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沉默了一霎,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答她:“我。”
梁司月整个呆住,过了一下才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柳逾白神色几分焦急,待看见她,明显地深呼吸一次,将情绪压下去。
他穿一件白色的圆领毛衣,很休闲的样式,身上没有一点仆仆之色。
他径直踏进房间,反手将房门关上,问道:“小琪说你感冒了。”
“嗯。昨天晚上发了烧,现在已经退了。”
梁司月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及大腿长的,宽松的白色T恤,她一贯是拿它当睡衣穿的,也就不会在里面额外多穿一些什么。
T恤面料虽然足够厚,但此时此刻,还是让她感觉到不自在,一条胳膊抱在胸前,转身往里走。
她走到床边的行李箱前,给自己找了一件开衫披上。
“柳先生怎么来南城了?”
柳逾白顿了一下,回答她:“我妈住在南城,回来陪她过节。”
他明显不想多谈这个问题,走了进来,在挨着行李箱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
“今天新年,也不出去玩。”他淡淡的语气,没有问责,很是温和,仿佛关心大过于其他。
梁司月不知道为什么,鼻尖突然一酸。
她抽了抽鼻子,或许是声音大得有点明显,下一瞬,柳逾白就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地将她往自己跟前一带。
他侧过头去,往她脸上看,笑了声,“怎么跟个留守儿童一样。”
第25章 3.3
情绪本来都已经顶到眼眶了, 听见“留守儿童”这个说法,梁司月又“噗嗤”笑出声,“……哪有这么惨, 剧组还有好多工作人员也不休息呢。”
她顿了顿,垂下目光看一眼柳逾白, “柳先生是过来找何导的么?他今天应该也是在酒店休息, 在群里说了大家有事可以去他房间找他。”
柳逾白淡淡地“嗯”了一声, 松开手,手臂顺势地往椅子扶手上一搭,跟着打量起梁司月的房间来。
娱乐圈很现实, 演员的“咖位”不同, 待遇也不同,一线明星,外出拍戏或者参加商务活动, 甚至会将衣食住行的级别详细规定在合同里。
饰演男主的陈鹤林,和梁司月不住同一家酒店, 而是住附近一家豪华酒店的商务套房。
而梁司月, 能在现在这个四星级酒店弄到一间窗户朝南的大床房,已经是剧组比较不差别对待的结果了。
住得久, 房间里就多了一些生活化的布置,客房部每天打扫也不会乱动, 久而久之,这里就似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出租屋。
窗边立着一个可折叠的晒衣架, 上面挂着几件衣服, 尤以内衣裤居多;床上,放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最大的那个横着放的, 明显是做靠枕使用;桌上有一套茶具,旁边一只没有商标和图案的茶叶袋子已经去了一半,拿一个长夹子夹住了开口避免受潮。
在靠近洗手间的门边,柳逾白甚至还看见了一只便携的泡脚桶,玫红色,扎眼得叫人无法忽略。
最后,柳逾白目光又回到梁司月身上,看见她脚上穿的不是酒店的拖鞋,而是一双毛绒绒的棉拖。
他瞥了她露在外面的膝盖和小腿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感冒了也不多穿点。”
梁司月拿不准他是不是要去找何讷,但明显的,他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
室内虽然开了暖气,但刚从床上爬起来,又穿得单薄,确实感觉有些凉。她从行李箱里又翻出来一条粗格子的家居裤,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问他:“柳先生要喝点茶么?”
柳逾白没说不好,她便将桌上的烧水壶拿起来,进了洗手间。
掩上门,套上裤子,将烧水壶注满水,走出来接上电源——烧水壶是委托小琪去外面买的,那些关于酒店水壶如何不卫生的惊悚新闻,让她用自己买的才敢放心。
梁司月泡了一壶茶,给柳逾白倒了一杯。
柳逾白尝了尝,品出来这是龙井茶,品质属于上乘。
梁司月从床头那边拿了一个毛绒小熊过来,抱在怀里,坐在床尾——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一般情况下,除了小琪,她的房间也不会接待其他人。
她见柳逾白似乎有些满意这茶叶,笑说:“这个茶叶是林孟夏给我的。您知道林孟夏么,就是演男二号的演员——他家里自己是开茶园的,进组的时候带了好多茶叶过来,陈鹤林老师更习惯喝咖啡,何导只喝纯净水,其他人又嫌泡茶麻烦。他送不出去,就给了我很多,现在我箱子里还有……”
柳逾白语气平淡地打断她:“你收他家茶园的广告费了?”
梁司月原想说,箱子里还有好几包,如果柳逾白喜欢的话,可以拿去喝。被他一打断,就没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了,柳总这么有钱,什么样的好茶喝不到。
柳逾白瞥了梁司月一眼,见她抱着毛绒小熊一下不说话了,一边放下喝了大半的茶杯,提着茶壶续满,一边问她:“在剧组还算适应?”
梁司月现在充分怀疑柳逾白是作为制片人,微服私访前来调研的,通过她一个小演员管中窥豹,看看自己每一分投资是不是都花到位了。
“还好,”梁司月说,“可能,我有一点拖大家后腿吧。何导说拍摄进度比预期的慢了。”她垂下目光,几分病色的脸上有些黯然。
“我投资过这么多戏,没几部能按计划准时拍完。调度是个环环相扣的事,演员、天气、工作人员配合……都有可能影响整体进度。”
柳逾白也不看她,自顾自喝茶,语气没什么情绪,且话里隐藏了十分柳氏风格的潜台词:你一个小演员,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但这几句话,多少打消了梁司月的顾虑。
在她脸色稍霁的时候,柳逾白这才抬眼瞧她一眼,笑了声:“怕进度推迟预算不够?”
“……嗯。”
“那没办法,追加的投资只能从你片酬里扣了。”
“你刚说了单单一个演员影响不了进度的……”梁司月小声反驳。
“你非要跳出来背锅,我当然得给你这个机会。”
“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好了……”
“晚了。”
对话无端朝着没营养的方向滑坡时,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梁司月很肯定这次应该是小琪回来了,丢了毛绒小熊走过去开门,问了句“谁呀”,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便将门打开。
让她意外的是,走廊里不止小琪,还有林孟夏和他的助理。
梁司月和林孟夏的对手戏很多,两人在戏里演同班同学,后来又发展成了男女朋友。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剧本围读会上,梁司月对林孟夏说,是不是经常有人叫你柠檬虾?
林孟夏笑说,所有人都这么叫。
后来每次在片场听见有人叫林孟夏的名字,梁司月都觉得……很饿。
相比较已经是知名演员,且性格也十分沉稳的陈鹤林老师,梁司月和同样十八线的林孟夏关系更好。两人年龄相仿,林孟夏又是外向且自来熟的性格,在片场候场的时候,他们常常凑在一块儿打发时间。
不过,他们相处很有分寸,从来不在没有第三方在场的情况下独处,就怕被人捕风捉影地编造谣言。
小琪告诉梁司月,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林孟夏和他的助理也要去市里,就蹭了一下他们的保姆车。
林孟夏和梁司月住在同一家酒店,听说梁司月生病了,回来的时候顺道过来打声招呼。
林孟夏抱着的购物袋里一堆膨化食品,也不知道他的助理为什么不阻止他。他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一袋子感冒药,扬手扔给梁司月,笑说:“感冒好些没?”
梁司月笑一笑说:“快好了。”
她明知道林孟夏不会进门,还是不动声色地将门又带上几分——她已经很为“带资进组”的传言所困扰了,要让他们看见柳逾白就在屋里,还不得把这传言坐实。
林孟夏的助理是个男的,东北人,平常就特能侃,他笑说:“孟夏听说你感冒了,恨不得把整个药房都给你搬过来。你俩过几天不就得拍吻戏么,他生怕你传染……”
林孟夏赶紧打断他,笑着急急替自己辩解,“没有没有,小月你别听昊哥胡说。”
梁司月听出来,林孟夏和助理昊哥说这番话,是想提前消解他俩到时候第一次拍吻戏的尴尬感,因为自打知道这场戏要开拍之后,两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点心理障碍。
如果没有柳逾白就坐在门后,她说不定很能领受昊哥的好意,但现在她只觉得更尴尬了。
再随意聊了两句,林孟夏叫梁司月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就和昊哥离开了。
梁司月将门打开,让小琪进来。
小琪压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提着沉甸甸的两个购物袋,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坐着一尊大佛,吓得脚都要软了,看一眼梁司月,以目光谴责她:怎么不提醒我呀!
小琪硬着头皮跟柳逾白打了声招呼:“柳总好。”
柳逾白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自梁司月脸上扫过,表情不大能瞧出来情绪,“换衣服出去吃饭,楼下大堂等你。”说罢,就往门口走了。
柳逾白走后,小琪将购物袋放在椅子上,对梁司月说:“柳总微信上跟我说,找何导有事,顺便过来打声招呼,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
“他其实也没来多久……”梁司月说。起码她没觉得待了有多久。
梁司月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一身出门要穿的衣服,进洗手间换好了再出来。
小琪从购物袋里找出来果汁糖,给她放在了桌子上,紧跟着,拿出一盒自热小火锅,鬼鬼祟祟地递给她:“等你感冒好了,可以吃一点,但是千万别让何导知道了。”
梁司月笑了。
她到穿衣镜前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得很,就从箱子里翻出进组之后就没再用过的化妆品,擦了薄薄的一层隔离,再涂上一点口红,豆沙色,非常不明显,但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柳逾白坐在大堂里,等了约莫一刻钟,梁司月下来了。
她穿了一件黑色中长款的羽绒服,拉链没有拉到头,露出里面黑白粗条纹的套头毛衣。头发为了配合角色,剪到了齐肩长度,比之前一头快要及腰的长发显得利落些。
她很谨慎地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在大堂里搜寻他的身影时,这双眼睛显得格外灵动。
柳逾白起身,而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加快脚步朝他走来。
两人没有交谈,柳逾白领着她往地下停车场去。
梁司月拉开车门,看见了柳逾白放在副驾驶座的黑色羊毛大衣,爬上车,拿起衣服,转身给他放去了后座上。
柳逾白绕去驾驶座,上车以后先将空调打开,问她,中午想吃点什么。
梁司月几分沮丧地说:“柳先生决定吧,我反正吃不了很多……何导让我把大学之前的戏份拍完了才能长胖。”
柳逾白正在思考目的地,却听“哗啦哗啦”响,梁司月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袋零食。
糖果,外包装上印着青色的葡萄图案。
柳逾白哑然失笑,“吃零食就不怕长胖?”
梁司月心安理得得很:“小琪给我带的感冒药特别苦,我要吃点甜的压一下。”
她将包装递到柳逾白面前,顿了一下,又飞快收回去,“哦,忘了,你不吃糖。”
“……”
第26章 3.4
梁司月已经在南城待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是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平常片场和酒店两点一线,闲暇时间累到只愿意蒙头大睡。
车窗外一闪而逝的街景里, 高楼连着黑瓦白墙,衰草败叶, 但因为出了太阳, 稀薄一层阳光洒下来, 萧索但并不肃杀,是不同于崇城的一种清寂。
车经过一条两侧俱是梧桐树的街,路上还立有不知道哪一年的旧牌坊, 地名都好听, 像是唐诗宋词里随手拈出来的。
梁司月扒着车窗,直到外头卷进来的一阵风,勾出她喉咙里一声咳嗽, 才赶紧关上窗户。
柳逾白叫她关窗的吩咐都已经到嘴边了,看她一边急急忙忙撩开被风糊到脸上的头发, 一边关窗, 就笑了声,没说什么。
导航的目的地是一家以药膳为概念的餐厅, 前两年柳逾白吃过,味道还不错。
走到中途, 来了一个电话,孙妈打过来的。
柳逾白想了想还是将电话免提接通了, 料想不至于有什么身旁这位小朋友听不得的事。
孙妈问他, 这时候还在南城没有。
实则,今天一大早,柳逾白抵达南城首先就去程淡如那儿报道去了, 赶巧吃了一顿晚点的早饭。
原本谈话的气氛还算平和,毕竟今天是新年。然而,当程淡如知道昨晚上柳逾白是在柳文藻那儿过的,一下就翻了脸,拂袖离席。
柳逾白一碗豆花还没喝完呢,只得撂了筷子走人。
孙妈说:“昨天太太估计你今天要回来,特意嘱咐我买些新鲜食材回来,她其实大早上就备上了,给你煨了乳鸽汤。方才我跟太太吃饭,那乳鸽汤太太一口没尝,也不让我尝,说直接倒了,或给隔壁喂狗去……我想,好歹是太太的一片心意,逾白你要是人还在南城,我就给你送过来吧,总比浪费了好。”
柳逾白手指点着方向盘,犹豫片刻,说道:“我过来拿吧。”
梁司月没防备会听见柳逾白的家务事,还是功放,想回避都没办法,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想让柳逾白觉得自己对他的私事有什么刺探的意思。
柳逾白通知她:“先绕个路,我拿点东西。”
车在前方掉头,开了十几分钟,进到一条小巷子里,两边是青砖围起的院子,院子里是江南水乡式的小楼。
开到一扇黑漆的木门前,车子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