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蛮的地势气候和大魏不同。他们在大魏作战,不能长久,时间长了,他们身体会不适。所以此次演兵,乌蛮王与我方定的时候,就只定了三天。而今一开战就冲阵,更说明他拖不起。”
立在绿荫葱郁中,二人看着下方临时城楼下的尘土,看到大魏这边收兵入城,乌蛮那边却不退,而是开始冲城门。
杨嗣随意吩咐他们守城,也不着急,知道仅仅第一日,大魏这边准备充足,乌蛮根本不可能破城。比起下方的战局,杨嗣对言尚的话更感兴趣。
杨嗣:“你的意思岂不是,我们和乌蛮的战争,若是能拖下去,大魏就很有可能胜?因为乌蛮适应不了我们的气候。”
言尚反问:“如何叫胜?”
杨嗣毫不犹豫:“将他们打回他们的土地。趁势再追,若是可能,干脆占了他们的国土也无妨。”
言尚:“可是他们不适应我们的气候,我们也不适应他们的气候。大魏人到了乌蛮,同样会生病,有严重的,入了乌蛮不到十二时辰,便会病死。我向公主殿下问过此事,公主确认了我的猜测。当年跟随公主和亲的人,不少都死于水土不服。”
杨嗣怔一下,唇角抿成一个锐利的痕迹。
言尚总结:“所以我们和乌蛮才必须结盟。他们打不过我们,我们也打不过他们。大家差不多,不如合作。”
杨嗣:“没想到一场两国结盟,背后有这么多原因。”
他又道:“不过幸好,现在这个问题不用我烦恼。”
他捏着自己的手腕,招呼言尚回城:“分一些军队,去敌方的军营扰一下他们。来而不往非礼也。”
言尚应了杨嗣的计划,让小兵记下。这些战略之类的,他并不多插嘴。只是和杨嗣下山时,言尚跟杨嗣说了自己的计划:“既打算骚扰,不如直奔粮草。”
杨嗣顿一下,平日不见得他多聪明,但是这个时候言尚只说一句,杨嗣就瞬间反应过来:“我们打不过他们,你想多批次吓唬他们?等到他们不耐烦的时候,再集中兵力,攻他们的后方粮草?”
言尚点头。
杨嗣:“可我要是猜得不错,乌蛮王也是这个意思,他也会针对我们的粮草出手。”
言尚淡声:“你不是说你表妹武功好么?我也没其他要求,灵妃能保护巨源不受伤便是。巨源撑不住,直接认输便好。”
杨嗣笑:“那得要最后再认输。中间,我们可是打算好好打的。”
言尚问:“那不知三郎何时才打算下场?”
杨嗣随手扯过一根草杆,拿在手中晃。他的身影被日光切得极长,言尚跟在他身后,看他回头对自己戏谑一笑:“自然要配合你最后攻粮草的那一步了。
“中枢要我们输,但我总要跟蒙在石较量一番。我的意思是摸清他们的兵力,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言二,都到了这一步,你总能跟我透个底吧?”
言尚轻声:“中枢吩咐的是要我们输,而我要乌蛮王——虽胜犹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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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斗这一方,长安贵族女郎坐镇,连续三天,分了许多批次,一一应对使臣们的挑战。
暮晚摇为了主持此赛,自然连续三日都宿在乐游原。双方比试中,暮晚摇也经常在旁边观望,有时为他们做做判者。
同时间,大地上的震动声一直不断,演兵那边的情况不断地向这边汇报而来。暮晚摇即使不用派人,也有人快马加鞭不断来报——
“报陛下,今日我军连续三次去使臣那方后方抢粮草,我军趁机在乱终喊他们的话,说‘魏军已至’,让对方慌乱,我军小胜!”
“报陛下,乌蛮王亲临城下,一箭将城中一将射了下去,拖马而行一里,那位将领认输,退出演兵。”
“报,乌蛮王被我方使劲拉下马,却一人连战百人,直到援军至,救走乌蛮王。”
“报,魏军中的杨三郎,只带了十人冲去敌军。双方交战城下,最后带了对方百人归顺!”
“报,魏军今日小败,和乌蛮王约定歇战,然双方都去夜袭了……”
一遍遍战场上的情况传过来,文斗这边的人也听得心旌摇曳,诗歌辞赋、书画棋艺中,都带上了铿锵战意。
暮晚摇也操心那边的情况,她不断让人悄悄去问言尚可曾受伤,杨嗣可曾受伤,又私下里悄悄吩咐传话的人,让言尚没事别往战场上跑,在外面指挥指挥便好了……
战局不稳,暮晚摇听得忧心,长安儿女却听得血脉偾张,激动兴奋。
连续两三日,乌蛮王、杨三郎的名声,在长安儿女中传遍,都是青年才俊,武力这般强盛,这些豪爽的大魏贵族男女,恨不得亲临演兵场,好好看一看他们双方是如何作战。
然而作战不是儿戏,即便是演兵,也不是给外人看戏。这些文人才子只能扼腕,在外抱憾。
恨和杨三郎不熟,恨不能亲眼看到乌蛮王的风采!
而翰林院这边反应极快,秦王安排下,众人刚被战局上的战争牵动神魂,翰林院这边就开始写书,为众人实时汇报演兵情况,并写诗歌辞赋,歌颂那些人。
关键是翰林院这边的书,不是写给贵族男女看,而是直接面对普通百姓。
暮晚摇这里听了,立刻横眉,觉得秦王是抢了文斗这里的风头。不就是写战局么!文斗这边也行!
暮晚摇让人去翰林院那边打听情况,让那群学士停笔。
刘若竹刚刚结束和一人的画作比试,之后又全程围观了公主发火。暮晚摇将秦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通,就派人去翰林院那边,说要寻个由头把那些文人都关起来,不要搅局。
刘若竹申请:“殿下,我能去么?”
暮晚摇看她一眼,目色一闪,想翰林院那里应该不好意思欺负宰相家里的小娘子,就把刘若竹也派了过去。
刘若竹走后,暮晚摇心里有主意,想找皇帝做主,便也出去了。
而刘若竹过去时,翰林院那边支开架势,如同说评书一般,拉开案,案上飞笔飞纸,数位士人提笔写书。一个年轻学士坐于一旁,那些人写的书便被交给他,而一旦他点头,这些写好的书才会传出去,给这些站在帐外的长安男女们围观。
这年轻官员不仅检阅旁人的文字,他自己也提笔写字。
公主派来的人进去对翰林院的学士们喊停,长安男女们不满地在帐外阻拦。
刘若竹站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
来传话的人对那掌着所有人笔墨的年轻学士说话。说这是公主的意思。这位年轻学士皱了下眉,敷衍道:“你们看,外面这些人正等着看,翰林院也是为大家传书,大家都对演兵有兴趣。公主何必阻拦呢?”
下方年轻男女们立刻迎合:“是呀,文斗那边已经揽了世家贵族,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凑不过去,总不能不让我们知道演兵情况吧?我们也很关心魏军啊。”
他们七嘴八舌,说得公主派来传来的人手足无措,只虎着脸:“放肆!”
刘若竹立在人群中,见那安然坐在矮凳上、挑拨离间的年轻官员露出一丝笑,将手中他自己刚刚写好、还散发着墨香的一本册子递给旁边一小吏,让继续传下去。
刘若竹趁着乱哄哄中,挤到最前方,在旁人忙着吵架时,她踮着脚硬是把这本新写的册子抢了过来。被人群推挤,刘若竹左摇右晃,却努力低头,打开册子看起来。
见题目是《长安英豪录》。
刘若竹皱眉,心想:好大的口气。
她抬目,看了对方一眼。却一怔,见那个年轻官员正盯着她,显然已经发现了她。
刘若竹慌得心一跳,连忙当作没看见,低头快速翻阅。这人的文才极好,写的也十分有趣。匆匆揽阅,很难挑到毛病,然而——刘若竹努力大声:“既然写的是‘英豪录’,为何只记演兵,不记文斗?只记男子,不记女子?难道在翰林院学士们眼中,我等女儿这边的文斗毫无意义,只有演兵那里才有趣么?”
年轻官员一怔。
他发现这个小娘子躲在人群里,应当是公主派来为难翰林院的人。却不想这小娘子还真的敢开口,瞪大眼睛看他。
刘若竹抱着册子,鼓起勇气,高声努力压过所有人的声音:“你所写的文章不公!你自己写的都不公,凭什么检阅旁人的?我们想看的是真正的‘英豪录’,而不是你这样只将男子写进去的英豪录。”
年轻官员哂笑:“娘子不要开玩笑了。这本就是写演兵的……”
刘若竹硬着头皮:“反正你写的不对,我不服!”
年轻官员敷衍道:“英豪也只有男子,我确实只见过男子,你不要胡搅蛮缠……”
众男女愤怒盯着刘若竹,发现这个喋喋不休的女子竟然出现在人群中。他们担心翰林院听了这个娘子的话,就停了这书,顿时围攻刘若竹。刘若竹被众人吓唬得脸红,却抱着册子不肯让步。
那年轻官员诧异盯着刘若竹,见她竟然还不跑。
翰林院这边帐外闹腾着,听到女子清越朗声:“吵什么吵?刘娘子说的哪里不对了?既有演兵,又有文斗。既有男子,又有女子。何以口气这么大的《长安英豪录》都出来了,里面的英豪却没有我们女子?”
众人齐齐回头,本要发火,却见是丹阳公主来了。
然后他们更加恐慌。
因不仅暮晚摇来了,皇帝也来了。
暮晚摇把皇帝搬过来,一起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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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争执,各执一词。
皇帝沉吟。
最后向暮晚摇道:“如此,确实不公。
“尔等女子的文斗,当写书《长安女儿行》;
演兵所战,翰林院当写《长安少年行》;
而朕也想凑个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你……”
皇帝看向那个年轻的翰林学士,那人连忙躬身:“臣名林道,字衍之。”
皇帝点头:“那林爱卿,朕就借你的《长安英豪录》这个题目,记下今日盛事吧。”
林道自然说好。
笔墨伺候,暮晚摇又提起,三本书,都由皇帝题记。皇帝看一眼她,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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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演兵场中,言尚和杨嗣已分兵。
一个叫韩束行的人来自公主府,这人和蒙在石身形十分相似,原本要被公主拿来伪装乌蛮王。如今派不上用,言尚却用了这个人,几次让这个人混在军队中,去敌军后方的军营骚扰,截取对方粮草。
只是前两日都是韩束行和其他兵士一同行动。
这一晚,言尚领着他们,亲自偷袭敌军。
杨嗣没有和他们合兵,而是只领了百来人脱队,不知行踪。
乌蛮王留了人看守阵营,自己趁着夜黑风光,前去袭击魏军的粮草,势必要将魏军在今夜一网打尽。
魏军中,主队离开,韦树坐在帐中看账目时,忽听到外面兵马乱了起来,一把火烧了起来……他缓缓放下账目,知道最后这个阵,他得帮言尚和杨嗣拖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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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中,杯酒交错,各方儿女相候,等着陛下的笔墨。
皇帝闭目片刻,缓声为三篇文念同一题记:
“佑和二十三年春,风调雨顺,百使来朝,贺朕之寿。
颂不辍工,笔无停史,乃歌乃讴……功过千秋,特留三书缀记:女儿行、少年行、英豪录。愿我大魏,运膺九五,泽垂万世!”
第92章
乌蛮王所领的阵营, 入夜后没多久, 营中乱起, 四面八方有各种语言的话传了起来——
“大魏军攻过来了!”
“快起来,别睡了!我们营地被大魏军攻了!”
然而连续三日的骚扰,让营地使臣团的将士们失去了兴趣。因这几日来,魏军一直来扰,却兵力极弱,根本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
何况今夜乌蛮王带领大批军队去进宫魏军,若是乌蛮王赢了,营地这点儿损失,不值一提。
将士们骂骂咧咧,懒懒散散, 漫不经心地拿着武器出去迎战。然而一出去, 发现营中四方火起,黑压压的人影在营中乱窜。一旦碰面,毫不犹豫, 魏军不如前两日那般躲,而是直接迎上攻杀!
营中将士一个凛然,发现这一次魏军是真的大举进攻了!
各方语言顿时混乱:“他们是奔着粮草来的!别让他们抢走了!”
“快, 真的是魏军!兄弟们,咱们让他们有去无回!”
语言混乱, 沟通极难。然而忽有一将登上高处,一声长啸声,吸引了营中将士的注意力。黑漆漆的天幕下, 一把旗帜插在角楼上,变换着挥动顺序。而在旗帜的不断挥舞中,乌蛮王所领营地恢复了秩序,开始组织起来对抗魏军。
那将军费力地亲自舞着旗帜,才让一团散沙的军队重新规整。他擦把汗时,忽感觉到一阵危机,往后一看,凛冽夜风中,嗖嗖声震,一只寒箭破开夜雾,向楼上挥着旗帜的他射来!
这位异族将军骇然间,猛地向外跳出,扔了手中骑,高声大喊:“魏军骑射手也来了!我等不可掉以轻心!”
而魏军中,言尚放下手中的弓。
旁边跟着他的兵士生疏可惜道:“如果在真的战场上,方才郎君那只箭就能杀人了。”
言尚笑着摇头:“若是真的战场,我也不会这般冒进。不过敌军这么快就学会用旗语交流,用旗语代替他们各自不同的语言,当是乌蛮王想出的法子。
“乌蛮王人不在营中,都能让兵士这么快集中起来。他也不过训兵不到一月,确实了不起了。”
黑夜中,韩束行跟在他旁边,当敌军冲来要对射手出击时,韩束行几乎是贴身来保护言尚的安危。在营中穿行,韩束行亦步亦趋地跟着言尚。
韩束行因为是暮晚摇特意找来的,他本就是乌蛮人,在这个营中便不显眼。而他跟言尚在一起,当有人发现,诧异他似乎不是大魏军人时,不等敌军先反应,韩束行就先出手,将人敲晕,或直接让人投降。
投降的人总是惊奇地哇哇叫着:“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大魏人啊。怎么帮大魏军队?难道我军出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