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行尸挥着宝剑追砍她的时候,动作很有王者霸气,剑势大开大阖,好像生前的本能已经刻进了骨髓,哪怕变成一具行尸,仍保留着肢体记忆。
看着像真正的战士,而不是依靠黑暗力量的巫妖王。
如果七邪王并不是巫妖王……那么,他们生前真是邪恶的吗?
依兰感到战栗。
最后一道意念缓缓消散,但那浑厚的灵魂尖啸仍在依兰的脑海中盘旋。
“历史会铭记一切!”
历史会铭记一切……
会铭记一切……吗?
可是,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啊!
依兰缩成了小小一团。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很酸很涩,一股悲壮的情绪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脏和眼睛。
她用尾巴卷住了自己的身体,拥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和绝望,想撕碎些什么,却又深知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这种感觉曾经在她心头萌出过小小的芽。那一次,她发现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来应该赚到一百个铜币,但经过层层盘剥之后,最终拿到手里只剩下十八到二十个,另外那些都落进了贵族们的钱袋,供他们奢侈享乐——平民想挣钱谋生,可以,上交百分之八十就是了。
年幼的依兰觉得不公平,妮可心疼地抱住她,说了一句话。
“孩子,忍耐,人生就是忍耐。”
多么无力绝望啊。
这一刻,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头顶。
除了忍耐、忽略、遗忘、麻痹,让自己精神麻木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依兰小毛线缩在罩子下方,身体越来越扁。
灵魂尖啸已经消失,但她的脑海中,回响仍在持续——
“永不遗忘……永不妥协……自由……自由!”
她很努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不……’
‘我要知道历史的真相!’
‘我不要再弱小无能,我要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师,我不要忍耐,我要力量!’
‘我,依兰·林恩,我也绝不认输!绝不认输!’
她炸着毛,绷着尾巴,一双小黑豆眼拉得长长的,心灵受到的冲击太过强烈,她的情绪激荡失控:“呜呜呜呜……”
好丢人。
立下壮志的时候她居然在哭。
幸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石板挪移的声音。
“呜呜呜嗝!”依兰猛地收声,抬起眼睛。
墓室正上方的石碑被人移开,露出一个大洞。
嘈杂的人声和龙晶灯的光芒一起洒了下来。
有人来了!依兰毛线球吓得贴在透明罩子上,把自己弄成薄薄一滩,不让人看出她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潇洒利落的身影率先一跃而下,极轻的冷笑声飘进依兰的耳朵。
依兰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把她关在这里,然后亲自来捉她。
真是个恶魔!
只不过……
恶魔他,一定不会想到这底下全是水。
而且是溶解了行尸之后,肮脏浑浊的污水。
依兰不忍直视,旋过尾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通——”
恶魔落水了。
有两位骑士紧随恶魔跳了下来。
“噗通噗通!”
“噢——咕噜咕噜……”
依兰小薄饼偷偷把自己的眼睛贴在罩子边缘。
只见两个倒霉的盾兵在池底拼命划水,模样看起来和刚才的行尸一点区别都没有。
恶魔蹲在水下懵了一会儿之后,倒是轻轻巧巧就浮出水面,视线一转,一对黑得吓人的眼睛精准无比地盯住了依兰小薄饼。
一头黑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龙晶灯沉在水底,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面庞。
黑发黑眸的衬托下,巴掌小脸白得发光。
恶魔表情冷酷,微微皱着眉,撇着唇角。
依兰又一次被自己的美貌给震到了。
自己长得真好看啊!生气也那么好看!
他踩着水,哗哗走近,抬起一只手摁在透明黑罩子上。
碎裂的脆响十分细微,就像空气中炸开了一个小小的肥皂泡。
冷白的手一把捏住了依兰小线团,他低低地咒一声:“算计我?”
依兰赶紧细声细气地回他:“没有没有。”
谁知道他会跳下来呢?
为了证明自己真不是故意坑他,她急忙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这么显眼一池子水,怎么可能用来算计人呢。连猪都不会上当吧!”
他:“……”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依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慌得摇了摇尾巴:“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猪……”
她卡了壳。这句话接下去,岂不是要说‘你连猪都不如’?
比不说还糟。
他笑了起来,扯开的唇角就像石膏雕像上的裂缝一样,阴恻恻地瘆人。
他用手指去掐她的眼睛。
依兰把眼珠围着身体一顿乱转,躲避他的毒手。
“别掐别掐,这是你自己的身体!”
“呵……”
他冷笑着,动作更加无情。
忽然,他打了个冷颤,然后张开嘴巴——
“阿嚏!”
依兰一身绒毛都被呼到了身后。
她感觉到他的掌心很烫。
“我的身体还在发烧……”她弱弱地嘀咕。
看这家伙拎着剑乱蹦的样子,明显没好好照顾她的身体。
“我有你那么娇气?”他不屑地眯着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灵巧地爬到了石棺上面,冷眼看着那两个还在水里哗哗狗刨的蠢骑士,捏过依兰低低地问:“行尸呢?被你吃了?”
她双眼一瞪,惊恐无比地憋出了气音:“难道你吃那个?!”
要不然怎么会怀疑她的食谱?
他愣了下,坏意地压低了嗓音,阴恻恻地说:“对啊。”
依兰:“……”
她翻着小黑豆眼快要晕过去的样子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呵呵呵。”
愚蠢的人类。
几道明亮的灯光照下来,他噤了声,不动声色地把依兰毛线球揣进了口袋里。
“下面什么情况?”骑士长的声音传下来。
一名盾骑士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站在齐胸深的脏水里,对着上面喊道:“该死!这下面全是臭水!”
“没有行尸吗?”骑士长问,“依兰小姐没事吧?”
两个骑士挑起龙晶灯,手忙脚乱地匆匆照了一圈。
只见‘依兰’端端正正地站在石棺上,冷静淡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两个骑士不禁有些惭愧——看看人家!
“依兰小姐没事!这里是最后一间墓室了,骑士长!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除了水有点臭之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先把水弄干。”骑士长挥挥手,下令用绳索吊着盾牌,把神圣之盾当成宽口水桶来使用,一盾一盾地把底下的水运出去,泼到上层的墓道里。
一番忙碌之后,墓室中只剩泥泞和少量残留的污水了。
骑士们留足人手之后,挨个跳了下来。
依兰从口袋里探出眼睛,环视一圈。
她发现维纳尔和加图斯都没有跟下来,心中不禁有一点忐忑。
她记得交换之前,这两个人像斗鸡一样在她身边啄来啄去,赶都赶不走。
也不知道恶魔对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不会又给她留下奇怪的烂摊子……
依兰忧虑地卷起了尾巴,颓丧地望着骑士们。
他们很快就搬开了石棺。
龙晶灯的光芒照向石棺之下。
詹姆士导师也跳了下来,他的秃头散发着智慧的光芒,神色兴奋:“我猜墓穴的最深处,一定藏着最珍贵的宝藏——魔法圣典?我赌一个银币,一定是魔法圣典!”
前面每一口石棺下,都封着一面魔法石碑。
最后的藏品一定也和魔法有关。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石棺下方。
“咦?”
石棺底下,只有一个奇怪的金属凹槽。
拳头大小,形状有一点像喇叭花,槽壁上刻着放射状的符文。
“咦……”詹姆士导师摸了摸自己的秃脑袋,“这是符文法阵的中心!噢天哪!上面那些墓室墙壁上的符文,都是法阵的主体,正好对应着这里。它们合起来……噢,它们合起来,就和光明神殿中的增幅法阵一模一样——增幅法阵设在神殿的地面上,可以增强神圣之光,让信徒更加容易感知女神的光辉……可是在这种地方,它有什么用?难道这个坑里还能居住着邪恶巫师,吸收上面那些行尸的灵魂怨气吗?”
骑士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们只练体术,不研究神学。
詹姆士导师四下张望:“可惜了,这里居然进了水,毁掉了壁画!解密的关键一定就在这里,真是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遗憾的,詹姆士导师,”骑士长安慰道,“我们捣毁了一处魔窟,还得到了七块元素魔法石碑,难道不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吗?”
“不错!”詹姆士开心起来,“看来还得在这里多待几天!”
“是的,不必忧虑。”骑士长开了个玩笑,“就算这真的是什么增幅法阵,可是阵心这么小,也住不下邪恶巫师啊。再说,现在它已经彻底毁掉了,一切都成为过去。”
依兰甩了甩小尾巴,下意识地想反驳:‘谁说住不下?这个坑,装我不就正好合适吗?’
念头一闪而过,她的身体逐渐僵硬。
壁画说‘镇压’,詹姆士导师说‘增幅’。
忠实信徒的不屈意志,被法阵增强,用来镇压……谁?
第19章 危情时刻
依兰紧张地转动一对小眼珠,盯住石棺下面的凹槽。
看这大小和形状,装她正合适。
不,不是她,而是恶魔。
恶魔这个身体,和石棺下的法阵中心无比契合。
七位‘邪王’的不屈意志,经过法阵增幅,用来镇压他们忠于的主人……
她紧张兮兮地抬起眼睛去看他。
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摆着那副冷漠的表情,无聊地看着骑士们。
就像蹲在树下看蚂蚁。
事不关己。
依兰松了一口气。
她的脑袋还有一点乱,如果恶魔和这个地方有关系的话,她会感觉更加无措。
她一时还理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善恶。
因为壁画被她阴差阳错之下毁掉了,所以詹姆士导师和骑士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竟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七邪王埋骨的地方,还以为只是一处邪恶巫师的献祭场所。
依兰决定瞒下这个秘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光明神殿知道。
她蹲在口袋里,感觉到恶魔的身体时不时轻轻晃一下。
病还没好,又提着剑在墓道中奔波了大半夜,他一定很累很困。他用掌心抵着剑柄,闲闲散散拄着剑站在墙角。
她偷偷打量他。
从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异常。她知道这个恶魔特别好面子,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虚弱,他可以摆着架子,一直撑到晕倒为止。
‘咦,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依兰小毛线奇怪地把两只小眼睛偏到了一边,‘唔,一定是因为他这种自大狂太容易看透了。’
这间墓室很快就被掀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它确实没有什么挖掘价值了。
詹姆士导师看起来十分失望——每一层墓室的封墓石都是魔法石碑,这样一层层发掘下来,当然会让人胃口变大,期待着在墓穴的深处发现最有价值的宝藏。
没想到居然连魔法石碑都没有。
“先离开这里吧。”骑士长说,“墓道中肯定还会有漏网的劣魔,不宜久留。把魔法石碑运出去之后,就把它封上,以免留下祸患。”
“唉,只能这样了。”詹姆士很不甘心地把石棺下面的凹槽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实是挖不出任何价值了。
绳索吊下来,大家离开了底层墓穴。
依兰偷偷探出眼睛,看见维纳尔和加图斯双双窝在墙角,两个人都是一副泄气的样子。
加图斯的状态非常糟糕,一身金色铠甲上不知道染了些什么,一片一片黑乎乎的污渍,隐隐散发出可怕的臭味。他看见‘依兰’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像是厌恶或者害怕,也不是欢喜羞涩。
依兰:“……”完全猜不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望向维纳尔,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眼神飘忽闪烁。
依兰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古老的东方词汇——杀鸡儆猴。
加图斯是鸡,维纳尔是猴。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依兰细声细气地嘀咕着,隔着衣服,用尾巴尖尖戳恶魔。
她永远无法想象,恶魔故意淋加图斯一身腐尸内脏的事情,给这两位可怜的贵族青年造成了多么可怕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