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火、烧水、刷锅,调面糊……疙瘩汤算是最简单的面食,只需一盆面、一瓢水。
宝宁捏着水瓢将水一点点洒在面粉上,边用筷子不停扒拉,不一会儿就成了大小均匀的面疙瘩,颗粒分明。
灶里的火烧得旺了些,红彤彤的火舌探出来,屋子里有了些暖意。
宝宁将油了些进锅里,待油热了,将刚切好的葱花抹进去,油爆葱花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白菜也倒进去,拿铲子翻炒两下,加入清水没过头,再加盐和酒调味儿,扣上锅盖等着水开。
就过了这么一会儿,天已经黑得彻底,宝宁摸索着将蜡点上,坐在凳子上盯着锅盖发呆。
热气腾腾地从盖子的缝隙中钻出,带着食物特有的香味,屋子仍旧狭小逼仄,但充溢了暖暖的烟火气。
一下子就很像个家了。
宝宁想起了裴原。
他刚才真的吓到她了。
裴原讨厌她,想赶她走,这些宝宁都感受得到,她能理解,也不介意。说起来好像很唐突,但是在她的心里,从嫁给裴原的那一刻开始,她是将他当成了一家人了的。
他们没有感情,但是也是名义上的妻子和丈夫,就算以后都不会像旁的夫妻那样,恩恩爱爱、琴瑟和鸣,那也是亲人,要比陌生人更多一份体贴和联系。
裴原脾气不好,他现在正在人生的低谷,敏感脆弱,会出口伤人,这样宝宁都可以谅解。
她能做的也就是待他好一点,给他温暖和鼓励,陪着他一起向上走。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能高高兴兴地相处在一起,养养花喝喝茶,做个伴儿。这就是她期待的日子。
……
锅里咕嘟咕嘟地响,水开了。
宝宁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不再胡思乱想,赶紧去掀开锅盖,拿了筷子将准备好的面疙瘩拨到锅里,边搅散了,不让它们黏在一起。她想了想,又去拿了两个鸡蛋,打散下锅,甩成蛋花汤。
裴原现在的身体,要多吃些补身子的东西,只可惜她带来的蛋和肉不多,只够吃两三天的。
宝宁寄希望于三天后的回门,到时她可以趁机去街上多采购些菜,再买一些药。
又煮了一小会儿,汤熟了,可以出锅了。
一粒粒小疙瘩搅散在汤里,白菜软哒哒地倚在面粒之间,仿若柔弱无骨的美人,汤汁黏稠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宝宁屈身闻了闻,手艺没退步,弯眼笑了。
她取了个大些的碗来,盛上满满一碗,给裴原送去。
想着裴原似乎一天都没吃上热乎的饭菜了,宝宁想了想,又放下碗,起锅烧油,再给他煎了个鸡蛋,盖在汤上。
端着碗站在裴原门口的时候,宝宁犹豫了瞬,她想起裴原那会儿的恐怖神情,心里打了个突突。
宝宁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敲了两下门:“四皇子,我进来啦?”
里头静默一会,裴原沙哑开口:“进。”
宝宁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很暗,裴原靠在墙壁上坐着,面前一张小炕桌,上头笔墨纸砚齐全,还点着一盏小蜡烛,微弱的光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裴原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
宝宁将碗放在裴原的桌上,没去看他的纸,轻声道了句:“四皇子,吃饭了。”
裴原瞥见面前的汤食,眼里闪过惊讶。
他早就闻见了西厢做菜的味道了的,但没想过宝宁会给他送过来。那会他那样恶劣的态度,他本以为宝宁会记恨他,就算谈不上记恨,至少也是嫌恶的,就像是最开始被派来伺候他的翠芙一样。
思及此,裴原抬起头,看了宝宁一眼。
她穿了身淡蓝色的常服,脸上妆容未洗,精致漂亮,但稚气未脱,垂着眼在啃指甲。
宝宁被碗烫着,手指头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将手指含进嘴里,便见裴原看她。
宝宁很不好意思,她赶紧把手放下,转身欲要走:“四皇子,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裴原道:“我们谈谈吧。”
宝宁脚步停下,瞧着裴原淡漠的神情,心中觉得怪异。她不知裴原要说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宝宁说:“好。”
裴原放下笔,手腕搭在桌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被逼着嫁给我的吗?”
宝宁愣了瞬,思忖一下,摇摇头。
确实是个巧合的机会,但她心里并没什么不满,不算被逼。
裴原拧眉,狐疑道:“你自愿的?”
宝宁点点头。
裴原嘴角抽了抽,道:“可笑。”
宝宁无语。
“你多大了?”
宝宁答:“十五岁。”其实她还没有十五的,差一个月才及笄,只是婚事匆忙,瞒了年龄。不过这些小细节,似乎也没必要和裴原说。
裴原冷呵一声:“不谙世事。”
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又道:“你知不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我与你挑明了说,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供你利用的东西,皇子之名只是个空壳子,如果你想借着我上位,趁早死了这条心。和离书我已写好,凭你荣国公府之女的身份,再嫁不是难事,你爱上哪里去哪里,明早便走,少在这里惹我心烦!”
说完,裴原抽出压在砚台下的那张纸,甩到宝宁面前,眯眼道:“滚。”
宝宁垂着眼,没接,她扑了扑裙摆,低声道了句:“你吃饭吧,待会就凉了。”便走了。
裴原想过许多可能会遇到的回应,或者是欣喜若狂,或者是假意落几滴泪,恳求两句做足面子再走,或者是愤然而去。
但裴原没想过,宝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轻飘飘和他说句吃饭吧,没哭没笑,好似事不关己。
面前的疙瘩汤散发着阵阵香味,即便心里仍旧乱如麻,腹中的馋虫还是被引了出来。
裴原没忍住,端起碗,咬了口煎蛋,又喝了勺汤。
出乎意料的美味。
看得出来,她是用心做的,还考虑到了他的身体和食量。
这种久违的体贴照顾让裴原的心中有一丝异样,他看着那碗汤,眼神复杂,但很快将那种感觉抛在脑后。
如果这份关心早晚会消失,那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省的最后才难以割舍。
裴原快速将汤喝完,收拾好床铺吹了灯,阖眼躺下。
……
宝宁吃好了饭,将灶台擦干净,又简单收拾了下屋里的东西,抱着膝坐在炕头出神。
裴原的态度让她感到有些伤心和气馁。
宝宁能够劝服自己原谅他,不计较,但心里多少还是难受的。
她眨了眨眼,给自己打气,住了人家的院子,喝了人家的水,怎么就连几句话都要耿耿于怀呢?况且她还是沾着裴原的光才离开国公府的,比起季嘉盈的暗中使坏和国公夫人的阴阳怪气,裴原这么直来直去的性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这么想,心头那股酸酸涩涩的情绪散了很多。
这里什么都少,就是柴火多,生火时不吝啬,炕就一直是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宝宁吹熄蜡烛,钻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
白日累了太久,宝宁也乏了,沾了枕头很快就睡着。
第二天,宝宁早早起来,精神很好,她洗漱干净,做好饭,去敲裴原的门。
裴原早就醒了,正靠在墙上看书,听见叩门声,有些意外:“进。”
宝宁打开门,露了张小脸进来,不施粉黛的脸白皙莹润,吹弹可破好像蛋清儿,一对梨涡看起来又软又甜。
裴原看得愣住。
宝宁笑盈盈问他:“四皇子,我包了包子,还烧了热水,你吃过饭后要不要洗个澡呀?”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看大型古装爱情理论教育片——《如何用温柔制服混蛋》第三部 。
别看男主现在那个冷漠傲娇的样子,以后就是给人洗脚的份儿:)
第6章 沐浴
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的,白胖胖,软香香。
得了裴原的允许后,宝宁从厨房将包子、蒜碟儿、新做的凉拌萝卜丝一样样都端过去,摆在小炕桌上,最后放上一壶热茶。
这丰盛的早饭看得裴原目瞪口呆。
昨晚的疙瘩汤他还能理解,那东西的做法简单,学学也就会了,但今日这一样样的……
裴原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惊疑问:“你做的?”
宝宁颔首,她听出这话里隐含的赞美,笑容更大,突然想起什么,她“啊”了声,冲裴原道:“四皇子,你等一下,还有一样儿。”
裴原看着她提着裙摆小跑出门。
她穿了件和昨日不一样的裙子,潋滟的粉色,腰肢裹成细细一条,纤细婀娜。发上簪了根晃荡荡的桃花步摇,仔细看的话,耳上还戴了对银坠子。打扮得娇娇美美、喜气洋洋。
裴原讶异于她还有这样的好心情梳妆打扮。
正想着,宝宁从门外进来了,手里捧着颗鸡蛋,许是太烫,她两只手左右翻倒,直到将鸡蛋放到桌上了,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门没来得及关,让久违的阳光倾泄进来的原因,裴原忽的觉得这一直以来都阴暗破败的屋子明亮了起来。
他觉得心好像也有些明亮起来。
宝宁冲他笑:“四皇子,我给你煮了个蛋,以后每天早上都煮一个,吃了补身子。”
裴原已经忘了他多久没吃过这样一桌饭了,也忘了多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但今天,借着这个新来的小妻子的光,他竟什么都有了。小妻子性子很好,不记仇,他原本将她想象成豺狼虎豹,现在看来,她或许真的没有恶意。
不知是城府太深,善于伪装至此。还是根本没有城府,就是个单纯的小呆子。
裴原不再想那些,拿筷子夹了一个包子,在蒜碟上蘸了下,送进嘴里。
包子皮很松软,轻轻一咬,肉中含着的汁水便流了出来,唇齿间都是肉香,鲜而不腻,清香适口。
是真的好手艺。裴原眼睛亮了下。
宝宁问:“好吃吗?”
裴原点了点头。
宝宁弯着眼睛笑:“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这话说的……裴原筷子顿在半空,他呼吸滞了瞬,不知该怎么回答,掩饰性地去夹旁边的萝卜丝。
宝宁静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的开口道:“那个,四皇子……”
她就说了半句,而后便没了,裴原看了她一眼,示意继续往下说。
宝宁脸颊有些红,眼睛亮晶晶的,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
“四皇子,我很会做饭的,什么都会,我们交换下好不好?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你能不能别再对我那么凶了啊?”
……
直到宝宁已经出去,关上了门,裴原还是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他忘了他刚才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随意点了点头。宝宁得了回应,瞧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说过一会给他送热水来,便走了。
这么容易就满足的吗?
裴原心烦意乱,他不知道宝宁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也不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乱成一团麻。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他应该早早就把宝宁赶出去,不管她是好心还是坏心,他都不想要,以绝后患。
但现在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桌上的包子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香味,裴原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过了今日,还是要将她赶出去。
他已经毁了,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一直陪着他,宝宁对他的好是暂时的,她才十五岁,懂什么。等到过几年,或者只需过几个月,她便会意识到嫁给一个残废是件多么悲哀的事,她会后悔,会离开,哪个女人不喜欢荣华富贵?谁会甘愿在这荒郊野林的地方过一辈子。
她早晚会想通的。
裴原很快把包子吃完,他想着,待会洗完澡后,便再跟她谈一次,让她走。
……
这里是没有浴桶的,就算有,以裴原的身体也用不了,只能用帕子擦。
厨房只有一个桶,宝宁怕水不够,裴原沐浴时她又不好意思进,便让裴原去西厢洗,那里有满满一锅热水,还有灶火,很暖和。
她把自己的香胰子拿给裴原,又拿了换洗衣物和两条布巾,安顿好后,红着脸匆匆出去了。
宝宁不想脸红的,但这事实在有点私密,她和裴原又真的不太熟,她觉得不好意思。
太阳很大,难得的好天气,宝宁站在门口晒了会太阳,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趁着裴原在洗澡,她正好收拾下东厢的东西,通风擦地,最重要的是换掉被子,再把旧被子拆开,洗一洗,晾起来。
想好好养病的话,吃得好是一方面,住得也要尽量舒适些,华贵与否没关系,重要的是清爽干净。宝宁想,以后每隔五六天就帮裴原晒一晒被子,要不然被子又湿又凉,对伤口总是不好的。
走进东厢门口时,宝宁又回头看了眼亮堂堂的院子,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栽一片葡萄架子,再弄个躺椅来,夏天坐在底下乘凉。
……
听见门关上“咔哒”的一声响,裴原坐下来,一件件地脱下衣物。
他好像有近一个月没洗过澡了,从出事之后,就没洗过,穿的也一直是那件衣裳,沾了土,沾了血,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腿上有伤,臂上背上也有伤,有的伤口和布料黏在一起,脱不下来。
裴原咬着牙往下一扯,皮肉崩裂开,他粗喘了几口气,把那些脏衣裳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遒劲的肌肉露出来,上面一道道疤,有的很浅,已经长好了,成一道淡红色的线,有的很深,经过刚才的暴力拉扯,在往下淌血。
裴原的眼里露出一抹厉色。
宝宁已经将水兑好了,温热的,正合适,裴原舀了一瓢水从头上淋下去,舒服得喟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去拿香胰子,搓一搓,正欲往头上抹,忽发现了不对。他将胰子放到鼻下闻了闻,脸色诡异起来。
这东西是茉莉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