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别说老管家没反应过来,就连霍华德大公身边的侍卫们也愣了一下,回神时,发现这个该死的入侵者已走到正大门前,距离尊贵的大公仅有十尺距离!
“刺客?!”
侍卫长‘刷’一声拔出长剑,挡到了大公身前。
侍卫们纷纷抽剑,铁桶一样护住了主人。
魔神大人后知后觉地偏过头,望了一眼。他的表情略有一点茫然不解,同时因为性情使然,在对上霍华德那双冰湖瞳眸时,他很自然地轻轻勾了勾唇角,轻嗤一声聊表‘尊敬’——蚂蚁们草木皆兵还妄自尊大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又可笑。
霍华德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不正常。
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杀了这个刺客。”他平静冷漠地下令。
那些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不合时宜地点的不合时宜的人,直接杀掉,一准没错。
贴身近卫都是绝对忠诚的人,哪怕大公命令他们把国王吊死,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迟疑。收到命令,他们扬起剑,围向黑发女孩。
面对手执利刃围上来的侍士们,魔神大人不禁有些错愕。
这个白毛鬼竟然一个照面就要取人性命,简直比自己更像个魔神。
魔王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他偏着头,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些蚂蚁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戮艺术。’
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一个看起来破绽最大的侍从。
首先,要夺一把剑。
战斗一触即发。
霍华德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女人有问题。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活口来审讯时,只见一道白影猛然从右手边的花园窄道上蹿了出来,喘着粗气,扑开一名侍卫,冲到了黑发女孩的身边。
“不——不要伤害她!”
是维纳尔。他跑下白塔,抄近路赶到了大门口。
魔神偏了偏头,望向这个天真可爱的祭品。
“父亲!她不是刺客,是……是我约她来的,很抱歉我不该私底下与同学约会!但既然我约了她,她就是郁金香庄园的客人。”
小公爵勇敢地承担了责任。
霍华德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一次。在父权的绝对威压之下,他已有很久没有直视过自己的眼睛。
此刻,他竟然对自己撒谎了。
霍华德瞬间猜到了黑发女孩的身份。原来是她。
“维纳尔,”大公淡淡地开口,“我会补偿她的家人。你过来。”
维纳尔瞳孔紧缩。
他抗议:“父亲,你不能伤害她!她是依兰?林恩,就是那个……那个……”
在父亲冰冷的注视下,维纳尔感觉自己的声带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声音越来越低弱,脑子也很乱,一堆纷杂的思绪涌进前额,几个念头推推搡搡——‘她是用来迷惑王室的烟幕弹’、‘她是在暮日森林救过我的人’、‘她好像发现了魔法的秘密’。
哦不,不不不,现在说这些,都不对!
魔神困了,他垂下眼睛,打了个呵欠,神游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对父子说话。尤其是维纳尔那蚊虫嗡嗡一样的声音,特别催眠。
维纳尔定了定神,清了下嗓子:“父亲,您认识她的父亲,她就是……”
“乔?林恩的女儿。”霍华德替自己的儿子尴尬。
“对!”维纳尔找回了一点力气,他用全部力量点了点头。
果然是她。
霍华德动了动食指。
原来,那股糟糕的直觉,源自这里吗?因为事先知道继承人对一个黑发女孩动了愚蠢可笑的真心,所以乍然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出现在面前时,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居然把她误认成了一个威胁。
过了三十四岁之后,精力的确有了滑坡的迹象。
大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面前既勇敢又怯弱的儿子,决定再逼他一下。
“维纳尔,你是不是打算像我最看不起的那些孬种一样,用你自己的生命来威胁你的父亲?”
大公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你告诉我,你非要和她死在一起,那么……”冰湖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我会成全你,我的孩子。”
维纳尔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不开玩笑。
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就一定会这么做。如果他出尔反尔,这么多年建立的绝对权威,将毁于一旦。
他知道对于父亲来说,有些东西的分量是远远重过一个继承人的。
天哪,想想依兰特意为了给自己送信来到这里……如果她因为这样而出事,自己这一生恐怕都难以释怀!可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胁父亲这条路,已经被这只狡猾的老雪狐先一步给堵死了。
这是父子之间的博弈。正因为霍华德判断出维纳尔对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落下这步棋。
维纳尔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一次考核。
他毕竟从小就接受着最顶极的教育,而且耳濡目染,学习到父亲的处世之术。
维纳尔迅速找到了说辞。
“不!我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您。”他退开一步,“但是父亲,我现在全身心地爱着她,如果您杀掉她,我的心就会空掉一块,再也弥补不上,我不保证我会不会从此变成一个无心进取的人。父亲,这是很正常的人性,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试探它,因为这其中毫无利益可言。您不如给我一点时间,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发热的脑袋就会清醒,到时候,我一定会笑话自己曾经的幼稚行为。”
霍华德大公面无表情,心中倒是略微满意了一些——还算是把脑子找回来了。
眼看父子二人就要和解,魔神却听不下去了,他皱起眉头:“收起你们可笑的一厢情愿。人生无常,你就确定自己能活过明天?”
唔,炸皇宫的时候,可以顺手给这座庄园也来一下。
他转过身,直直朝着利刃走去。
可怜的维纳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忘了,这个女孩有多么桀骜……
天哪,她一定会被杀掉的!
维纳尔来不及多加思索,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用自己的手臂挥向那些剑刃。
“让开!让开!”
他着急地低低对‘她’说:“你别生气,我回头好好向你解释!”
看着这一幕,霍华德感觉非常失望。
这,就是他的继承人。当初自己不想和温莎家联姻,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看看这个孩子,被所谓的‘爱情’迷得晕头转向时,简直是把他母亲的愚蠢继承得原汁原味!
他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弗丽嘉?温莎扔掉一切规矩礼仪,在他外出打猎时买通仆人钻进他帐篷的样子。
天哪,这段婚姻,真是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霍华德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一个继承人。
然而这个念头没有持续超过三秒。
这些年,弗丽嘉一天比一天更加愚蠢贪婪,对着她,霍华德完全丧失了男人的原始本能。他不愿意勉强自己。
包养情妇,更是一件完全违背个人准则的事情。
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继承人。
霍华德心灰意冷,但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
不让人窥探心思是每一个当权者的必修课程。
他点了点头,挥手让侍卫收起武器:“维纳尔,我无意干涉你的私生活。不过有一点请你记住,能被欲擒故纵这种把戏骗到,是思想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大公认为他已经看穿这个女孩的鬼把戏。
对着身份高贵的男人故意表现出轻蔑不屑态度的女人……噢,维纳尔真是太年轻了,以后他会发现,送上门的十个女人里,总有两三个是这样另辟蹊径的。
被‘揭穿’的黑发女孩微微一僵,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用怪异至极的眼神盯了大公一下。
‘能被欲擒故纵这种把戏骗到,是思想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这句话,魔神大人非常不认同。他觉得那个小东西对自己施展这种伎俩的时候好玩极了,难道黑暗神本神思想不成熟吗?真是笑话。
霍华德大公留意到了‘她’异样的眼神,心中不禁轻轻地讥笑——毕竟还嫩了些,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禁足时间加倍。”他对维纳尔说。
刚出门就颇感疲累的大公闭了闭眼睛,踏上马车,前往皇宫。
还要去应付奥登那个蠢货,人生真是处处不愉快。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望了一眼。
黑发女孩已经走出很远,维纳尔被留在了原地,背影看起来十分孤独。
“欲擒故纵。”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脑海里闪过初见女孩的那一瞬。
不得不说,她那个眼神真是千锤百炼过,就连自己也有一瞬间误以为她是真的‘不屑’呢。
*
依兰小毛线并不知道魔神出个门就能给她摊上一件大事。
她悄悄跟在鼠脸男人皮克和他的胖妻子波妮后面,看着这对盗墓夫妇非常娴熟地撬开了墓园正中那座白房子的门,溜到里面,轻而易举地拆掉一把看起来根本没有地方下手的暗锁——开锁小能手是那个胖胖的女人波妮,别看她的手指胖得挤在一起,开锁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灵活。
暗锁开启之后,房间正中的地面上缓缓升起金属台子,上面放置着一只正方形的盒子。
“噢,我的皇冠!”波妮把盒子捧起来,重重亲了一口,“亲爱的!该回去拆我们的战利品了!”
依兰跟了一路,知道回家再开宝盒是这对夫妻的惯例。
此刻,依兰正把自己的身体勾在屋顶的浮雕上,暗戳戳地打量着皮克背上那只长盒子。
这是藏在墓园最深处的宝贝。
会不会是魔神要找的东西呢?
忽然,她看到那只金灿灿的长盒子动了一下,从包袱里冒出了整个角。
她眨了眨小黑豆眼。
“哎?哎?哎!”皮克发出低低的惊呼,“谁在动我的背……”
只见那只金盒子挣脱了灰布包袱,‘砰’一下掉到了地上,它非常重,目测盒壁厚度超过一点五寸。
它看起来沉重、古朴、华贵、神秘。
盗墓夫妇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明亮的墓园好像阴森了许多。
“皮克,抓住它。”波妮搂紧了怀中的四方盒。
皮克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见那只长条盒子缓缓立了起来,就像……一具自己竖起来的棺材一样!
别说盗墓夫妇,就连藏在房顶浮雕里的依兰小毛线都吓了好大一跳。
它斜斜地立在地上,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虽然是一只长条的盒子,但总给人一种毒蛇扬起身体在寻找猎物的错觉。
“我,我不敢过去……”
皮克吓得原地退了两步。
“没用的东西!”波妮把装了皇冠的金盒塞给他。
皮克眼角重重抽了两下,捧着它,把它端得离身体远远的,就怕这只盒子也‘活’过来。
胖胖的波妮扑了过去。
金灿灿的长盒子正好蹦了起来,波妮扑了个空,‘嘭’一下摔在地上,丰满的胸脯压出‘啵叽’一声响。
依兰小毛线瞪大了双眼,她发现,这只盒子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呼啸而来的架势,是要砸扁她啊。
她甩着尾巴,把自己拉成一个条条,在浮雕里面游走躲避。
“啪!哗啦啦——”
这只会动的盒子一头扎进了浮雕群,把屋顶撞穿了一个洞。
金盒子的表面刻满了繁复的图案,它们卡在浮雕和屋顶破洞里,盒子左冲右突,一堆堆石膏碎屑就像下雪一样往屋子里面洒落下去。
“不好,这样下去会惊动守卫的,快逃!”皮克双腿直抖。
波妮非常镇定:“哪怕用最快的速度从门口跑到这里,也需要五分钟,我们足有四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潜进盗洞。皮克,把它取下来,带走!”
“噢波妮!你如果死了,那一定是因为贪吃噎死的!”皮克哀怨地呻吟。
“去,从外面爬——我如果能减肥五十磅,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波妮发号施令。
可怜的瘦丈夫绕到了屋外,抓着那些美丽的浮雕开始攀爬。
其实依兰觉得那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因为这只盒子明显不会善罢甘休,它正在疯狂地摇晃,试图把卡住的盒腰从破碎浮雕中间拔出来。
石膏碎屑洒满了整个小房间,地面上全是天使的翅膀、神圣号角碎片、花藤和云彩,以及一些圣子圣女的胳膊腿甚至还有半张或整张的脸,简直就像一个恐怖的凶案现场。
依兰小毛线躲到了屋角。
皮克顺着外面的屋顶爬到了金盒子上方,他的声音颤巍巍地传下来:“我,我拔不动……噢天哪波妮!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有人进入了墓园,一定是发现我们了!”
“蠢货!把它踢下来!”
“哦!对!”
就在皮克扬起一只脚,重重踩向金色长盒时,它正好挣脱了破碎浮雕的束缚,掉了下去。
可怜的皮克来不及收脚,一条细细长长的腿顺着屋顶的破洞直通通地踩了进来,胯部卡在了破洞和浮雕中,疼得发出一阵怪叫。
“砰!”
依兰发现,这只盒子在下落的时候,正好将盒盖与盒身交接的斜角对准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