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宫人一惊,齐齐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焰溟没有让人起身,只是俯首,眸光重新落到怀里的女子脸上,他正要开口,却猛然被人抢了先。
“太好了皇上,臣妾正要去找您!”只见得许久不曾主动和他说话的女子居然难能可贵的先开了口,语气雀跃。
焰溟眉梢微挑,眸光落在女子拉他衣袖的纤细五指上,心头一跳,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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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皇上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被皇后拉进了里屋,脚步看起来格外轻快,李德喜看着莫名也很欣慰,可脸上刚挂上笑意,就想起身后太监手上还呈着些东西。
李德喜犹豫半晌,盯着那白瓷宫碗,这里头……可没费了圣上一番心思和御膳房几个大厨一整个下午的心血啊。
李德喜咬咬牙,最终还是自己接过托盘,默不作声地一并跟进了里屋。
焰溟前脚刚踏进屋里头,还没来得及听宫绫璟要与自己说什么,就见得后头李德喜憨笑着也跟了进来。
触及他手上呈着的东西,他才想起他这会过来的主要目的,心里暗暗赞许这李德喜跟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有用的。
焰溟挥手让李德喜把东西放下即可,命他先且退出外头候着。
屋门被李德喜很快重新合上,室内只余下帝后二人。
焰溟转过身来,还未开口,就见得宫绫璟双手拿着一封信件,呈递到他的面前。
她迎上男人的眸光,直接道:“臣妾家中来信,母亲从马车上摔下,而今昏迷不醒,请皇上准许臣妾回一趟北冥州!”
一进里屋,女子语气却不再似往日对他那般亲昵,而今她表面对他有多守礼,实际就有多疏远。
心底里对他的隔阂是有多么显而易见。
焰溟眉心微不可闻地一蹙,骨节分明的手却还是接过女子手中的信件,很快打了开来,凤眸掠过信中内容。
好半晌,男人依旧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宫绫璟却是越发着急,以为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要拦着她吗?
等了许久,他终于抬眸看她:“这信确实从北冥而来?可有无异常?”
宫绫璟一愣,只见得男人的眉宇越皱越深,面色冷硬。
这幅模样分明也就是不愿让她回去!
她终于耐不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件,急声道:“你若疑心臣妾骗您,大可问问下头递信的宫人!这的的确确是北冥世家的来信!”
手中信件被人抢走,焰溟抬头对上宫绫璟。
女子眸里的情绪焦急又慌乱,隐隐还有一丝恐惧。
怕是真担忧得狠了。
焰溟心中一紧,看着宫绫璟,声音微沉:“阿璟,朕不是不信你,只是如今天下政局动荡,齐国已然发兵,你现在回去实在太过危险……再者,这信虽是从北冥州来不假,可信中内容真假也难以分辨。”
他上前一步,十分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朕派人查清楚再与你商议可好?”
可话音刚落,手却猛地被人甩了开。
女子瞪大了双眸看着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凤天凌亲笔书信告诉臣妾,母亲眼下的昏迷不醒便是证明母亲状况定然已是十分不妙,而今皇上还要拖延拦着不让臣妾回北冥州是何故?”
“朕不是故意拦你。”焰溟拧眉,沉声道:“岳母出事朕自然也忧心,可现在外头纷争战乱,你又怀着身孕,朕必须小心!再者,那信出自凤天凌之手,便认定必定无诈?”
宫绫璟面色微变,心里头却是万般不能理解,此信出自凤天凌之手,在她这里便更无可置疑!而焰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她回去,虽以往是她胡闹,私自逃了几次,才被他抓回来。
但到底之前她也是与他故意置气。可这次不同,母亲若出事便是真的危急!
她这才直言不讳地向他请旨,原本也是笃定以焰溟如今对她的在意程度,他定然会同意,才做这般。
可不料……他却二话不说直接又拒绝了她。
凭什么?她只是嫁给了他,又不是成了他的禁脔!
亦或是他根本就还是不信她?!
宫绫璟的心突然就再度冷了下来,一张小脸如镀上了一层冰霜。
她仰头看他,嘴角微扬,带上了几分讥讽:“天凌哥哥所言怎会有假?他一心为着宫绫世家,凤天凌的为人臣妾最是清楚不过!况且臣妾回北冥这一路自然有人护着,不劳皇上挂心,臣妾只是同皇上说一声罢了。”
她说完,便再也不欲搭理他般,转身就要走,可脚步刚微微挪动,她身侧的手臂却猛然被人拉住,宫绫璟皱眉回头,却见着男人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你便这样信他?”
他眼里的情绪异常复杂,宫绫璟看不太懂,却更是觉得烦躁。
她愤愤地想甩开他,可男人似早有预料她的反应,手微微用了劲,握紧了她,不肯让她轻易挣脱。
宫绫璟挣不开,更是气闷至极。
“我就是信凤天凌所言又如何!我与天凌哥哥从小玩到大,十几年的交情,我为何不信?”她迎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
“十几年的交情?”焰溟声线骤冷,凤眸直逼着她,“所以就情愿信他这区区一封信上的只言片语,也不肯等朕替你查清楚,确保你的安危再亲自派人送你回去吗?!”
宫绫璟浑身一僵,男人眼眸里的情绪看得她心中一紧。
不知何时起,她确实……确实很难像以前那般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一切深信不疑。
焰溟看着宫绫璟不吭声,那犹豫不已的模样看得他心里越发酸涩,闷闷生疼,僵持片刻,他还是先上前一步,牵过宫绫璟的手,把她带到梨木圆桌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宫绫璟柳眉轻蹙,被他按得挣脱不开,心里一直积压的怒气不知为何却更是翻涌而起。
不论凤天凌所言是真是假,但若是母亲真的病危,只等着见她最后一面!她哪敢赌?哪里赌得起?!她由着性子,不远万里嫁到这大陆,无法承欢膝下便已是不孝!万一……若是万一……
宫绫璟不敢细想,手脚却早已一片冰冷。她突然似再也抑制不住般,仰头看他,朱唇微勾,讥讽一笑,“你一直想把我禁锢在南焰城中,根本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而男人掀开瓷碗盖子的动作一顿,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他转头对上她,眸里染了寒意。
“一己私欲?”他的声音沉得可怕。
宫绫璟身子一僵,迎上男人的眼睛。那一双狭长幽邃的眸里,慢慢镀上了一层暗火。她知道他一定动怒了,可她呢?她就不气吗!不委屈吗!
“……不是吗?”宫绫璟咬牙,大抵也是真的气急攻心了,声音也决绝狠厉起来,“你从来不都是只为了你自己吗?娶我时,是为着你的雄心壮志,为着你那谋求已久的王位天下!
“而今说着心中有我,可却也不过是想着把我囚禁在这南焰城中。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现下天下纷争,北冥州那边再出不得丝毫乱子,才这样演着深情款款的戏码!?”
这一席话,宛如外头冰冷刺骨的冰锥,直直地刺进了焰溟的心里。他看着面前嘴角讥讽的女子,突然之间,心开始无法克制地寸寸绞痛起来。
原来不知何时,他在她眼里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原来她这些日子不是故意与他赌气,而是真的对他失望成了这样!
爱一个人最怕什么,最怕小心翼翼把她捧在心尖上,小心翼翼地爱着她,哄着她,而到头来,那个人却对他为她做的一切,误会得极深、极深。
他突然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什么她受不了别人骗她,也不是她故意气他,故意晾着他,而是他已经从她心里的神坛上掉落,终于再也占据不了她心尖上最干净的那个位置。
原来——
她大抵还是不能接受一个本就身处黑暗中,早已一身污秽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76章
宫绫璟怔怔地看着男人嘴角划出泛凉的弧度, 也看着他的眼眶一点点的猩红起来。
她突然有些无措,更不知自己刚刚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以为帝王一定会盛怒,只因她看着男人身侧紧握的手, 已经青筋凸起,不料僵持半晌他却只是平静地转身,端起桌上的瓷碗,递到了她的跟前。
宫绫璟身子微僵, 眸光之下是一碗寡淡至极的汤面。面条之上只漂浮了几片葱花, 那汤水看起来也十足的清淡。
她看得愣神之际,耳畔突然响起焰溟微哑的声音。
“州主夫人若真出了事,朕必定第一时间派人快马护送你回北冥。”他双手端着瓷碗,在她的跟前对着她, 微微一顿,声线有些紧绷, “阿璟,朕听闻你近来胃口都不好, 以往你总说在朕身旁胃口便会比较好, 现下——”
“朕先陪你用下这碗面好吗?。”
平日里面若寒冰,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这么端着一碗面,半躬着腰在她面前, 静静地看着她。
宫绫璟的心一瞬间竟也被揪得生疼。
酸涩之感不知为何不断地涌出, 可她现下到底还怎会有心思吃下这碗面?
哪怕他这样哄她。
在男人异常期待的眸光下,宫绫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皇上若是为难臣妾回北冥州一事,便请回吧。臣妾也不叫皇上为难,只是臣妾实在累了, 想休息了。这面便先不用了。”
焰溟端着面的手一顿,看着女子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的背影,脸上那惯来淡定的从容不迫这一次终于彻底瓦解。
他突然之间,便再也无法冷静自持,似乎这一刻宫绫璟拒绝他的,并不单单是他手里的这碗面。
他抑制不住地大步上前,再度拦住了她,猛然间被人用力揽住,宫绫璟吓了一跳,不自觉挥手一挡。
而也就是这一瞬间,“哐当”的一声突然极其刺耳。
两人几乎都是一愣,目光所在,是地上被人打碎了的瓷碗,白瓷碎片,面条汤汁相交混杂,散了一地,看着不知为何,格外刺目。
周遭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
宫绫璟眸色一缩,猛地抬头对上焰溟,“我……”
意外的是,男人神色竟是无常,语气淡淡:“无碍。”
宫绫璟心里不知为何难受得紧,只觉得大抵是太过压抑。她不敢再与他这般对视,只轻声道:“臣妾唤人进来收拾”便急忙从他身旁走过,正要推门唤人,却听得男人骤然出声,声线微哑——
“阿璟。”
宫绫璟推门的手一僵,慢慢收了回来。
她没有转身看他,只是僵着身子背对着他,站得笔直。
“阿璟,朕如今多说其他,你怕是都不会再信朕。可天下现今真的不太平,齐国在边界虎视眈眈,朕只怕有心之人趁机作乱。朕答应你,待朕调查清楚后,岳母若是真出了事,朕必定送你回北冥。”
宫绫璟微微侧过身,看着焰溟走到自己身侧,对上他时,才发现他凤眸里皆是晦涩,她终是不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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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皇帝依旧没有宿在宸沁宫。
李德喜原本以为圣上都这般用心了,娘娘总该心软了些,怎料宸沁宫门被人打开之时,圣上的脸色似乎更……李德喜觉得他已经不能单纯地用黑来形容了。
皇上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而皇后杵在屋中并未出来相送,帝后二人的关系瞧着似乎更僵了。
李德喜跟在龙撵旁屏息凝气默默走着,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这圣上怎么越花心思哄娘娘,却是越哄越糟糕了呢。
这瞧着……还真是愁死人了啊!
只怕、只怕接下来的日子又是极不好过啊……
“李德喜。”
李德喜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皇帝叫了自己一句,连忙应了声,“奴才在!”
龙撵上那位似迟疑了片刻,才沉声道:“去御膳房。”
李德喜一愣,难……难不成是圣上那碗面做得真的太难以入口,令娘娘更生气了??这是要去御膳房撒气去了?!
他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忙让宫人把龙撵停下,小心翼翼对上皇帝,斟酌道:“皇上,奴才斗胆,现下时辰已晚,您若是要责罚御膳房的厨子,也是下旨便可啊……”
李德喜觉得那碗面该是有多难吃,娘娘该是有多嫌弃,皇上才气急不顾地要大半夜亲自去御膳房责罚那群厨子……
话一出口,只觉得头顶那道目光果不其然阴冷了不少。
李德喜心跳漏了一拍,直接便跪立于地了,“皇上,奴才该死!奴才只是关心您龙体啊,您近日本便因着战事没怎么休息,若……”
话未完,就被人打断了。
“少废话,去御膳房。”声音清冷,毫无温度,却也是没有责罚的意思。
李德喜一惊,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来,吩咐宫人转头往御膳房去。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躬着腰低着头重新跟在龙撵一侧,却还是忍不住擦了擦这大冬天夜里硬是渗出的一脑门冷汗,只觉得而今这帝王的心思真是越发不好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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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沁宫。
皇上走后,晚七小桃领着宫人很快便进了屋里头,一瞧那一地的狼藉,众人都不由心惊,纷纷跪立于地,不敢多瞧。
晚七担忧宫绫璟,只瞧见她背对着门口,站立于另一侧窗前,急忙便走上前去。
“娘娘,可是出了何事?”
宫绫璟这才慢慢转过身子,看着一室跪立在地的宫人,心里微叹,只摆了摆手。
“把地上收拾干净吧。”
晚七连忙使了个眼色,小桃领命,便带着身后宫人清理起来,再吩咐宫人去拿些别的膳食上来。谁知刚开口,就被宫绫璟制止了。
“不用传膳了,收拾干净便都退下吧。”
小桃微愣,娘娘这可连午膳都没用几口啊,这一整天不用膳的还怀着龙胎,身体吃得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