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见着点希望的,结果还是泡影。他刚才心都怦怦地跳了起来。喜悦骤然而来,又骤然消失,裴原拉扯着领口想透气,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
魏濛心疼了,他抿抿唇,想劝他:“小将军,要不就算了吧?你缓几日再找,说不定小夫人自己想通了,就回来了。她一个女人在外头肯定活得不痛快,等吃些苦头就念起你的好了。况且,你这身体再奔波下去也吃不消不是?”
“放你娘的屁!”裴原瞪着眼一脚踹上魏濛左肩,给他踹坐在了地上。
“知道她在外头会受苦,你还不去找,像你这样男人,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
“你又找不到。”魏濛盘腿坐下,摊着手,“天下那么大,无头苍蝇似的,你再找十年半载也没用。等到时候,说不准小夫人已经结婚生子,嫁作他人妇了……”
裴原话听半截已气得心头冒火,咬着牙抓起床头枕头冲他砸过去:“滚,给老子滚!”
魏濛右肩又挨了一记,他无奈揉揉,站起身往外走。
裴原听着他沉重拖沓的脚步,心酸的能拧得出水儿,他睁着眼睛望向床顶,脑子里胡思乱想。几乎就是一瞬间,裴原忽然想起,宝宁有一天晚上好像说过一句梦话。
她说:“阿蕴,你给姐姐买的大宅子,姐姐好喜欢呀。”
他当时还笑她来着,说她财迷,梦里都不忘数钱。难不成,季蕴真的给她买了座宅子?
裴原的脑子像是被敲了一下,暗骂自己蠢笨,这样重要线索,现在才想起来。
刚才疲惫颓然一扫而光,裴原眼睛亮起来。他心里又生出一股劲儿,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
魏濛听见身后声音,诧异回头,被裴原眼里散发出来的诡异亮光吓得一哆嗦:“小将军,你……”
裴原没工夫和他解释,只留一句:“备马,天亮后随我去国公府!”
裴原几乎是掐着点进去的。他等不及按着规矩递拜帖,等着荣国公允准,直接走了后门。
厨房里嬷嬷出门去买菜,会开后门儿。裴原眼尖瞅准,后门刚拉开一条缝,裴原立刻钻进去,将嬷嬷的菜篮子都撞到了地上。
嬷嬷被吓得哆嗦,刚想叫,被魏濛笑嘻嘻用一锭银子堵住了嘴:“刚进去的是四皇子,咱府里的姑爷,有急事,你行个方便,就当没看见。”
嬷嬷后怕地拍拍胸口,拿着银锭子欢天喜地走了。
许氏刚刚起身,正被伺候着梳妆。听有人通秉说姑爷来了,她还不信。窗户推开条缝儿,果真看见院外立着的高大身影,许氏这才慌忙地洗漱打扮,匆匆去见。
裴原将早准备好的礼塞到她手里,有些讨好地叫了声:“姨娘。”
这句姨娘叫的分外生疏别扭,裴原这才想起,宝宁嫁给他半年了,他还没正式见过她的家人呢。
思及此,裴原心中愧疚更甚,垂在身侧的拳头也握紧了。
许氏简直受宠若惊。
她一共就见过裴原两次,第一回 时候他还坐在轮椅里,整个人瞧起来不冷不热的,长得俊,但是不好亲近。他陪着宝宁在屋里待了两个多时辰,期间一句话没和她说过。
宝宁走了后,许氏还和屋里的丫鬟念叨,说裴原脾性一看就不好,又是个皇子,虽然落魄了,但没从玉碟除名,好歹是尊贵的身份不是。她怕宝宁受欺负。
现在这姑爷忽然登门了,还备了厚礼,许氏晕乎乎的。
但只高兴了一会儿,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宝宁怎么没一起来呢?”
裴原嘴里发苦,编谎话道:“她有些着凉,在家睡着呢,说过几日再来拜见您。”
莫名其妙地登门,许氏肯定不信,裴原找借口,继续瞎编:“宝宁说今个您生辰,我带了礼来看看。”
“哦……”许氏莫名其妙,她生辰在下半年,宝宁怎么可能记错呢?
许氏直觉裴原在说谎。但她对着裴原还是有点不自在,也不好意思再计较这些了,笑着将他往屋里迎:“来了就坐会儿吧,吃个早饭再走。”
一听她说的话,裴原立刻反应过来,宝宁出走的事许氏不知情。
裴原心中失落,勉强勾唇笑了下:“不了,来看您一眼就走。”
他这样说,许氏反倒松了口气,她还真是不太想留裴原的。留外男在屋中惹闲话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裴原现在虽然对着她笑,脸上肌肉还是僵硬的,瞧着让人害怕。许氏心想,和这样的姑爷生活在一起,她软娇娇的宝宁肯定受苦了。
裴原没深思许氏对他淡淡的不满,他心中焦急,还得装作不经意似的问:“季蕴哪里去了?”
许氏道:“去书院了,说过几日有个考试,来不及回来,住在那里。”
书院早就查过了,根本没这个人,季蕴和他娘撒谎。裴原捱下心中怒意,又问:“听说季蕴出息了,自己都能购置宅子了,也不知在哪里?”
许氏摇头:“他长大了,这些事情我不知,也没问。只知道他和他的二姐夫走的很近,崇远侯的二儿子贾献,你可以去问问他。”
总算有个方向了。裴原松一口气,拱手致谢,紧接着就拜辞,连许氏答复都没管,掉头往崇远侯府奔。
许氏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大丫鬟,叹气道:“这姑爷……”
她不敢议论裴原的不好,两掌合在一起拍了下,又叹口气道:“我的宝宁啊……”
……
裴原带着一小队人驰马飞奔,一刻钟后就到了崇远侯府门口,如法炮制,又从后门钻了进去,直奔二房而去。
贾献还穿着一身亵衣,瞧见四皇子找他吓了一跳,待听说裴原问题后,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季蕴买庄子,用的是他自己的钱,我也不知道他买在了哪里。”
裴原听说过贾献的德行,爱财如命,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他咬咬牙,快被这一连串的人气疯,但又不能动粗,招呼魏濛过来给他打欠条:“你若告诉我,季蕴那庄子有多大,我还三个给你!”
贾献又假意犹豫半晌,告诉了裴原一个方位:“听说在溧湖。”
裴原提了三天的心总算松缓了片刻,马不停蹄又往溧湖奔。溧湖距京城快二百里,是个挺繁华的小镇子,近山临水,名字由来是镇边的一处叫溧湖的湖泊。从京城过去,要途径一处高山,叫雁荡山,好在山间有一道窄窄峡谷,平日时候,人马可穿峡谷而过。
好巧不巧,裴原一行刚至雁荡山脚,天空就打起了干雷。
魏濛担心起裴原的毒来。裴原的毒只有魏濛与宝宁知晓,水蛭解毒免于生命危险,但一到阴雨天,还是会骨骼酸痛,生不如死。现在虽没下雨,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下了,到时裴原怎么办?
魏濛想劝他回去。
裴原摆手堵住他的话,手牵着缰绳刚要往山谷里冲,前方哨兵大惊失色来报:“小将军,前面有山石被雷击落,堵住路口了!”
“那就清走!”
哨兵道:“清不走,石头滚着石头,前方路已经堵死了,若要开出道来,少说也要三天时间。”
裴原面色沉沉,瞪着前方路口半晌,忽的翻身下马:“马留下,走山路!”
……
屋子里,宝宁正蹲在火盆旁边做蜜烤红薯,阿绵和阿黄怕热,懒洋洋趴在角落里,不时瞟一眼宝宁方向,嗅着红薯香甜的味道。
烤熟一个,宝宁拿油纸包好,塞到季蕴怀里:“拿着吧,回自己屋子吃了睡觉。还有,明日你就赶紧回家去,课业不要耽误了。”
“姐,你不会再和那个人回什么将军府吧?”季蕴手捏着纸包,小心翼翼试探,“你瞧,这里不是挺好的,又舒服,又安全。我知道你喜欢猫猫狗狗,特地托人去外邦给你买了只,防身用。”
季蕴长得人高马大了,但心性上还是个少年样子:“若那个人还不识好歹回来纠缠你,你就放狗咬他。”
宝宁失笑。季蕴对裴原的敌意由来已久,她不知怎么劝解,也懒得劝了。
宝宁问:“外邦的?是那种褐色的小狗吗,毛发卷卷的,个子小小,眼睛豆子一样?”
“那种小狗没意思。”季蕴神情间有些自豪:“我托二姐夫从吐蕃弄来的,獒犬!姐,你听过吗?”
宝宁摇头。
季蕴道:“獒犬雄壮的很,爪子像你大腿那样粗,极为凶猛,能猎狼!”
宝宁惊叹不已。她回头看了看歪着脑袋睡觉的阿黄,想象不出季蕴口中獒犬的样子。
“估摸着明日就能送来了。”季蕴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褶儿,“姐,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宝宁送他出去,回屋子里继续烤红薯,却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和季蕴说话的时候,她听见外头雷声了,忽的就想起裴原来。她心中隐隐担忧着,若待会下雨了,裴原身体不会有问题吧?
宝宁又觉得自己多心。
看裴原那日的口气,还用的着她担心这担心那的吗?怕是她走了正中裴原下怀,他正到处找寻美娇娘呢,现在躲在温柔乡里,不知有多快活。
宝宁恨恨地咬了口红薯。
外头天阴了,风很大,宝宁叼着红薯去锁进了门,洗洗手,上床睡觉去了。
……
约莫子时的时候,裴原终于赶到。他眸里血丝密布,衣裳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若不是一身煞人气势,瞧着就像个要饭花子。
揪着个下人打听到了宝宁院落,裴原当即下令,派兵将院子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说:宝宁娘家人:好感-1-1-1-1-1
弟弟:看我买藏獒咬不死你
第68章 和解
他们一行人走了大半日的崎岖山路,饶是再健壮有精力的人, 现在也觉着腿脚酸乏。
裴原的身体已疲惫到极限了, 眼睛却亮得吓人。
魏濛打量裴原脸色, 依他对裴原的了解, 现在裴原的怒意已经达到顶峰了。魏濛怕他捺不住冲动做些过分的事情出来,紧张劝慰:“小将军, 待会见着人了, 你千万好好说……”
裴原淡淡打断他:“你站远点。”
魏濛住口,万般不愿地向后退。
真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阴风怒号,庄子里树木多,叶子被吹得刷刷作响,怪瘆人的。裴原胸腔里心脏狂跳, 他手举起来, 先是重重地敲了下门,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太大, 又放轻力道, 轻轻地叩了两下。
几十个士兵围在外围, 眼睛均盯着他。
裴原近乡情怯。他来的路上已经打算好了,攒了一肚子肺腑之言, 但现在一句都憋不出来。
犹豫之时,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落魄样子,怕宝宁看见了嫌弃,急匆匆后退一步, 袖子撕下来抹了两把脸,去旁边墙根底下将靴子的泥蹭下来,再拍了拍身上的灰。
魏濛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裴原会直接破门而入,没想到现在跟个大姑娘似的,开始打扮起来了。
他肘弯拐了拐旁边士兵:“你们头儿干啥呢?”
士兵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啊。”
众人面面相觑。那边,裴原终于收拾妥当,重鼓了自信,往前一步,又敲了敲门。
他半个身子挨在门板上,嘴唇冲着门缝儿,小声喊:“宁宁,快开门,我回家来了!”
只要开了口,下一句就顺溜多了,裴原声音更大了些:“宁宁,我来找你了,你开开门,我回家来了!”
屋里阿黄汪汪地大叫出声。
裴原面露喜色,没找错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宁宁,醒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宝宁被吵醒,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眼神仍有些迷离的,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
裴原嗓子哑的厉害,阿黄根本没听出来这是谁,撅着屁股跑到门板前,继续大叫。
裴原声音冷下来:“再叫,提着腿将你丢出去!”
宝宁这下相信了,外头的肯定是裴原。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用这样语气,说这样的话。
他真的不辞辛苦找来了?宝宁惊讶。
说一点高兴没有肯定是假,宝宁抿了抿唇,把心底那丝喜悦压下去,她狠下心,决意再给裴原一点教训。她气还没消呢,得硬气一点,裴原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若这次再轻飘飘原谅他,就凭裴原那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的性子,后患无穷。
她得告诉他,不信任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而且她没有那么好哄!
宝宁把被子铺好,重新躺下去。就让他在外头待一宿吧。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宝宁不说话,羊也不叫,狗也不叫,裴原侧耳听了一会,心慌起来。
他怕宝宁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急于进去查探,手扯着门框将木门摇得咯吱咯吱响:“宁宁,你倒是说句话,你别吓唬我!”
宝宁被吵得捂住耳朵,有些烦躁地坐起来,下去喝了口水。
裴原听着屋里声响,知道宝宁没事,放下心。他思考着宝宁不肯给他开门的原因,想起自己说的那句浑话,再回去找她就是狗。裴原脑门渐渐渗出冷汗来,摸不准宝宁是什么意思,她不会真的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学狗叫吧?
这也太羞辱人了!
宝宁喝口水润润嗓子,看了门口一眼,没动静了。她蹙起眉,以为裴原是知难而退,心中生出些不舒服。将杯子放下,宝宁拢拢衣襟,打定主意再晾他两天,抬脚往床边走。
门口忽的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别扭羞涩的,不像是阿黄的狂放声音。
宝宁诧异望过去,阿黄也正迷茫着,盯着门缝瞧。安静片晌,那声音又传来,嗷呜,嗷呜。
裴原无措地在门口转圈,他都不要脸了,宝宁怎么还不说话?
风将声音传出去,魏濛和那些士兵都听见了,他们不敢笑,只能忍着。裴原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人的想法了,他怕宝宁睡过去没听见,先狠狠拍两下门将她唤醒,嘴凑到门缝处,又嗷呜了两声,很快屏息收口。
静等一会,里头传出宝宁的笑声来,她很欢快的样子,裴原听得嘴角也翘起,刚才的难堪转眼忘记。
挺好,她高兴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