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再被打吗?
他是不是还说自己若回去找她,他就是狗来着?
裴原又退缩了。他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在宝宁面前稍微扳回一成。
他现在相信那是个误会了,但宝宁证明不了不是?他可以稍微拿捏一下,摆一个姿态,到宝宁面前去,说一些宽容大度的话,再表下忠心。大概是什么意思呢?就算你无法证明你没做过这件事,我还是会选择相信你的。
宝宁会感动吧?她那么心软的。
裴原脑袋里胡思乱想,自我安慰。
他不知道,就在他踌躇的这段时间里,宝宁早就带着家当离开了将军府,到别的地方去了。
……
两人喝了半宿的酒,宿醉,第二天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唤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一道细弱的女声在外头唤:“四皇子,四皇子,您在里面吗?”
裴原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踹魏濛一脚去开门。
魏濛低咒一声,摇摇晃晃往门口去,握着门把手往回一拉。邱灵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剽悍身影,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七姑娘?”魏濛诧异看着她,“您跑这来做什么?”
邱灵雁无心与他解释,她踮着脚往屋里张望,看见背身睡着的裴原,心一横,推开魏濛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
“四皇子,我知错了,您快去找找姐姐吧!”
裴原被她凄厉声音喊的一哆嗦,猛地坐起来,不解看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邱灵雁哭着将昨天的事与裴原说了遍,最后捂着脸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做那样错事,害你们变成这样。我昨个想了一夜,我害怕了,若你们真的因为这事出了嫌隙,我该怎么办呀,我对不起宝宁姐姐……”
裴原昨夜和衣而睡,现在只是衣衫褶皱而已,他耐着性子听邱灵雁把话说完,越听越觉得自己昨日简直疯魔,奇蠢无比,罪无可赦。他怎么能被两个女人一些连计谋都称不上的小技俩骗成这样呢?还对着宝宁说了那么多伤她心的话!
邱灵雁伏在地上呜呜的哭。裴原站起身绕开她,疾步往外走:“我现在回去找她。”
“姐姐已经走了呀!”邱灵雁回身去拽他裤脚,“屋子空了,阿黄走了,阿绵也走了,什么都没了,连窗户底下的花都没了……她全都带走了。”
裴原大惊:“什么!”
第66章 悔
裴原浑浑噩噩地奔回院子。
一路上,他心底还有些痴想, 邱灵雁是宝宁遣来吓唬他的, 宝宁怎么可能走呢, 她又能上哪儿去?她就是不高兴了, 耍个小性子,唬他一下就完了。
直到看见空荡孤寂的院子, 裴原脑子里才闪过两个大字——完了!
真的完了。
就像邱灵雁说的那样, 宝宁这次狠了心,什么也不想给他留, 窗根底下那两丛红艳艳的花连根挖走了,就剩下被掘开的土。院里有个大瓷缸,里头养着鱼,鱼也被捞走了。还有石榴树下的躺椅, 没了。
走进屋里去, 桌子还是昨晚那个样子,可怜兮兮地翻在地上, 破碎的茶盏摔了一地, 没人收拾。被褥拿走了一半, 宝宁的被子是粉色的,他的是蓝色的, 现在就剩他自己的了。打开衣柜, 孤零零几件玄色外袍,属于宝宁的那一大半花里胡哨的衫裙统统不见了。
裴原的心拧着,游魂一样在屋里游来荡去, 魏濛站门口看着他,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饶是从不为情爱之事烦心的汉子,也生出一丝心疼来。
自虐般的,裴原又去翻宝宁的妆奁,盼望着她是与他玩孩子的游戏,躲猫猫。
她藏起来了,但是留下了什么线索给他。
……裴原根本没找着宝宁的妆奁。
妆台干干净净的,抽屉全都空了,就剩面黄铜镜。她狠下心来,从猫儿变成一头小豹子,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裴原猜着,若不是妆台上这面镜子实在难卸,她就干脆也带走了吧?
裴原木着脸绕着屋子走了一圈,鞋底踩在碎瓷片上,咯吱咯吱响,他确定了,宝宁是真的将属于她的东西都拿走了。
他觉得整颗心都揪起来。
心底的恐慌一点点扩大,残存的那丝侥幸没了,裴原现在满脑子都是,宝宁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我知道错了,没干人事,没说人话,但是宝宁,你就真的,真的不给我机会了吗?
你回来吧,别闹了,你回来再甩我一巴掌行不行?
要不然我学狗叫给你听吧,嗯,我错了,我回来找你了,我兑现诺言,我就是只狗。孟凡不是狗男人,我才是,我不该把你欺负哭的,欺负哭了还没立时去哄你,我还和你甩脸子,我不是人,我罪该万死。
我这臭脾气,还没脑子,什么也不是还死要面子。我要是昨天一明白过来,立刻就去哄你,你是不是不会这样生气,就不走了?
你上哪儿去了啊宝宁?
……
知道宝宁走了,裴原一开始时候脑子是懵的,没多大情绪,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做梦一样。
下意识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梦里,酒还没醒,但慢慢的,他翻遍了屋子还找不见宝宁,慢慢回过神来,这好像不是梦。他真的闯祸了,把宝宁搞丢了。
后悔,失落,彷徨。
他硬气了半辈子,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从小长在军营里,和魏濛那样的土匪混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直觉得自己是条汉子。这样娘们唧唧的柔弱词语本和他搭不上边儿。
但现在,裴原是真的懵了。他想着,若是能回到昨晚,他还要什么脸皮,他飞奔回去,抱着宝宁的脚也不能让她走啊。
他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魏濛看见,裴原在屋里像个陀螺一样地转,转着转着,眼眶就泛红了。
魏濛张张嘴,想劝什么,觉得嗓子发哑,说不出话,他抹一把眼睛,竟然有点湿。
其实一开始他觉得有点好笑的,雄气赳赳的小将军也遇着对手了,看将他收拾的,多狼狈。但眼见着裴原一点点疯起来,魏濛心里也不好受。
这空屋子,谁见了谁好受啊,本好好的一个小家,闹了一场,连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裴原停不下来,他一坐下来就浑身不舒服,他站在妆台前头看镜子。镜子里头自己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点宝宁喜欢的干净样子都不剩。裴原深吸了一口气,袖子蹭蹭脸,又回床头去扯幔帐,扯开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又蹲下来看床底,企图将阿黄找出来,也没有。
裴原忽的想起来,还有水蛭啊,宝宁会不会把水蛭也带走了呢?
若是带走了,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我的,还惦记着我的毒。
那就说明,她只是小小的闹了一场脾气,躲出去玩了,还是盼着我赶紧去找她,她正在哪里等着我呢。
……水蛭罐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宝宁半夜收拾东西的时候,连碰都没碰。
裴原手指尖都哆嗦了。
真完了。一点侥幸都没了,宝宁就是不想要他了。
“小将军。”魏濛粗噶出声,“你别乱转悠了,有什么用。刚过了半日多,想必人还没走远,咱们吩咐兄弟们去找,说不准能追回来的。”
裴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理智尽失,竟然忘了先找人。
他在这哭哭咧咧的有什么用,尽快将她找回来才是正经事,到时候她要打要骂随她的便,大不了再挨几巴掌就是了。反正他皮糙肉厚,又打不疼。
裴原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捋清思路,思忖片刻,沉声吩咐道:
“魏濛,你带奔狼军的兄弟去城外找,四个城门八个偏门,共十二条小路,每条派出三十人,沿路寻找,找不到继续找,谁都不许提前回来!”
“城里的任务交给邱明山,他两个女儿干出来的好事,他得给我兜底!屁大点的京城,一个角落都不许给我放过!”
“还有季家,派人守着,尤其是季蕴。谁来给季家递了拜帖,他家的下人去了哪里买菜,包括书信交往,都给我查清楚。”
“还有……”裴原的视线扫向一直蹲在角落的邱灵雁,咬牙切齿道,“把她给我关起来,找到宝宁之前,这两姐妹谁都不许跑!“
裴原负手往外疾步而去,声音冷硬如冰:“魏濛,你去告诉邱明山,若是三天内宝宁找不到,我先杀了他女儿,再烧了他房子。我不好活,谁都别想好过,让他看我能不能做到!”
“疯了……这小疯子这次是真疯了……”魏濛看向裴原背影,重重叹了口气,随后高声应是,领命而去。
……
裴原在心急火燎找人的时候,宝宁正安稳地待在庄子里,躺在葡萄架子下晒太阳。
溧湖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马车跑了大半天才到。季蕴在这里安排了下人,房子时常打扫着,衣裳被褥也齐全。宝宁洗了个澡,绞干头发,半阖着眼听刘嬷嬷在一旁絮絮叨叨。
硕大的葡萄叶子层层叠叠,挡住刺眼阳光,绿荫底下清凉舒爽,蝉鸣惬意,宝宁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低落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刘嬷嬷叹气道:“四皇子现在怕已经知道了,该是急疯了!夫人,若不然咱给四皇子递个信儿?他应该已知道错了,小两口闹别扭正常的,总不是真要闹到不可挽回吧?”
宝宁睁开眼看向她,严肃道:“谁也不许出去递信儿,若被我知道了,统统打出去!”
刘嬷嬷被她语气吓了一跳,连连点头应是。
宝宁在旁边小桌子上摸了颗甜枣儿,放到嘴里含着:“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提起关于他的任何一个字,我不想听。”
刘嬷嬷惊讶地瞟她一眼,见宝宁不似玩笑神色,叹气一声,应下来。
宝宁道:“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待会儿。”
刘嬷嬷福身离去,走两步后忍不住回头又看宝宁一眼,在心里暗暗称道,瞧宝宁架势,已不似从前,越来越有些当家主母的意思了。
周围没人了,宝宁一直挺直的脊背才慢慢地松了下来。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眼前又慢慢浮出裴原的脸来,宝宁恨恨地又嚼一颗枣子,将他忘掉。
她不是个狠心的人,裴原以前做过那么多惹人嫌的事,她气哭了多少次,还是原谅他,对他好,哄着他。宝宁是想要与裴原做对恩爱夫妻的,一些小缺点,他们互相理解,包容,再改正。
唯独这次,裴原结结实实地踩到了她的底线,她找不出宽容他的理由了。
狗男女……纳妾……
宝宁一想起裴原说这些话时的神情,气得心都哆嗦。
随他去纳吧,她自己一人在这里待着也挺好的,裴原不是非她不可,她没了裴原就不能活了是怎的!
宝宁站起身拍拍裙摆,她往架子外头走,阿黄和阿绵停止打闹,一蹦一跳地跟上她。太阳西斜,它们影子被拉的长长的,阿黄瞧起来威武雄壮,像条大狗了。
宝宁回身摸摸两个小脑袋,笑着问:“想吃鲜花饼吗?”
阿黄和阿绵软绵绵地叫,宝宁把对裴原的那股气散去,俯身贴贴两张毛茸茸的脸。
“还是你们好,比他强多了。”
宝宁提着裙摆往厨房跑,冲它们眨眼睛:“最先追上我的有两块哦!”
……
裴原连着两天没合眼了。
第67章 围住
京城太大,几十上百万的人, 根本找不到。
问遍了邱府的下人, 最后只打听到了她们许是天刚亮的时候从南角门出去的, 其余一概不知。
裴原亲自领了队人马, 从南城门出去,寻了一百里, 连根宝宁的头发丝都没寻着。
裴原身体本就有恙, 平日里显不出来,现在着急上火了, 眼看着眼睛一天比一天肿,脸色也渐白。魏濛不敢再让他出远门,好说歹说劝着留在了京城,让他睡一觉。
裴原睡不着,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有什么毛病了。离开了宝宁原先和他一起住的那间屋子, 裴原坐哪儿哪儿不舒服,没她的味道, 待不下去。但躺在那张拔步床上, 满脑子又都是宝宁的一颦一笑, 闭上眼就好像她就在旁边似的。眼睛一睁开,屋子里又黑又空荡。他心里难受得不行, 还是待不下去。
裴原勉强睡了半个时辰, 做了一连串儿的梦,糊里糊涂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了。就觉得有人在他耳旁吹气, 温温柔柔的,好像宝宁。
裴原闭着眼笑,伸手去抓,抓到了一手硬撅撅的头发。
有人低低地叫唤:“疼、疼、疼!”声音粗噶难听,和宝宁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原失望地收回手,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继续睡,盼着下个梦里有真的宝宁出现。
魏濛看着自己被揪掉的那几根头发,觉得头皮疼得发麻。裴原是真魔怔了,要是小夫人再找不着,魏濛毫不怀疑裴原能和这个将军府同归于尽。
魏濛琢磨着自己刚得到的那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拿捏不准要不要告诉裴原了。
思忖片刻,还是将裴原推醒:“小将军,刚才有人来报,说季家那个小公子也失踪了两三天了。”
裴原手臂搭在额头上,迷迷瞪瞪睁开眼,起先没听清,哑声问了句:“什么?”
“小夫人失踪的那天早上,季小公子出了门,直到现在也没回来。”魏濛道,“我寻思着,这两者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裴原猛地坐起来。
这两天睡得太少,太阳穴的地方鼓胀着,炸了一样的疼。
他用力按了按额头,抓起枕边的衣裳往身上套:“怎么不早说!”
“当时就以为是去书院了,也没人在意,这好几日没回来,才起了疑心的。”魏濛叹气,“再说了,起疑心也没用,没人知道季蕴去了哪里,还是没有头绪。”
裴原的动作顿住。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没月亮,外头大风吹得窗缝处呜呜的响。除此之外,静的可怕。
魏濛看着裴原呆滞面色,不敢说话了。
裴原就像是卸了力一样的,鼻息沉重地呼了口气,穿到一半的衣裳也不穿了,仰面往后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