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你当真是半点不为苻家考虑,自顾自就要同王家退婚,你退婚了,你下面妹妹们的婚事又当如何是好?”
“还有你!”
苻质怒而将视线转到苻铎身上,苻令珠毕竟和他隔了一层,屋里另外一个人是他弟妹不好教训,自家弟弟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整日里无所事事,天天琴棋书画的沉迷着,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管管你女儿!宠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连王家的婚都敢退,她知不知道她要退的可是王家的嫡子!是生怕我们不会得罪王家?”
“我为了苻家兢兢业业在朝堂为官,你们就这样拖我后腿,不求你们多有出息,但求不要给我惹事!莫要给苻家惹祸!你们能不能为苻家想想!”
苻铎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你训斥的模样,苏若儿纵使心中有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挑拨兄弟二人的关系,只能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反倒是苻令珠在苻质说的愈发过火,而她父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下,冷冷地瞥了一眼苻质,哂笑道:“我自是知晓的。”
这突如其来打断话语的女声,令苻质下意识抬头看向苏若儿,只见苏若儿神情也是惊诧,这才缓缓看向苻令珠,愣是没想到自身清高的侄女有胆子回他的话。
当即沉下脸来,不怒自威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恐怖,“你说什么?”
苻令珠讥诮道:“大伯不是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要退婚的是王家嫡子,我在回答大伯,我知道。”
“大伯不必指桑骂槐,我既能做出当众威逼退婚一事,又岂会不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大伯对我父亲的指责实在没有根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貌似同大伯也没甚干系。”
这话简直就是明着说,她嫁谁,跟你这位大伯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明珠!”眼见她将苻质的怒火悉数拱起来了,一向在兄长面前唯唯诺诺的苻铎,反倒挺直了背脊维护她,不像平常父母第一反应是先骂自身孩子一句,化解尴尬,而是直接道,“兄长,明珠说的不无道理,这婚事本就是为了她定下的,她愿嫁不嫁,全凭她心意。”
苻质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愣是被这两个人挤兑的说不上来,你要是细究,人家说的确实没错,他凭什么插手苻令珠的婚事。
“好啊,你们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忘了自己是苻家人了?苻家教养你,供你读书,我这个大伯,连过问一声的资格都没有了?”
苻令珠可不惯着他,若非他是自己的大伯,她肯定要先套麻袋打他一顿,出口前世没能出上的气!
“明珠从未忘记自己是苻家人,但苻家若想通过卖女儿求得荣华富贵,岂不是从根上就烂了,得治。”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在骂他,苻质索性连自家弟弟都不看了,直视她,“明珠,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啧,说不过就拿长辈身份来压我,你也配。
“我今日在国子监要和沛笙比试,定下三局两胜,我若赢了,婚事作废,此事我谁都没告诉,大伯一副我赢了铁定和其退婚的样子,想来得到的消息是我们俩个平局,之后国子监季考,所有人不得离开,因而不知后续发生了什么。”
她轻抬下巴,勾起嘴角微讽,样子十分欠打,“第三场比试我没比,婚没退,大伯安插在国子监的眼线能力好像不太行啊,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传递出去,该换人了。”
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堂堂三品吏部侍郎在国子监安插眼线,想干什么,监视他的侄女?还为了退婚一事兴师问罪,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为了苻家好,所以得知自己和王易徽有婚约后,特别上心,想攀上人家的高枝?
苻铎和苏若儿反应过来,双双黑了脸,看向苻质的目光何止是不善。
苻质脸上青筋爆出,被苻令珠挑破里子面子,让他破为不快,如鲠在喉,呼吸都不顺畅了,只道:“还不是怕你们在国子监出点什么事。”
“多谢大伯好意,我还以为我不是去国子监念书的,而是周旋于朝堂之上,稍不注意,就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她再一次成功挤兑了苻质,别解释了,你安插眼线不就是为了看着她么,她真是何德何能。
索性苻质能当上吏部侍郎是有真本事的,强自镇定下来,找到了苻令珠话里的重点,“你没退婚?”
“没有,”苻令珠斩钉截铁的回答,“我改主意了,提出比试只是想试探沛笙对我的心意,因而第三场比试没有进行下去。”
她适时做出一副娇羞且哀怨的样子来,“要不是我主动叫停比试,我和沛笙今生就没有缘分做夫妻了。”
“我啊,不忍他一人撑着王家,现今王家就他一个过了弱冠的男子,难的很,我想和他共担风雨,诚如父亲所言,沛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是欢喜于他,想嫁他的。”
我呸,王老狗哪里顶天立地了,恩……这话说的好像不对,人家能当大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行吧,夸就夸了吧。
和厉害的人做对手,总好过和猪脑子们。
苻质狐疑的看向苻令珠,她这话称得上大胆,哪有小娘子直接说自己希望嫁人,还舔着脸说自己欢喜人家的。
但她完全没有必要欺瞒他,他自己的女儿也在国子监读书,这么大的事情,一问就能问出来,也是他得到消息被震得心神动荡,直接就找了过来。
“也罢,既然没有退婚,那便是好的。”
他缓和下来,苻令珠可不想放过他,因而他话音刚落,她就一副被冤枉的委屈表情。
苻铎是个宠孩子无度的,不然不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理想,缩在长安城,还花钱捐了个五品小官,她想做什么都支持。
她被苻质莫名其妙训斥了一顿,焉能置之不理,当即就拦下了苻质要走的脚步,他不争不抢,甘愿在兄长面前当一个扶不起的弟弟,那是因为他是嫡次子,不想破坏兄弟二人的感情。
但哪能比的上他的掌上明珠。
“兄长,既冤枉了明珠,便需同她道歉,我们做长辈的,总要以身作则。”
苻质看着自家好弟弟,无语凝噎,半晌同苻令珠道了歉,“今日确实是我冤枉了明珠,只要一涉及苻家的未来,总是有些过度紧张,记得明珠最爱舞文弄墨,我那里还有一块上好的墨,回头就给明珠送来。”
明珠笑道:“多谢大伯,那明珠就不客气了。”
随即她望着苻质堪称有些萧瑟的背影,眼里笑意不见,取而代之是无情的凉薄。
她苻令珠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前世若非他苻质信誓旦旦为了苻家好,想让苻家更上一层楼,投靠了不该投靠的人,没有那眼见和实力,却想要从龙之功。
也不会,树倒猢狲散,让他们苻家被认定为党羽遭受灭顶之灾。
流亡之苦,逐渐减少的族人,她没有人收尸的父亲,自尽的母亲,嗷嗷待哺直接饿死的侄女,全拜他一人所赐。
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不是说一句为了苻家就能抵消的。
前世是他早早斩首于菜市口,她才没有机会问问他,后悔吗?
现在距事发三年,还有时间。
她拂了拂袖,愣是做出了一种行云流水的潇洒之感。
都是为了苻家,且看谁能赢。
回头看见还望着她的父母,恨意消失不见,她的父母啊,还在,真好。
心里美滋滋的,她父亲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宠爱她,明明刚才还不希望自己退婚呢,面对苻质的指摘,却说自己想退婚就退婚,那般维护她。
因而特别乖巧道:“我记得大伯那块好墨,父亲惦记了好久,女儿不才,借花献佛,那块好墨就转送给父亲了。”
苻铎颇有些受宠若惊,还小心地将棋盘挡在了身后,生怕苻令珠又想起这茬,让他和那块墨失之交臂。
苏若儿将碍事的夫君瞪开,拉着明珠重新坐了回去,“明珠,你所言可属实?当真要嫁给沛笙?”
苻令珠就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自己不退婚了,“真的,阿娘,我想嫁给他。”
“好,你和沛笙的年纪都不小了,阿娘这就给王家递话,将你们两个的婚事给定下。”
看着父母两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她想,自己做的没错。
能让父母开心,嫁给王老狗算什么。
苏若儿一脸心疼的看着苻令珠,“明珠,阿娘知你心中所想,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早早就让她们将热水烧好了,一会儿好好洗漱一番,在去你父亲书房拿书看。”
“对对,明珠,《左传》你学的可通透?有什么地方不懂,父亲随时等着给你讲解。”苻铎期待的接话。
苻铎这人虽不爱做官,可学识扎实、博闻多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是能和国子监最大的官,国子监祭酒称兄道弟的奇人。
苻令珠看着一副为她着想的阿娘,又看着开始询问她有何地方不懂,确定自己要得一块墨,心情大好,想为自己答疑解惑的老父亲。
简直想哽出一口老血。
真的,倒是也不必……
刚回来考完试的她,不想看书了呢。
第5章 丙班
再三确定苻令珠不退婚,苻铎就亲自为她的婚事跑办了起来。
长安城的媒人见惯了当家主母给自己女儿商量婚事的,这父亲打头亲自过问的,还是碰上的头一遭。
嘴上说着苻家奇怪,心里酸着苻令珠被这样看重,办事也不敢不认真。
而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期的苻令珠,在家里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好,奢入俭难但由俭入奢易啊,本来就已经混成国公,过着人上人日子的苻令珠,回到了穷的只剩钱的家里,开启了混吃等死的美日子。
在苏若儿“我女儿没问题吧”的眼神中,苻令珠左手吃着荔枝,右手品着佳酿,嘴上还能不着痕迹的套话,将苻家里里外外弄了个通透,前世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品出味来了。
看书?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她要好好享受!
等她回了国子监,让家里人知道她去了丙班,简直不敢想,所以要珍惜现在的日子。
到了晚上,仗着自己还没有成家,厚着脸皮,在她父亲哀怨的目光中,拐走了她阿娘,缩在她阿娘怀里一夜好眠。
美好的日子总是那样短暂。
充满瑞脑熏香的屋内,重重叠叠的床幔后,铺散着黑发,露出雪白面庞的苻令珠,正酣睡着。
苏若儿掀开苻令珠身上的被褥,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赶紧起来,今日还得回国子监呢。”
苻令珠昨晚上抱着自己阿娘,一会儿想到流放之时受的苦,一会儿庆幸自己回来了,一会儿又牙根痒痒的想起王老狗,折腾大半宿,后半夜才睡下。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眼前黑漆漆一片,唯有蜡烛的光晕暖阳阳的照着。
天都没亮!
一扎脖,又睡下了。
苏若儿看的好笑不行,见她实在起不来,也心疼的不叫了,让婢女动作小心些,替她将被子重新盖了回去。
等再不起就要迟到了,苻令珠终于被苏若儿挖了起来,婢女齐上手,有为她洁面的,有为她穿衣的,吃了一层撒着胡麻的羊肉饼。
风风火火收拾一通,就被苏若儿塞进了软轿中。
在软轿中的苻令珠打了个哈欠,眼里弥漫的都是水雾。
去往国子监的路上畅通无阻,任谁都不敢掐着点到,生怕迟到,国子监向来严苛,管你是谁家的孩子,是小龙也得在国子监盘着。
关禁闭挨罚很好玩吗?
下了轿那一瞬,苻令珠已摆出了平日里的清高模样,装做不经意从放榜的地方走过。
国子监的大榜是六个学院所有学生都排上的,从高到低,一目了然,这要是考的差了,那是真丢人。
心里担忧自己成绩,只听围着的一群人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国子学的沛笙,他不光选了大课和小课,还选了两门中课,春秋、周礼、尚书、孝经、论语、骑、射,竟全是甲!”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学一门春秋都快学不过来,还得的是个乙。”
“话说,他为什么选那么多门?”
“你不知道啊?王家三年前在西北那一场战役,男子几乎全部战死,沛笙便去了西北,说是为父亲和兄长收尸,却在那里一呆三年,这刚回长安没多长时间,便要将落下的课赶紧补上,不然不让毕业的。”
国子学的沛笙那不就是王老狗么,听着大家嘴里的赞誉,苻令珠在心里冷哼,最讨厌这种随便看看就能考个好成绩的聪明人。
“太学的成绩是不是不对?”
人群起了骚动,苻令珠赶紧支起耳朵。
“快让我看看,这次考试清君和宣二娘子谁能当第一?”
“是宣二娘,可,你们看,清君的成绩怎么都掉在丙班了?”
丙班……
清君便是说的她,她给自己取字清君,力求要同男子看齐。
她默默走回天甲班的教室,心里已是被大水淹没。
真的,哪怕给她五天,五天时间看书复习,她都不至于直接从甲班掉到丙班。
到了甲班,教习绷着一张脸,颇有一种要和她谈谈的架势。
自己在国子监一路听着赞誉毕业,何时看到过这种眼神,当真是会心一击。
国子监每逢大考会调班,不用说,她这次的成绩,直接去丙班报道即可。
还没到丙班,便听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与寂静的甲、乙两班形成鲜明对比。
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小郎君们在门口离她们远远的,仔细听去,他们说的却是仅有的那一日假期,自己去了哪个逍遥窟,里面的小娘子身姿如何曼妙,面容……
怎么能如此娇丽?
他们的目光几乎快要黏在苻令珠身上,什么小娘子早被忘在了脑后,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骤然安静下来,还一个个端坐了身体,活像教习来了的郎君们,立刻吸引了屋内小娘子的注目。
待她们看清苻令珠的脸,一个个哑然了,甲班一向看不起她们丙班的人,现在来她们班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