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压下心底喜悦,倚在门上与她商量:“宁宁,我知道你醒着的,快让我进去吧!”
宝宁走到门边来,声音故意沉着:“大半夜的,你跑来寻我做什么,快去找你的妾室吧,多抬几个,住满了院子才好。你今天去这屋,明个去那屋,沉醉在温柔乡里,少来烦我。”
“哪儿有。”裴原苦笑,“我那都是气话,是醉话,不算数的。我就你一个,打死也不纳妾。”
宝宁道:“你就我一个,我还不想就你一个呢。你不是很相信你的眼睛吗,又不是没看见,我有野男人的,你还是快走吧。”
她这么说,裴原心里反倒安心不少,知道宝宁在气头上呢,寻着由头与他吵架。总比冷冰冰不理人强。
“我知错了,我来与你道歉了!”裴原软着嗓子哄她,“是我眼瞎心盲,我不是人,狗男人,我不该不信你的。你快开开门,我进屋去,给你作揖赔礼!”
宝宁道:“用不着,我这夜深不便见客,公子若有事,明个起早再来吧。”
“公子?什么公子?”裴原急了,“我是你夫君,是你男人,一个被窝又不是没睡过,有什么不方便的。”
宝宁眼睛瞪起来:“你知不知羞,说的什么话!”
“话糙理不糙,哪个字儿不对了?”裴原下意识说出口,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罪之身,得软和着,不能这么顶撞宝宁。
他手指抠着门缝,试图用这个方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屋里时更清晰,很为难地掐着嗓子:“宁宁,是我不好,你说的都对,让我进去吧。”
“想都别想。”宝宁扭过脸,她觉得裴原这语气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心火更盛。她顿了顿,冲裴原道:“裴公子,你怕是忘记了,我没有夫君的。我嫁的人看不上我,新婚第一日就甩我一封和离书,他签了自己名字的,就差到官府留个底了。从律法上讲,我们没什么关系。”
“和离书?”裴原懵了。
他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他确实是写过的。当初他执意要赶宝宁走,头脑发热,写了这么一封孽障书。但那都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她怎么还记得!
宝宁在那边不肯松口,道一句“公子请回”,就要回去睡觉。
裴原急疯了。公子公子,他真是厌恶极了这个称呼。他立时就想踹门进去,但又不敢,回头去看魏濛。
魏濛耳力好,听了个大概意思,他不知道怎么办,不敢和裴原对视,假意别开脸。
裴原心头火烧一样,他今晚必须得进去,夜长梦多,他得赶紧和宝宁说明白。要打要骂随她的便,但他是受不了这样别扭的情绪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裴原袍角呼啦啦的响,他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一眼,想出个主意。
“宁宁,外头下雨了。”
裴原声音不似刚才高亢,低低的,皱着眉头,闷哼了声。
宝宁脚步声果然停了。
裴原知道有效,变本加厉,脚上一趔趄,像是摔在门板上一样,哐当一声撞过去,唤她:“宁宁,我腿疼。”
他声音满载痛苦,宝宁心一缩,还以为外头真的下雨了,他毒伤犯了。
裴原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敲门,嗓子发紧:“宁宁,你真不要我了?”
“我都要疼死了……”
裴原干脆躺在了地上。
外头一圈士兵都看直了眼,魏濛也直了,裴原偏头看见他们,这时候觉出丢人来,赶紧瞪着眼睛挥手,口型道:“滚!都给老子滚!”
天黑着,谁也看不清他说什么,均呆滞在原地。
宝宁到底是舍不得丢着裴原在那不管,拉开门,想扶他进来。
但一抬眼,瞧见院子周围黑压压都是兵,手里刀枪剑戟什么都有,活像是来捉贼的。
宝宁低头瞟向裴原,他在那挤眉弄眼,根本没有病重的样子。
自知被骗,宝宁脸沉下来,退回去就要关门。裴原反应过来,立刻将脚伸进去拦住:“别关,别关。”
他鲤鱼打挺一样跳起来,强硬撑开门缝,嗖一下钻进去,反手合上门板,用背抵住,行云流水一套动作。
裴原松了口气:“总算进来了……”
“你!”宝宁气得心肝疼,她真想踩他一脚,想着踩他又踩不疼,没必要费那个力,干脆搡着裴原的肩想将他推出去。
裴原不动如山,只顾低头瞧她,眼含笑意,宝宁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抬脸道:“谁要你进来的……”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外头没什么月光,宝宁还是能看清楚裴原的脸,动作一滞。
这人怎么邋遢成了这样。
一身灰扑扑尘土,脸上还有划痕,可怜狼狈。
宝宁垂眼看他的鞋子,这鞋还是她做的,用的最好的料子,每天都会擦洗,一直都干干净净的。现在却裹满了黄泥,底儿都要掉了。
他干什么去了,不是骑马的吗,怎么弄成了这样?宝宁刚才还满心的气,一瞧见他可怜样子,还是心疼了。
“宝儿,你别赶我走了。”裴原伸手去抱她,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声音沙哑,“你看你刚才说的都什么话,又和离又公子的,明知道我离不开你,非得气我。这不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吗。”
“好话赖话都让你说齐全了。”宝宁用手挡住他下巴,胡茬生硬,扎的脸疼。
她不想那么快原谅,垂眼间不看他,依旧抵抗:“不是你说的,又不是非我不可,让我去打听打听,你不缺女人。”
“我缺,就缺你一个,你一个就够了。”裴原抓住她的手,嗦舔她指尖,哀求低哄,“别说这样气话了,你这不是想杀我吗。我命是你给的,你想拿就拿去,但能不能痛快点,别这么诛心而死。”
他咬着宝宁指尖,又捏着她手腕,按在腰上的剑鞘上:“你拔剑吧。”
“你是不是有毛病!”宝宁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裴原死按着,拉扯两下,抱着她腰倒在地上。宝宁刚才对他那点怜惜烟消云散,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算了。
裴原用嘴唇去蹭她的脸,手臂枕在她腰底下,抱着她在地上打滚儿。
宝宁悔死了刚才给他开门,就知道这人没有正经德行,裴原脑袋往下,在她胸口处蹭来蹭去,蹭的她一身的土。他蹭够了,搂够了,又去亲她锁骨,口中唤着,“宝儿,宝儿。”
“谁是你的宝!”
宝宁抓着他手甩开,裴原死皮赖脸又蹭回来,摸她的头发,按着宝宁的脸死命往他怀里塞。
“宝儿,我想死你了,想得要疯了。”
宝宁一直知道裴原有时候没下限,不要脸,却想不到他能这样。哪里像个皇子,比地痞流氓还不如,一嘴的荤话。
裴原粗手粗脚,他表达喜爱和想念的方式就是亲近她,只有肌肤间足够接近了,他才觉得放松满足。裴原掐她的腰,宝宁快被他掐断了,抬腿去踹,裴原也不躲,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吸口气,低低地笑。
“宁宁,咱们和解吧。”
宝宁怒道:“你是来和解的,还是来威胁我的?”
“都有。”裴原啄吻她的眼皮儿,“你若不原谅我,就是让我死,你舍得吗?”
宝宁觉得自己迟早被他气死。
裴原嘴凑到她耳边,不知害臊地学狗叫,宝宁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阿黄凑热闹跑过来,和裴原一起叫。
屋里乍时热闹起来。宝宁烦不胜烦,一把将裴原推开:“都闭嘴!”
乍时安静。
宝宁从地上坐起来,她被裴原搓弄得累得够呛,也懒得站起来了,就着这个姿势与裴原谈:“我们得好好聊聊。”
裴原将衣裳脱下来,垫在她屁股底下,“嗯”了声:“你说。”
宝宁抿抿唇:“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知道。”裴原道,“我没有信任你,我说了伤你心的话了,我遇事只知道自己瞎猜,都不问问你。我会改的,宁宁,你给我个机会。”
宝宁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还真的想明白了。
裴原目光恳诚:“宁宁,我好好与你过日子,我不是皇子,不是将军,我就是你丈夫。你不高兴了,打我骂我都行,咱们有话好商量,就是,能不能别再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真的受不了,若我真的找不到你,我可怎么办啊,我没你活不下去的。我的腿是你给的,命也是你给的,你也不舍得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难得说这样长一段话,宝宁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谁不想好好过日子了,不是你整日里讨人嫌的吗。明明你的错,按你的话,反倒成我的了。”
“我这人不会说话,学不会甜言蜜语哄你高兴。承诺太假,我承诺了你也不会信。”裴原从袖里掏出一把短刃来,扯过宝宁的手,塞她手里,“这样吧,我送你一把刀,以后你成日压在你枕头底下。我睡在你旁边,若我再做错事了,或惹你不高兴,你一刀捅死我算了。”
宝宁被气笑了,抹抹鼻子:“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学着呢,我学着讨你喜欢。”裴原伸手捧她的脸,拇指在她眼底下揉搓,声音放轻,“我这人很好学的。”
宝宁咬唇不语,她眼睛是有些弯的,这说明她心里在笑,裴原看得出来。
“累了吧?”裴原扯她的小腿搭在自己腿上,把鞋子脱下去,“我给你捏捏。”
“别闹了。”宝宁把脚抽回来,她站起来,拉着裴原也站起来,“找个地方坐着,我弄水去,给你擦擦,一身脏兮兮的。”
宝宁去找火石,没一会,蜡烛燃起来,灯也亮了。
院里有个小厨房,宝宁去烧水,回来时候裴原已经脱得干净,乖乖坐着。他不敢到床上去,坐小板凳上,腰背弓着,两腿伸直叉开,中间蹲着阿黄。他学狗叫上了瘾,边拨弄人家下巴边叫,逗得阿黄摇头摆尾。
裴原玩够了,搂着它肚子将它抱在怀里,伸出两指扒狗的嘴,要去看它嘴里的白牙。
恍惚间,宝宁觉着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他们自己的小院的时候,很恬静的日子。
裴原抬头看见她,急忙把手指从阿黄嘴里抽出来,往裤腰上蹭两下。
宝宁道:“别愣着了,去厨房抬水去,烧了好多,我搬不动,你得好好洗洗头发。”
裴原应了声,站起来,衣裳也不披就往外走。宝宁叫住他,递给他外套:“外面挺冷的,别冻着。”
裴原接过来,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看不够。
宝宁回头收拾床铺,拍枕头时看见地上影子,回身问:“怎么还不去?”
裴原“哦”了声,勾勾手指招呼阿黄:“走,一起抬水去。”
宝宁扬声道:“锅里蒸了糖饼子,有些晚上剩下的汤,你去的时候看看火,别烧糊了。”
第69章 甜甜
裴原抖了抖外衣上的尘土,随手往肩上一套, 提步往外走。阿黄蹦蹦跳跳跟上, 阿绵困了, 躲在角落里睡觉。
门外头, 魏濛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士兵各自散去,庄子里屋子有七八间, 寻了下人收拾好, 现在都已经酣酣入眠。魏濛不敢离开,他怕裴原和宝宁没商量好, 宝宁一个不高兴要走,他没拦住,裴原会杀了他。
还有就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迫不及待要分享给裴原。
外头夜风凄凄, 魏濛的胡子都吹得一团乱,瞧见裴原出来, 立刻上前一步。
裴原带着狗和他擦肩而过, 心情很好, 重新活过来一样,劝他道:“胡子该刮刮了, 别留那么长, 瞧着邋遢。”
“……”被他打岔,魏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眼看裴原要踏进厨房, 他急忙跟上,“和小夫人和好了?”
裴原淡淡扫他一眼,闭口不提自己那些丢脸往事,挑眉道:“我出马,她能不听吗?”
魏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觉得他真是分外自信。
裴原寻了个桶拎到灶台边,掀开锅盖往里舀热水:“你怎么还不走?饿了的话找人给你做饭去,这里吃食没你的份。”
“……”魏濛捱下心头火气,“我不吃你的东西。”
“那最好不过了。”裴原摆手,“阿黄,送客。”
魏濛看了眼他脚边蹲着烤火的小黄狗,心中已无奈至极,拉住裴原忙活的手腕:“我是想和你说,那日在裴霄书房我瞧见的地形图,你还记得吗?圣上过些日子要出宫避暑,他去德安的行宫,会途径溧湖。雁荡山那一带地势险峻,易攻难守,咱们刚过来,你也清楚,裴霄心中所想,你还猜不到几分吗!这是何等的机缘!”
裴原面色郑重几分:“我记得。”
魏濛松了口气:“那你心中如何作想的?未雨绸缪,咱们要好好的计划。”
“今晚没空。”裴原挣开他的手,继续往桶里舀水,“明日再说。”
“小将军,你还是要上些心!”魏濛焦急道,“你答应协助邱将军,不就是为了查清当年贤妃娘娘遇害的真相吗?但邱将军不是如此作想,他想夺的是皇位,你们政见不合,早晚走上殊途敌对。他手里有数十万雄兵,掌握塞北边界,咱们现在身边能用上的不过几百人而已,你还是戴罪之身!抓住这次机会,若能趁机铲除了裴霄最好,若不行,也能夺回圣上青睐,洗脱当年弑君的冤屈。”
裴原动作顿住。
魏濛道:“而且,小将军,我必须得提醒你,咱们和邱将军走得太近了。依你们的身份,这不是什么好事。”
裴原道:“我知道。”
“那你……”
“明日再说。”裴原打了热水,又去缸里舀凉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点一点地做。以前还是太急盛,现在遇见事了,要学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