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老先生这边请。”
令漫缓慢起身,再郑重跪下给瑾之行了一个大礼,“草民告退。”
俩人都离开了,传来关门的声音,白幻心中顿时一紧,即使面上的表情并无异常,但和瑾之共处一室的时候,她心里总会想起那天晚上掉进石室里的感觉。
压抑,紧张,危险,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瑾之慵懒地抬手将面前的茶杯转了转,端起来悠悠品了一口,同样的普洱茶,瑾之觉得分外醒神。
“东西拿来。”瑾之侧过身,凤眸轻轻扫过站得僵直的某人,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幻心中忽然放松了些,她挪了挪步子,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微臣这就去拿笔墨。”
“站住。”瑾之晦沉的声音传来,隐隐间带着有些不耐烦。
“陛下?”白幻见瑾之朝她伸手,男人狭长的凤眸中充斥着警告之意,骤然想起了什么,却不禁将手捂住腰间的位置,她谄谄一笑,“陛下,这等小事交由微臣办理即可。”
“既如此,朕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刑部的案件再交由国师处理一些。”瑾之的声线不紧不慢的传来。
“陛下,微臣身体未愈,恐担不起这大任。”没有犹豫,白幻直接将手帕掏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递给了瑾之。
天知道刑部的人看她都跟看到了救星一样,那一个个的恨不得将她天天塞到诏狱里面去审犯人,尤其是沈枭。
半年前,有个刺杀案件涉及到她的人,而刑部纵然抓到几个嫌疑犯,却一直无法撬开他们的口,当时瑾之定下的日期快到了,白幻已然失去了耐心。
她便独身前往刑部诏狱,沈枭当时看她也跟归衍看她一样,眼睛不是眼睛的。
尽管地位上
他们确实无法比肩,但白幻始终是女流,纵得皇帝恩宠,擅长的也不过玩弄权术,怎么可能还懂得狱审,更遑论看到那样血腥的场合,不吓得面目苍白才怪。
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枭带了一众人直接堵在诏狱门口,以为了白幻安全为由不让她进去。
白幻当时只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美艳张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红唇微动,“挨个儿来,还是一起上。”
然后所有人都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失去耐心的白幻已经独自撂翻了众人,将沈枭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再没有能力阻止她进去,方才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头发,魅眸扫过一旁已经瞠目结舌浑身哆嗦但是唯一还站着的人。
“你是想带我进去开门,还是我打倒你自已找钥匙?”白幻淡然的语气像是真的在认真询问他的意见。
守卫那里还敢阻拦这位姑奶奶,麻溜儿地就将人请进去了,顺便帮她把人都提到了一处。
而接下来的一柱香时间里,他见识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惨无人道惨绝人寰,骤然发现,他们平时用的手段简直又温柔又贴心。
而当沈枭被人扶着进来时,白幻只轻轻睨了他一眼,就拿着新鲜出炉的口供潇洒离去。
沈枭在手下的汇报下,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最终无可奈何又愧疚难当之下,默默吐出一句,“这样丧尽天良的事真带劲儿。”
沈枭慨叹,他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更无法压抑他对白幻突如其来的崇拜,第一次觉得还有这么厉害女人存在。
即使知道那几个人如今的惨状肯定不忍直视,沈枭还是不禁瞥了眼,“为什么这些人还堵着嘴?”这样怎么问?
守卫内心已经逐渐对那位姑奶奶麻木了,他淡淡道:“国师大人嫌他们吵,上来直接堵住他们的嘴,然后嫌弃地说了一句,要招供就直接点头。”
然后就直接上手了,而最后,他们招供的时候都已经快失去说话的能力了。
这一天,成了沈枭永生难忘的记忆,之后的时间里,他看到白幻,都谄媚地恨不得将她天天拉去这个血腥之地,亲自目睹她的风彩。
而白幻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
再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
位祖宗是有多“丧尽天良”了。
瑾之对于某些人的弱点还是略知一二,抬手将帕子接过来放入袖子里,起身道:“国师陪朕走走。”
“是。”白幻默默地在心中腹诽,大晚上黑漆漆的去哪儿走。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唯有一些宅院门口的几盏灯笼点亮着黑夜里的路途,并排的影子模模糊糊,在地上拉的很长。
“对于令漫,你怎么看?”瑾之的声音响起,让一直想着其他事情的白幻回过神来。
白幻有些不解,“陛下何出此言?令老先生谋术非凡,德高望重,微臣很是佩服。”
“朕的意思,如果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当如何?”瑾之的声音再度传来,在这冰凉的夜里让人有些发寒。
白幻自然明白瑾之的心思,只是她此刻却觉得喉咙堵塞,良久才冒出一句话,“如今令老已再不如从前,并没有太大威胁。”
“朕不能留有隐患。”瑾之的意思已经很分明了,“这件事就交由国师去办。”
“陛下……”白幻顿时有些急切,其实这并不影响什么,为什么瑾之非要除掉他。
“无需多言。”瑾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你先退下吧。”
白幻张了张口,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中微涩,眼见着瑾之越走越远,她却久久顿在原地。
等白幻回去的时候,已经夜半,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头疼,直接去了子书钰的住处,发现他的的灯还亮着,便走过去敲了敲门。
子书钰出来的时候,只随手搭了件外套,头发随意地用一支发簪束起,浑身的慵懒。
见到是白幻,子书钰并没有意外,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她了。见她面容难得的有些疲惫,便先开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白幻也没有说些无关的,直接道:“我今天见到你师父了。”随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下,包括瑾之。
“然后呢?到底哪里需要你这大半夜地来找我。”子书钰分明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为难。
“瑾之要我杀他。”白幻开口道,随后一眨不眨地想着他。
子书钰俊逸的脸上划过淡淡的深色,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会这样做吗?”
白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你师父,若是杀了他,我如何留得下你;而瑾之那边,君命难违,我若违逆了他,肯定他就彻底留不下我了。他说从不留隐患,意思是我也是隐患么?”
子书钰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看上去骤然间比白幻更累,没怎么蹙起过的修眉此时紧皱,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白幻没有说话,俩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风口。
许久,子书钰睁开了眸子,还是那似染了雪莲般的清澈,他的身上再不见刚才的忧伤,“你如今,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白幻苦笑,“杀。”
子书钰点了点头,“你身为臣,最不该违逆的便是君令。”
“可是……”
“不过……”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白幻疑惑地看着他,“不过什么?”
“不过你什么都不用做。”子书钰声音带了一些喑哑,复杂的情绪从他的眸中流露出来。
“为什么?”白幻明显不解。
子书钰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帝王之心么?”
白幻语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句话,她浅浅的呼吸声在这时候听得分外清晰。
子书钰问了之后,再次转过了身,沙哑却带着决绝的声音传来,“记得,什么都不用做。”
白幻还是没有明白,子书钰进去将门关上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方才离开。
而对于子书钰的这句话,翌日白幻上朝回来后,她便明白了,她的人传来消息,令漫昨日在客栈,自尽了……
白幻只觉得脑子里更朦胧了些,有什么东西似要冲出来,却始终压抑着,另她费解,想到子书钰昨晚上的模样,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而宫中,也得知了同样的消息,瑾之只抬眸淡淡扫了眼汇报的人,手中的毛笔顿了下,接着便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他继续批阅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狭长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他不知道该说令漫太聪明,还是太愚蠢。
自古君臣间的关系本就说不清,朝臣们都是言之凿凿的为国为民,其实不过是处在自己的位子上久了,说的多了,最后连自己都信了,但是究竟存了多少私心,不还是只有自己清楚。
“你既然知道,为
什么昨晚不说?”白幻来到子书钰房间的时候,看他衣着,便知晓他在桌前坐了一夜。
如果昨晚说的话,她还可以派人去阻止。
“没用的,他就是个倔老头,自他有来到京城的想法,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子书钰的声音里有说不出无奈与萧瑟。
他看到白幻急匆匆地来找他时,就已经知晓了结果,终究还是逃不过。
“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分辨得那么透彻,你能想象么,几年前夺嫡之争的时候,他便告诉我,瑾之定能位尊九五。”子书钰跟了他那么多年,早就领教过他这位师父的厉害之处了。
“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来京城会遇见到帝王么,他知道,而他却还是来了。”子书钰轻触着一旁已经没有水的杯盏,指甲划过淡淡的凉意。
“他为什么来?”既然知道京城危机四伏,来了还要送命,那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子书钰敛眸,眸中似是划过一抹痛处,“他讲过很多次,说这里才是他的家,他老了,在外面飘荡了那么些年,总归还是想要回家的。”
白幻闻言,魅眸中出现了些许异色,心中骤然沉痛,不知道是为何。
“他到底是什么人?”白幻过了很久才问道。
子书钰淡淡扯了扯嘴角,“一个早该死去的人罢了,你知道阴无沉这个名字么?”
白幻握紧的手放开后又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她的声音也逐渐哑涩,点了点头,“知道。”
子书钰轻声笑了笑,“他当年多风光,后来就有多颓败,好不容易逃出来,换了个名字又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他谋术至极,不该消亡。”白幻一字一顿道。
“不该消亡,他就该消亡么?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君命究竟有多难为,如今你还不能和瑾之离心,国家安定胜过一切,还不能牺牲一个他么?他亦不愿成为罪人。”子书钰说完,心中苦涩。
“我知道了。”白幻似逃离般离开子书钰的屋子,寻到一出转角,白幻再也忍不住,一双魅眸中渐渐氤氲了雾气,视线渐渐模糊了。
她一手抓着心口出,一手扶着墙壁。心口出传来的疼痛感几乎让她快要窒息。
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往下流,溅在地上行成一圈圈水痕。
阴叔叔,你想要国家安定吗?不想让幻儿为难对吗?你是认出幻儿了吗?可是真的对不起,我认不出你……
哽咽声从墙角传来,白幻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个世界上,除了令漫,就只剩唯一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却令君王无比忌惮的前朝国师——阴无沉。
第10章 、运交华盖(十)
朝堂。
三日后,使臣回京,但在路遇彭州时,当地山匪猖獗,使团被山匪袭击,董祁瑞负伤,其他人也负了不小的伤,而黄劦直接被生生人割下了头颅。
董祁瑞大怒,当即便亲自去通知州刺史剿匪,可是却被一再推脱,而且州刺史直呼冤枉,历年来他们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因那些山匪实在难对付,最终也都成了水漂。
董祁瑞自然便怒不可遏,一回来就将此事呈报给了瑾之。
“陛下,此等无用之人实难为当地百姓着想,因州刺史的无能,本次的使臣皆负了伤,微臣的参将还因此丧命,这等为官不严,还望陛下圣裁。”董祁瑞义愤填膺的说道。
瑾之坐于上首,一袭明黄色龙袍,威严且冷厉道:“既如此,革去彭州刺史的官职,家产充公,押入刑部大牢。”
“陛下英明。”董祁瑞拱手道,随后站到了一旁。
“众位爱卿出使都辛苦了,明晚鹭台设宴,朕定当论功行赏。”瑾之将接风宴的时间定了下来。
“请陛下恩典。”
退朝后白幻很荣幸被闻大总管叫到了御书房内。
“明日晚宴可准备妥当了?”
瑾之是临了了,随意塞给白幻的差事,但是就这个事却让她没日没夜整整忙了三天,就连风寒都痊愈了。
白幻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已经安排妥当。”
“若是出了差错……”瑾之显然对白幻办这种事的能力有所怀疑。
白幻赶紧接上,“微臣愿领责罚。”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她只要看着吩咐就行,下面有人做,幸好瑾之还在乎自己的颜面,并没有将她独自一人丢进坑中。
“若是敢出错,定然不仅仅是责罚这般轻松饶过你。”瑾之凤眸微漾,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幻除了笑着接受还是笑着接受,“陛下放心,这次宴会绝无差池。”
回到府中后,白幻终于可以躺在院子的软椅上,长舒一口气,悠哉地享受着早晨明媚的阳光。
“颜华,这事做得不错。”白幻想到董祁瑞今天在朝堂上抒发的壮丽言辞,莫名地想笑。
“这次不过是侥幸钻了空子,董祁瑞这
次没有防备,他爹可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子书钰温润的声音传来,他走到白幻对面的凳子上撩开衣袍坐下。
白幻回忆起今日董祁瑞在瑾之面前满腔义愤的模样,不禁连她都想拍手称快,认为这个州刺史十恶不赦,处理了他是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