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男子一身明黄,安静地站在院子里。
晚七身子一僵,连忙把手收了回来,低下头去。
她不敢再挡再帝后跟前,脚步正挪欲退下,却听得宫绫璟淡淡开了口。
“把窗关上吧。”
晚七浑身寒毛一炸,怔怔地回头看着宫绫璟,还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哪知一转头宫绫璟都转身,自顾自走到床榻边上了,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留恋了。
晚七手搭在窗户边沿,只觉得自己现下倒是关不也是,任由窗户敞着也不是了。
可外头还站着皇帝呢,她哪敢去关?
晚七无助地瞥了一眼小桃,小桃却是朝她憨憨一笑,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就转身往宫绫璟跟前凑去了。
晚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怎么而今多了一个小桃,可帝后之间这样尴尬的差事还是得她去做?
可宫绫璟的话她不能不听,晚七只好咬咬牙,却也着实没敢去瞧外头帝王的脸色和模样,手一伸,头都没抬起,直接就把窗户给合上了!
屋里头的一切被完全隔绝,院子里的男人眸色一缩,眉头紧蹙,可目光却还是定定地落在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女子刚刚淡漠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在他眼前一直挥之不去,焰溟冷硬的脸上,宛如凝上了一层冰霜,眉头越拧越深。
他从白日到现下,一直在宣政殿交代朝中政事,也把出征齐国的诸多事宜一一落实。
可如今一静下来,似乎成了习惯,总觉得只有到宸沁宫来,才能真真正正卸下一天的疲惫,好好地歇息;也似乎只有见着女子的笑靥,才觉得这一切的疲倦忙活对他而言是有意义的。
刚刚一忙完,李德喜便提醒他夜深该歇息了,可他放下奏折,一踏出宣政殿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往宸沁宫走来。而行至宫门前,才又才想起自己答应过她,若她不想见到他,他不踏进宸沁宫便是。
宫绫璟近来与他置气,不愿见他,他却越发对她念想得紧,以前总能轻而易举把她拥进怀里,如今怀里落了空,便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心安踏实这种东西,在时不觉得多重要,没了的时候,才会开始慌张。
可正当他在她的院子里踌躇之际,女子却兀地打开了窗。所幸,让他还能看一眼她,心也顿时安定了不少。可很快,她又淡漠地转身离去,还命人关上了窗……
天空下起了飘扬小雪,李德喜瞧着皇帝的肩头以被雪花沾湿,隐隐有些忧心。
他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皇上,下雪了,夜里冷,您今日已操劳了一日,明日还要早朝。您这身子骨哪经得起这样折腾,还是赶紧回宫吧。”
何况娘娘都直接命人关窗了,瞧着怕是您今晚站再久都不能进去的……
后面这句话,李德喜自然没敢说出口。
焰溟摆摆手,一言不发。
李德喜微微叹气,瞧着皇帝坚毅的身影,不敢再劝。
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扇窗户上,里头灯火昏暗,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仍能看见一片绰约恍惚的红光。
他还记得最初的时候,那时他们新婚不久,他的龙撵刚至宸沁宫宫门口,伴着宫人的通传声,里头的女子就会像只刚被放出笼子般的兔子般,蹦跶地出来迎接他。
尽管她表面还是矜持有度的,寻着宫规,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可一抬头,一双杏眸里隐着的雀跃欣喜,确实有几次令他错愕不已。
那里头原本平静无波,却在见着他时,霎时起了阵阵波澜,流光涌动。
说没有被触动,是假的。
只是那会,他实在没办法对她放下戒备,也自然没有爱意。
后来,三年后他征战回宫,她对他故作冷漠和疏远,可每回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对他一次次软了心。
他以前只觉得她好哄,乖顺,可就是宫绫璟这样子的性子,却让他好像不知不觉中,渐渐沉沦其中。
可如今就在他已经习惯她,爱上她,真的非她不可的时候,女子再见着他时,却已然不复当初模样。
她已经可以当着他的面,决绝地转身,连一个回眸都不给他。
恍惚间也让他更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女子兴许从来都不是乖顺听话的,她只是以前真的很爱他,所以对他,实在太容易妥协。可如今呢……
手中那枚紫色玉佩被人越握越紧,男人的手掌被勒出了淡淡的痕迹。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与他赌气,可是现下,他隐隐觉得她是对他真的失望了。
而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寒心,是否足以挥霍掉她对他的所有爱意?
焰溟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宫绫璟可能会收回对他的所有心意,她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他了,他的心就不断地往下沉,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与恐惧渐渐弥漫在了他的周身。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帝王,目光深邃如炬,肩头覆满银白绸雪。
……
第72章
屋内, 烛灯未熄。
宫绫璟仰躺在床上,思绪纷乱,脑子里满是刚刚男人站在院子里, 紧紧凝着她的模样。他看着她,眸色是那般漆黑幽邃,里头的情愫是那样显而易见。
她原本并不想与他对视,怎料只看他了一眼, 她的一颗心就再次没出息地剧烈跳动起来。
……让她再也移不开他的目光。
耳畔, 小桃的声音打断了宫绫璟的思绪,“娘娘,奴婢替您熄了烛火吧?”
宫绫璟回过神来,抱着锦被转过身, 看着小桃,憋了半晌才轻声道:“......去看看皇上走了没。”
小桃正要应“是”, 仍旧站在窗边的晚七就默默吱了声——
“没走。”
宫绫璟一愣,却已是坐起身来看向晚七, 眸光急切。
晚七无奈, 接着把话说完整:“奴婢瞧着皇上还没有走,且看外头还下了雪, 只怕......”
话未落,晚七就看着宫绫璟猛地从床榻上起了身, 连鞋子都没穿, 三两步就跑到了自己身旁,推开了窗。
晚七哑然,默默闭上嘴,退下去给这位公主拎鞋。
宫绫璟怔怔地看着窗外。
果不其然,男人还在外头站着, 一身明黄尽覆白雪冰霜。
焰溟似没料到她会再次推开窗,一时也有愣住了。
二人隔着窗台,四目相对,静静凝着彼此。
耳边呼啸的寒风惊醒了宫绫璟,她仅着里衣,穿着单薄,忍不住还是缩了缩身子,可却更着急外头雪地里的男人。
焰溟瞧着宫绫璟穿得如此少,可大半个身子就这么探在窗外,微微蹙了眉。
他快步走近,在她的窗下,仰头凝着她,声线染上了几分厉色:“进去,外头冷!”
宫绫璟看着焰溟,他似在冰天雪地里站得久了,唇色都有些泛白。
她瞧着瞧着,心里却是越发闷闷地生疼,他也知道外头冷吗?!那他还这样站着!
宫绫璟撇了撇嘴,闷声道:“既然知道冷,你便赶紧回去。”
眼看男人还是不为所动地看着自己,宫绫璟有些气馁,又垂眸嘟囔了句:“……你快些回你的养心殿去!”
焰溟看着后头晚七给宫绫璟披上了一件斗篷,女子被妥帖地裹了起来。才放软了语气,启唇道:“朕等你睡了再走——”
宫绫璟一阵无语,心里百感交集。
想不管不顾去把他拉进屋来,又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软下心。
她明明是气他的,是真的很气他的。
……
可看着男人在她院子里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似是看见她再度开了窗,眸色这会亮得跟什么似的,瞧着是更不肯轻易离开了!
宫绫璟咬咬牙,直接就把窗关了上,又大步走到梨木圆桌边,亲自吹灭了那盏烛灯。
她故意大声道:“都退下,本宫要就寝了!”
小桃被宫绫璟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晚七就习以为常得多了,只忍着笑意应道:“是,奴婢侍候您就寝。”说着又替宫绫璟把其他几盏烛灯熄灭了去。
不过一会,室内就变得昏暗起来。
宫绫璟重新上了床榻,纤手抓着锦被,看着小桃在给自己放床帷。
皇后一脸素净稚嫩,躺在床榻上,扑朔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咬着唇瓣,犹犹豫豫的小模样,看得小桃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突然觉得皇后娘娘一遇上和皇上有关的事就变得很可爱是怎么回事?
到底心底里还是有皇上的吧。
怎么可能曾经用情那么深的人,说不爱就不爱了。
小桃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句:“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宫绫璟还没开口,晚七如鬼魅般凑了过来,阿谀地看了一眼小桃,道:“娘娘还能有什么吩咐。”
她边说边俯身帮宫绫璟拉高了被子,笑道:“娘娘,您就好生歇息吧。奴婢会再出去与皇上说一声您歇下了,一定亲自送皇上出咱宫门。”
宫绫璟嗔怪地看了晚七一眼,竟是拉着锦被朝里翻了一个身,不再去瞧这两个丫头了。
小桃看得目瞪口呆,又想起窗外皇上一动不动地站着,凝着皇后的模样,心底里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
突然很想嫁人了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虽然深爱皇上,痴心一片,且一直是先主动先付出的一个,可如今——瞧皇上不也是整颗心都在娘娘身上……
而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
还在胡思乱想的小桃被晚七拖了出去,室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黑暗里,宫绫璟睁开了眼,双瞳剪水,思绪万千,一颗心却着实早已难覆平静。
她隐隐觉得,若是他再在她庭院里站上几夜,她怕是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再次对他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73章
这日, 玉景山庄的负责人黎耿活到花甲之年第一次被人请进了南焰皇宫。
实际上,他在山庄内初听到圣旨传唤之时十分心惊,虽然自己领着的一支北冥军队驻扎在南焰城也算是名正言顺, 毕竟当年南焰帝与北冥州主已经签署了协议。
可玉景山庄对南焰城来说总归还是外来势力,他也时常抱着警醒之心,防范着皇城的一举一动。
然而最近宫里的暗卫并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只听得公主和南焰帝似吵了一架, 吵得极凶, 并且二人目前还一直冷战着。
说是冷战,实际上只是公主单方面不愿意搭理皇帝。黎耿初听到时还很错愕,公主对南焰帝那样的痴心情深,怎会主动闹脾气。
后来陆陆续续又听了些消息, 琢磨一番,便知公主大概是什么都知道了。他实则也担心两人撕破脸, 南焰帝会为难了公主,可又听暗卫说……皇帝已经巴巴在宸沁宫宫门口站了好几夜了……
黎耿震惊, 不可思议地又看了暗卫一眼, 瞧暗卫面不改色地点头,他才收回目光。但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只要不是公主受了委屈就好。
……
再说天下时局,悉闻齐国已经造反, 朔国这边估计过不了几日便会大举出征讨伐, 可黎耿觉得这也是云苍自己内部发生的动荡政变,与他背后的北冥州并无多大关系。
何况他玉景山庄的任务至始至终就是护公主周全罢了,对南焰帝尚且构不成威胁,朔国不至于现在对他下手。而且现下若是动了他玉景山庄的人,反而更是在挑衅北冥州。
齐国已经乱了, 南焰帝不至于还来对北冥的人下手。
细细分析了利害之后,黎耿还是领旨进了皇宫。
虽如此,他独自进宫之前,依旧吩咐了手下若是自己今夜辰时还未出宫,庄内必定要有所防范,飞鸽传书告知北冥州。
随后,黎耿便进了皇城,虽面不改色,但一路上却一直小心谨慎地提防着周边护送的侍卫一举一动。
可谁知他一进宫门,却很快就被人客客气气地迎进了御书房偏殿内,南焰帝政事繁忙倒也没让自己久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就宣他觐见。
黎耿代表北冥驻扎在南焰城势力这件事,是二人心知肚明的,实际上黎耿自己也很清楚,哪怕自己一直没有动作,单单玉景山庄里藏着的这支军队对南焰帝来说就是很大的隐患了。
而今朔国的军事实力越来越强盛,若非齐国一直有谋逆之心,搞得朔国边界不大安宁,难保朔国如今已有绝对的势力可以与北冥相抗衡。
云苍大陆和北冥州今后会如何发展,是两国齐驱,相安无事?还是相向敌对,渐渐走向融合一统?近些年来,这也已经成了这天下谋士暗暗在思虑探讨的主要话题。
对于他玉景山庄来说,因为这个趋势,所处位置也越来越危险和尴尬。保不齐哪天,南焰帝不顾那些个协议,起了与北冥抗衡争夺天下之心,自己绝对是最先遭罪的。
想让野心勃勃的统治者遵守契约这件事,永远只有在其国家势力还不足承担毁约带来的危害情况下,才会有美其名曰的君子协议这一回事。
瞧那齐国现在不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直闹腾……哪还记得自己当年战败之时,明明已是毫无怨言地归顺了朔国的!
黎耿就是一直这么胆战心惊地面见了焰溟。
看着御案后,面色冷硬,周身气息泛冷的帝王,黎耿一边小心翼翼地答话,一边已经在脑子里做出了几个对策,好时刻准备应对皇帝的突然发难。
他一开始想的是,假如焰溟是疑心玉景山庄,他便大大方方承认只要公主不出事,他们绝对不会有大动作,也绝不会做出损害朔国利益的事情。
若是焰溟是想把他们赶走,他便试着拿出北冥州州主压压,或是谈谈当年那些协议,实在不行,派人去告诉公主一声也是成的。再不济,真要被赶走了,玉景山庄一时半会要彻底在南焰城销声匿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能拖上一时半会,就会有些变数。
就这么提防着御案后帝王的每一句话,揣摩着他的每一个神态,小心斟酌地答话到他老人家内衫都汗湿了......结果听到最后,南焰帝宣他进宫竟然只是为了与他相商了一事。
这事也是黎耿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