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未晏斋
时间:2020-08-02 08:56:50

  进完御膳,昝宁还在肚子里筹谋,口渴了叫茶,等来人揭起帘子,他一脸热切地望过去——有些尴尬了,来的是白荼。
  白荼见他的笑容瞬间变作落寞,也不说破,抿嘴一笑,说:“李夕月还在补觉呢。”
  昝宁心想:她昨晚也没少睡多少。但为着自己想腻着她,就把她这个睡虫从被窝里拉起来,也舍不得。只能因陋就简,从白荼手中接过茶碗喝了几口,才说:“让她补觉吧。她没啥不舒服吧?”
  白荼想:如果是那方面的不舒服,李夕月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我说啊。只能摇摇头:“奴才没听说李夕月有不舒服。”
  昝宁想着:既然没不舒服,书里的姿势还不止昨晚那一种,今晚是不是要试试新样儿?想得嘴角噙着一丝坏笑。而后听白荼急急说:“奴才先告退了。”
  他都觉得尴尬了一下,挥挥手让白荼告退了。
  然后想:漫漫的一个下午,没李夕月在身边跟他笑闹,该有多么无趣!
  思来想去,唯只去布库房打打布库能排解排解这种抓心挠肺的情绪。当即叫司寝宫女帮他换了布库的衣衫,到日精门那儿去了。
  这还是年后第一遭,布库房的小伙子们好像个个都吃得白了胖了。
  昝宁笑道:“还能操练不能?”
  大家见皇帝模样亲善,也都跟着笑:“能是能,只怕愈发不是万岁爷的对手了。”
  昝宁兴致勃勃,扫眼望了望所有人,果然仍能瞧见亦武——但他倒没白没胖,估计大年里礼亲王忧心忡忡,日子不好过,他的戈什哈也跟着东奔西走地当差,日子也不好过。
  昝宁心里倒挺好过的,他故意先挑了其他几个人过过招,大家自然也像以前一样陪练假摔。
  摔了两轮,皇帝把袍襟一掖:“这才年后第一回 与各位过招,还是要放出些本事来。这样,输了的,朕赐点心;赢了的,不妨说说自己想要什么,所求不奢的,朕就当彩头给了!”
  顿时大家凑趣叫好。
  也有几个上来“请皇上赐教”,不敢猛摔皇帝,但到底放开得多了。
  昝宁赐了几个陪摔跤的两回点心,终于作无意状指了指亦武:“你胆气大,朕还想和你试一试。想要什么彩头?只管说罢,看你能不能赢到手。”
  心里想:你的那几招我已经琢磨过很多遍了,也找布库房的谙达指点过破解之法。今日我非赢你不可!
  满是勃勃的雄心。
  亦武那个憨憨,本来就有点心动,摩拳擦掌呢,此刻顿时俯身给皇帝打了个漂亮的千儿:“奴才感念万岁爷的厚爱!奴才想要的彩头,是想请万岁爷赐婚。”
  他这话一说,旁边人全都开始起哄凑趣。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皇帝的脸色突然黑沉得难看,起哄凑趣的笑闹声慢慢就停了下来。
  昝宁冷冷地问:“嚯,这个要求有些意思。是有心上人了,想要朕赐婚更有些脸面啊?”
  亦武心想:家里的额涅已经开始给自己相亲了,但凡和她说要等李夕月,额涅就冷笑着说:“人家还有八年才出得来,你想让我八年抱不上孙子?!”若是肯得皇帝指婚,额涅就是再不满意李夕月也只有乖乖遵旨,自己也不用每日家听着她抱怨张三李四家都结婚生胖儿子了。如今少不得走这一步险棋了,想必区区一个宫女,又不是求着现在就要放回去,皇帝下道口谕是举手之劳的事。
  于是这个憨憨用力点了点头说:“奴才厚厚脸皮,求万岁爷赐婚给奴才一个宫女,叫——”
  话没说完,就被昝宁打断了。他仿佛是牙缝里挤声音:“宫女没问题啊,紫禁城里几百个宫女呢,你要赢了,朕给你选个漂亮的赐婚。”
  “不是——”
  “先赢了再谈彩头吧!”皇帝厉声打断道,弯腰凝睇,在毡毯上做好了好好摔一跤的准备。
 
 
第116章 
  大家只当皇帝急着要好好摔个过瘾, 推推亦武说:“对啊,先赢了再说嘛。”
  亦武想想这会儿细谈那个宫女姓甚名谁的,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 还是先赢了再说。于是红着那张紫棠脸,踏上了毡毯, 塌了腰虎势一站。
  两个人这回谁都不想让谁, 各有目的, 各自想赢。
  亦武想着不能像上回把皇帝摔得那么狠,但是架势上还真不让步。
  昝宁这半年吃得香睡得好,锻炼不辍还喝了好些补药, 身子骨比以往强健多了。虽力量上仍不逮及亦武, 但胜在灵活多变,两个人战了近乎一刻钟,还是难分胜负。
  亦武渐渐有些急了, 寻着一个机会,手上一揪、一缠、一带, 然后不管不顾把昝宁腿里一绊。
  昝宁吃了身形太高, 体格不壮的亏,被缠住之后下盘没那么稳, 脚腕子再给这么一绊,重心自然不稳。眼见要摔地上, 他半空里硬是翻腾了半边身子,胳膊着地没撞到背, 而后一脚狠狠踹过去, 正中亦武小腿,亦武跟着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昝宁胜在灵活,虽然胳膊疼得跟断掉了似的, 仍是一骨碌就翻过身,长腿把亦武的膝关节压实,忿忿的一拳头就捣在他侧肋上,而后觉得摔跤还动拳头不妥,换用胳膊肘死死顶着亦武的喉咙往下压。
  亦武憋得难受,自然要极力挣扎,那浓浓的长眉虬结着,眼睛里迸射着惊惧又不甘的光。男人这样青筋暴起的样子格外贲张有攻击性,皇帝也就越发觉得这个对手足堪匹敌,不能松懈。
  僵持了一会儿,昝宁心道:我赢了!我赢了你!你别想开口跟我要夕月!
  胳膊里一点不敢松劲,甚至有肉搏成功的快意涌上来。
  旁边人惊呆了片刻,这会儿才上来拉:“皇上,皇上,您太厉害了!您这是妥妥地赢了。这个……亦武输得心服口服了。”
  再给他怼着喉咙口压下去不放,亦武只怕要给他勒死了!
  昝宁从那战斗的极怒和战赢的极喜中醒过神,才惊觉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赶紧松开手,眼见小伙子那麦色的脖子里横贯了一道淤紫,又剧烈地咳嗽。
  旁边有人扶亦武起身顺气,亦武扶着侧肋直不起腰,喘着粗气,额角都是豆大的汗珠。
  昝宁也感觉出不对劲,赶紧喊:“唤个御医来,唤个懂骨科的蒙古大夫来!”
  他是闯祸了,亦武侧肋骨折,躺在布库房的休息间里不能动弹。
  虽说摔跤格斗,摔死勿论,毕竟大多数人看来,这只是游戏而已,真闹出重伤,也很难堪。
  皇帝闯祸,不需要挨打挨罚,但心里愧疚,亦需好好补偿。
  昝宁亲自到休息间里看望亦武,见他精壮的身子裹满了白布,脸色也疼得发黄,见皇帝过来,犹自要起身行礼。
  昝宁忙虚按双手:“别别,朕害你这个样子,你再闹虚礼,朕也愧死了。”
  “奴才怎么值当皇上这么客气。”亦武虚弱地说。
  昝宁叹口气,坐下来看着亦武说:“总是叫你吃苦了。”
  其他不说,这一拳头是不合摔跤的规矩的,只不过没人敢责问他而已。
  亦武喘息了一会儿,憨笑道:“打布库嘛,哪有不受伤的?肋条骨活络容易痊愈,蒙古大夫接骨手法又好,估摸着一两个月就没事了。”
  昝宁说:“日精门算是外朝的地方,这几日先不挪动你,免得伤处变重。朕这里安排两个小太监专门伺候你起居,你安心养伤,到能起坐了再回家去。报平安的也快出发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和家里人说的?”
  刚伤这几天确实不适合挪动,亦武也只能在这里先养伤。他说:“奴才没什么事儿,求皇上让他们尽量说轻一些,不然奴才的额涅会担心得睡不着。”
  昝宁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这几日亦武这里的饮食,叫御厨房单独做一份,御医怎么吩咐就怎么做,谁懈怠就谁挨板子。”
  亦武都不好意思起来:“皇上!您叫奴才怎么感佩才好!打布库,这太正常了,奴才怎么敢得万岁爷这些优待!”
  昝宁说:“你不用在这里客气,乖乖躺着养伤就是。”
  他这仁义,让亦武简直感动得要掉眼泪,哽咽着叩谢了皇恩。
  突然感觉这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嚅嗫着又说:“其实奴才先提的那个彩头,确实有些私意儿……”
  但昝宁不爱听这条,他打断说:“别说了,朕好好给你物色。”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朕明白。”昝宁说,“但是,真没这个规矩!”
  这话重了,亦武吓得闭了口,心里猜着:指名道姓地要皇帝指婚,是不是不合规矩?那只能等李夕月出宫前再说?但是万一他乱点鸳鸯谱又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有些气馁,但也不敢再多言语了。
  昝宁也不敢再问,怕他有提到李夕月的意思时自己又会控制不住炸毛——帝王之怒,血流漂杵,他不能放任自己炸毛。
  “好好歇着吧,一切等身体好之后再说。”他最后劝慰了一句,离开了布库房。
  打布库打出这件破事来,昝宁有些败兴。
  抚慰好亦武,刚准备回养心殿,半路就遇上太后宫里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跪叩道:“太后打发奴才来问,万岁爷这会子忙不忙?若是不忙的话,慈宁宫有事想找万岁爷商议。”
  昝宁跺跺脚,叫停住暖轿,想了想说:“原有晚面的安排,不过还没到时候,就先去慈宁宫吧。”
  回头看了李贵一眼,李贵知道他这是以退为进的法子,会意地微微一颔首。
  皇帝的轿子一路往慈宁宫而去,昝宁转着拇指上的黄玉扳指,想着的却是礼亲王之前告邱德山的那一状。
  礼亲王和太后的梁子越结越大,他不妨推波助澜——朝中纳兰无数,他还不能不凭借着礼亲王的势力先处理掉一些,否则又是一家独大。自古帝王,最要紧的谋略就是利用党争的制衡之道。
  到了慈宁宫里,远远就听得里头笑语晏晏的。门上通传过去,是邱德山亲自前来迎接,笑着说:“万岁爷稍等一歇歇,皇后主子在伺候老佛爷试穿新衣裳。”
  外头春寒料峭,昝宁袖手等了一会儿,邱德山做张做智的,仿佛比他还焦急,时不时搭凉棚看看窗户影子上的动静,还开口劝慰:“万岁爷莫急。”
  “朕不急。”
  邱德山说:“哎,内务府新进上的衣料,杭州织造、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供的东西是越来越不经心了。一百多种缂丝的花样,老佛爷只看中了两种,其他不是老气,就是轻佻,再没有配得上太后的富贵气的。如今换了新的江宁织造,更不知能耐如何。奴才天天犯愁,就怕今年太后的万寿都找不出好料子来。”
  昝宁说:“那倒确实烦忧得很。是不是叫织造府先送样进京?”
  “他们的动作慢的不行。”邱德山一口回绝,“太后的圣寿虽然在年底,但一来一回不知耽误多久,而且太笨了,说了也听不明白一般。”
  昝宁结合着礼亲王的控诉,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了邱德山的意思。
  这死太监贪心不足,但算不上有多大的格局,无非是想多捞几个钱回去置地买妾享福。之前撺掇着修缮园子,到处见皇商,只怕就是为捞钱做准备,这会儿拉拉扯扯硬是讲衣料不好,无非是想亲自索贿去。
  他于是顺水推舟,蹙着眉摇头:“可不是鞭长莫及!要是有个懂太后喜好的人去当面催就好了,也不怕他们不经心!”
  邱德山倒还沉得住气,只应和着点头,却不及时说破是自己想去。
  正好里头的影子晃动了几下。邱德山说:“哟,看样子衣服试好了,奴才再去问问太后。”
  弓着背到门前,一脸谄容叫人起鸡皮疙瘩:“太后,万岁爷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里头说:“怎么不请万岁爷进来?”
  邱德山笑道:“嗐,听说是太后在更衣,万岁爷不敢进来。”
  太后笑道:“我早试好衣服了,是他媳妇在试另一件呢。快请皇帝进来吧。”
  昝宁听见皇后在,有些膈应,好在他们俩这种假作和谐的相处方式已经惯熟了,所以还是自然而然就进去了。
  太后和皇后身上应该都是新衣,织绣繁复,平金打籽,富丽堂皇。
  邱德山夸张地赞道:“哎哟喂,老佛爷这一身,真真一看年轻了十岁!”
  “少胡扯犊子!”太后笑骂他。随后扽了扽身上的新衣,故意对昝宁问:“我一把年纪,随便穿衣了。你看看你媳妇儿这一身,好看不好看?”
  昝宁只能再看了皇后一眼,觉得那衣衫太富丽了,一眼望过去晃眼,都看不出织绣的是什么纹样。
  “挺好看的。”他回答说。
  太后笑道:“矮子里面拔长子,这算是勉强看得过眼的。这枣儿红色倒挺搭她的肤色,是不是?”
  昝宁看皇后身着红色袍子,只见袍子,晃得也看不清人,敷衍地点点头:“不错呢。”
  脸上搽那么厚的粉,有什么肤色可见?!
  太后又说:“你看看你媳妇,腰身好像又窄了,说了多少回让她多吃点,就是不听。皇帝好好责骂她!”
  皇后一脸羞涩:“太后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敢不听您的话了?已经努力在吃饭了。”
  昝宁斜瞟了皇后一眼:她那件新衣服是窄褃的,确实衬腰身。女人家长柳条细腰不是不美,但得有胸和屁股来衬才显得出曲线玲珑来,而不是她这样怕凸露了前后,刻意地含胸驼背的样子。
  昝宁瞟一眼她,就觉得不想看,脑子只是浮现李夕月的小身板,觉得李夕月即便是最朴素的宫女绵绸袍子装扮,也比皇后精心打扮要好看。
  皇帝冷淡,太后如何看不出来?也只能心里哀叹,男人家好色,长得不美是原罪,好在丽妃获宠似乎较皇后略多些,实在不行能让丽妃生个孩子也行,总归还是纳兰家的骨血。
  太后体恤地说:“我知道你也疲累,今日找你,是为两件小事。”
  “政务的话……”昝宁说了半句,眼睛向皇后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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