其实若是他那时肯回头看看,便会知晓他父亲董晋寒当时的脸色有多寒风萧瑟,那冰封十里的架势连她都无能幸免,不过她心境自然不同,看得直乐呵。
“这次多亏了先生,取黄劦的项上人头虽易,但还拉下一个州刺史,这倒是挺划算。若不是董祁瑞出使月国,怕也不会不知道那个州刺史是他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白幻轻笑了笑,魅眸中灿若星辰。
董祁瑞自小就没怎么受过委屈,面对回程受伤的欺辱,再加上官员的敷衍,他这个小侯爷忍得久了,自然一逮住机会,就加以报复。
“为今之计,是先安排自己人去任职。”子书钰提醒道。
“我明白,这是培养自己人的好时候,董晋寒一直执着于彭州那个地方,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直接派个人盯着也好。”白幻猜测地说道。
“彭州地大物博,若是以山匪之名进行深山私兵的训练,也并不不可,而州刺史正好可以为他提供某些便利,何乐而不为?至少是我,会这么做。”子书钰认真地分析道。
白幻了然,随后眉梢微扬,魅惑的小脸上露出微微邪肆的笑容,“那这么说,那个地方的山匪就是假的,如今我们只要派人去做了州刺史,顺带还可以将那些人一锅端了。”
“确是如此,所以这一步至关重要,别忘了,明晚的晚宴陛下还会论功行赏,难保董晋寒不会插人进去。”子书钰仍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说话归说话,周身疏离淡漠的气息还是异常清晰。
而知道山匪都是他们自己人装的时候,董祁瑞怒不可遏,“早晚我会让白幻付出代价。”自己人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手,这摆明了是敌人,而他能想到的,只有白幻。
知道了那些山匪都是自己人后,董祁瑞处事态度更嚣张了些。
白幻倒是不在意,只是如今这风口浪尖,董晋寒肯定会让他低调。若是他自己闲不住,她也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既然山匪都是董晋寒的安排,官匪勾结,若这样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肯定又是一震惊朝野的大事。
届时可不会有人在意这个山匪是否是假扮的。
不过董晋寒做事小心,断然不会送把柄到对方的手上,只要事情还有转机,他无论如何也会去争取。
至于其他的,他相信手底下的人会处理好的,白幻,不过是瑾之的一根针,只不过扎到的是谁,还不一定。
第11章 、运交华盖(十一)
国师府。
“大人,门口来了一个少年,说是捡到了您的玉佩,特来归还。”侍卫进来禀报道。
白幻正在书房看这几天的奏报,正觉得头晕脑胀,捏着自己的眉心,听见侍卫回禀,她头也没抬,淡淡道:“轰走。”
她可没有带玉佩的习惯。
“回大人,属下刚开始也让他走,不过他坚持,还说这是他爷爷的遗愿,定要将玉佩还给大人。”侍卫将那人的话转述,主要是因为那人脏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乞丐。
闻言,白幻这才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神色微浅,将手中的纸张随意丢在桌上,心中冒出怪异的感觉,“带他进来。”
少顷,守卫将一个状若十五、六岁的少年带了进来,他穿着亚麻色的衣服,上面有补丁,衣服颜色褪掉了些许,看得出来是洗过很多次,他很爱干净。
一张干净但是带着别捏的脸,在这个男孩子身上有些显眼,他很好看,许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他很拘谨。
“国师大人,这是令爷爷让我交给你的。”他手中拿着一个木头盒子,约莫手掌大小,很陈旧。
他站在离白幻较远的地方,眼睛敛着往地上看,似是光说清楚这一句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白幻其实难得见到这么纯真的男孩子,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这样的岁数本是最灿烂的年纪,身上不该出现如此自卑的情绪。
在听到“爷爷”和“遗愿”两个字的时候,白幻心中其实都已经猜到了,只是那一闪而逝的虚幻感觉还是会让人感到害怕。
她站了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男孩走近,从他手掌中接过那个盒子,并未着急打开。
白幻魅眸落在比她矮小半个头的人身上,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收敛了些,她温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少佟。”男孩没有看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你父母亲这样称呼你的?”白幻问。
男孩摇了摇头,“我没有父母亲,也没有姓,在印象中大家都这么叫我。”
“那你怎么认识你令爷爷的?”白幻继续问。
因为白幻表现得并不像她平
时那般张扬,在少佟的面前明显放低了自己的姿态,逐渐才让眼前这个男孩没有刚开始那般紧张。
他解释道:“我一个人住在城郊,那日很晚了,我看他一个老人还在外面赶路,便让他进去歇了一晚上。
他很慈祥,也没有嫌弃我的地方又小又破,只是他说他患了病,已经活不过两天了,让我把这个交给国师大人。”
白幻闻言,嘴角浅浅勾起,眸中掠过流光,声音更是柔和,“谢谢少佟。”
而男孩也是第一次紧张地抬起了头,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红唇微勾,魅眸似印星光,他感觉很温暖。
“国师大人,您能留下我吗?”少佟木讷地开口,语气中藏着极浅的坚定,更多的是一种害怕,他怕被拒绝。
白幻微怔,随后眸中划过一丝深邃,这样的男孩子,说实话她并不想留下他,他太干净了,干净到让她自己都有些羞愧。
若是让他跟着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少佟见白幻不语,直接跪在了白幻的面前,“国师大人,我读过不少书,活也什么都能做,我从小便想报效朝廷,可是没有资格参加科考。”
白幻轻轻地笑开了,眸中却满是酸涩,感觉身上也有些寒凉,“男孩子不要随便给人下跪,起来,我答应你。”
少佟笑了笑,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站了起来,“国师大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白幻浅笑着不语,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报答,她做事向来随性,想便想了,后果怎样,她都不在意。
此时少年坚定的话语,在他自己的脑海里生根,等到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他已然有能力去保护所有人,只是少年依旧,朝堂浮沉多年,亦不改初心。
让颜华将少佟带了下去,白幻独自坐在书房中,她打开了那个正正方方的木盒,里面躺着一封信。
“国师大人亲啟”
白幻轻轻拂过这陌生中带着熟悉的笔迹,将它拆开,上面用极其方正的字体写着八个大字。
“帝心万机,知人善任。”
知人善任……白幻静静地盯着这几个字,这人指谁……子书钰、灵云霍还是少佟?
白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一个
人早就习惯了,目前跟她的人也不少,只是这些人她到底还是不敢完全信任,也不会和任何人有纠缠不休的关系,更不会让任何人连累到她。
这张纸依稀透着红色的痕迹,白幻将它翻过来,上面盖着的红印瞬间让她湿了眼眶,再次看着这个木头盒子,信被折叠着放,而下面空出来的空间刚好可以放下一个印鉴,可里面却是空的。
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这个用小篆刻上的名字,这是她的印鉴,白幻唇瓣紧抿,她知道,若是这个印鉴存在,于她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的危险。
空的,也就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帮她解决掉了身份这个绝对的威胁,让她安心。
而这封信,注定了被烧毁……这个名字……不过是让她相信他的话,也让她长久以来的虚幻,有了最实质的想念。
白幻看着这封信燃尽,这个木盒子她也不会留下。
收住了眼泪,她等下还要提前去鹭台,而至于昨晚上,有人偷偷溜进她书房,她今早便发现了,但他做了什么,她心中大致有数。
有人被算计,不好好想着下次如何防备,一味地焦急算计回来,也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第12章 、运交华盖(十二)
皇宫,鹭台。
这里是用来设宴的地方,三面环湖,整座宫室是四四方方的,顶部中间空出一个天窗,四面围着桌子,帝王坐于上首,朝臣分开两侧坐在下面,保证每个人往上面看都能看到浩瀚的星空。
这个宫室又二十八根柱子撑起,代表了二十八星宿。
整个颜色偏蓝色调,它是离霄国建国时独有的建筑,诚然,这所宫室最初也就是为了占星而打造的,占星之术在这特有的国度历来都比较推崇,很多人也对此深信不疑,故而,每朝每代,都会立一位国师。
瑾之安排在此处设宴,可以看出他对此次出使极为看重。白幻一身官服,她以淡然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那身黑中带红的色彩将白幻衬得诡谲而神秘,难得如此正式的她,众人看着,心中不觉更谨慎了些。
“启禀国师,鹭台的一切皆安排妥当,只等众位大臣和陛下驾临即可。”礼部尚书梦承恩恭敬道,他也就是帮助白幻来筹备这次宴会的人,很多礼法上面的规矩,她比白幻清楚得多。
“辛苦尚书大人了。”白幻看着周围布置好的一切,很满意地说道。
白幻走到上首的座位周边观察了下,其他人都不要紧,帝王这里绝对不允许有差错,见没有什么异样,白幻方才放心地走到湖边,静候着。
夜还没有黑,湖边微风拂过,在湖面上泛起浅浅的涟漪,空气中依稀可见纯酿的气息,白幻唇角微勾,玉泉酒,她喜欢。
宫人都来来往往准备着最后的一点点的布置,渐渐的,在宫室的东南角,已然可以清楚地望见几颗星辰闪耀。
白幻独自一人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微微扬眸,国师之职一人之下,可是历时三朝,却没有一个好下场,唇际扯了扯,到底是君心难测,还是位高了真的会利欲熏心。
“国师好早。”微沉的声音传来耳畔,白幻回过神,朝来人看去。
“陛下吩咐,岂敢怠慢。”白幻微顿了几秒,轻轻扫了他一眼,方才不浅不重地说道。
董祁瑞放在两边的手不自觉轻握了下,随后放开,嘴角微笑有些僵硬,他向来不喜欢屈
居人下的感觉,而白幻淡漠的态度,让他愈发觉得不恁。
初次见白幻,他就觉得心中不平,本来佳人如斯,他也当以诚心相待,他不过一介俗人,白幻美得魅惑张扬,尤其是那双慑人心魂的媚眼,他沦陷了。
可是他多次向她示好,她亦从来不理会,最后那一次,她静静地看着地上被掀翻的人他,只微微笑着,眸中却丝毫不见笑意,她轻睨着淡淡地说了一句:“别来招惹我。”
像是早已习惯高高在上,而他就无足轻重,那样淡漠到极致的表情,让他内心自然而然有种不可抑制的羞耻感。
董祁瑞自此便一直想让白幻体会一下他的感受,所以之后他开始跟着董晋寒不断牵涉朝政,结党营私之事也做得不少,可就在他凭借自己的手段当上吏部侍郎的时候,白幻不声不响地成了一人之下的国师。
将董祁瑞的情绪都收入眼底,白幻下意识撇开视线,不置可否。
其实性情这东西早都刻在了骨子里,非一朝一夕可改,他们要么如瑾之那般讳莫如深,要么如自己这般肆意之下藏着无尽的野望,要么就像董祁瑞这许私心极重,从一开始其实也就是那所谓的自尊心在作祟。亦或者其他。
总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性情因为一个无端的开头,去寻找存在感,然后做到最后也不知为了什么,董祁瑞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白幻想,倘若自己此刻销匿在这潭湖里,董祁瑞定会很长一段时间再度陷入到困顿中。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国师大人安好。”不知何时沈枭已经到了白幻的面前,他在知道了白幻已经到了鹭台后,就忙赶了过来。
见到不远处脸色极沉的董祁瑞,他下意识就站到白幻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将董祁瑞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白幻看着沈枭的举动,内心暖暖的又好笑,斜睨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护崽子,这个愣头青。
“都这么熟了,沈大人何必多礼。”白幻轻笑着说道。
沈枭直直地站在白幻的面前,他长年习武,宽肩窄腰,跟被他挡住的那个人而言,显得很是孔武有力。
沈枭明显意有所指道:“国师不会水,怎还站在这湖
边上,这里偏远,小心被人暗害。”
白幻红唇微勾,“这里不是后渠,而且相信有沈大人在,也不会有人来偷袭本国师。”
当年董祁瑞在后渠暗算白幻不成反而自己掉进去的事情别人不知,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毕竟沈枭跟在灵云霍有很多交集。
听见这俩人明里暗里的讽刺,董祁瑞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透黑,一双阴郁的眸子闪过狠毒,冷悌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
白幻,有本事你先撑过晚宴,即使侥幸不死,你也绝对活不过今晚,只会逞口舌之快可救不了命。
有些忌讳,你不知,可有人知晓,这次冒犯了帝王,凭你三缄其口也道不明,他们手中可掌握致命的证据,而就凭陛下的脾性,只要父亲多说两句,你以为自己的官职还保得住!
“国师,这猴崽子脸色那么难看,他又来找您不快了?”沈枭问道。
“嗯?”白幻听着他的称呼,又笑了笑,“你怎么不说是我找他麻烦?”
“您若是真的找他麻烦,他哪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给您甩脸色。”沈枭神色微顿,随后轻笑道,对于白幻的手段他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对了,待会儿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答应你一个条件。”白幻诱惑地说道。
而沈枭一听,整双眼睛都在放光,“国师请吩咐。”
“我之前在树林被劫持的事情陛下是不是交给了你?”白幻问道。
沈枭点点头,但眸中掠过深意,这件事说来也怪,他查了这么久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甚至这些人像是凭空变出来的,查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