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一定是言尚太挑剔了,才耽误了婚姻大事。
  言父最后幻想了一下子孙满堂的未来,结束了这封信。
  而言尚手撑着额头看信,到最后几乎看不下去。他心中愧疚至极,因自己何止是不能成亲,自己是也许、也许……也没有孩子啊。
  他喜欢暮晚摇,可是他不能有他和暮晚摇的孩子。
  心中泣血一般,言尚闭目,伏在案上,感觉失去了方向,又恨又无力。
  他第一次对这段感情生了犹豫,生了害怕,生了踟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此年代,没有子嗣的后果,被人指摘一辈子的后果……太可怕了。他又不是暮晚摇那般公主之尊,没有人会说公主,只会来说他。整个宗祠都会看着他,一个“不孝”压下来,他将被世人看轻、被族人看轻。即便他能承受,他还要面对家人的失望,面对他们的叹息。
  这个付出一生的代价,实在太大。
  大得将他打醒,让他浑身发冷,让他茫然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做错了什么,他的摇摇是做错了什么,他们才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言尚推开窗,想要透一透气,猝不及防,又在预料之中,他看到了对面府邸阁楼上的灯火。摇晃灯笼下,隐约有个女郎黑漆漆的影子坐在藤椅上。
  女郎独坐高楼,使他思之如狂。
  而今、而今……言尚只是定定看着那里,目不转睛。
  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目中生了潮气。他如钉在这里一般,心酸无比,难堪无比。
  只能用悲伤的眼睛,远远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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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许多天,言尚和暮晚摇都没有碰上面。
  本在同一巷子,又住邻里,不想碰面比想碰面,要难上很多。但他二人就如同有默契一般,言尚要去府衙的时候,暮晚摇从不出门;暮晚摇傍晚回来的时候,言尚还在府衙办公务。
  只是夜里阁楼上的灯笼,总是亮着。
  四月上旬的一日,暮晚摇在宫中,陪自己的父皇说话。她府中厨娘酿了今春的“桃花酿”,她特意拿来宫中请皇帝品尝。而也许是入了春,天气暖和,皇帝的病情缓解,有了精神,他便也喜欢暮晚摇日日来宫中陪他说笑。
  坐在窗下海棠旁,桃红色的裙裾漫铺地砖上,丹阳公主云鬓松挽,眼尾斜红,唇染丹朱。她的美丽,远远压过了那窗边海棠红的浓艳。
  她手中托着小小一盏,正在笑盈盈地给皇帝介绍酒酿,便听到外面内宦通报:“陛下,太子殿下与户部尚书都事求见。”
  皇帝便看到自己小女儿托着琉璃盏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纤浓绵密的睫毛颤了一下。
  户部尚书都事,乃是言尚。
  皇帝便看到暮晚摇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琉璃盏,仰起雪白面容,对他撒娇一般笑道:“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皇帝笑着拦住了她:“不必退,都是自家人。”
  谁是自家人?言尚么?
  暮晚摇反应很快:“公主不能干涉政务的。”
  皇帝唇角笑意加深。
  不能干涉,她也干涉了那么多。反正大魏对公主是十分宽容的,只要不是谋反,基本对公主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大臣来参公主干政太多。
  皇帝只道:“不要紧,他们估计只说两句话。”
  皇帝都这样说了,暮晚摇就不好退下。只是她心脏剧跳,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却紧紧地握紧自己的袖子。她已经好多天没见过言尚了……她就要见到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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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向陛下请安、向公主殿下请安。”
  熟悉的温润嗓音,如春水般流淌而来,潺潺入人的心房。枯槁一般的心房,好似都因为那道声音,而枯木逢春。
  暮晚摇微微侧了下脸,向言尚看去。
  对上他目光。
  他却也不敢多看,很快移了目光。他后退一步,站在了太子身后。太子和皇帝都在观察暮晚摇和言尚,见他二人如此,皇帝和太子也对视了一眼,太子露出一丝放松的笑,觉得自己的筹谋可得。
  皇帝则淡然,心想未必。
  太子来见皇帝,是说起出访各国的使臣人员之事,说起大魏开商路之事。说来说去,便又是没钱,来找皇帝了。
  皇帝啧一声,看向太子:“去年豪强之事,户部刚发了一笔财,这么快就用完了?未必吧。”
  太子一凛。
  皇帝对他的暗示到此为止:“你自己想法子吧。”
  太子觉得皇帝好似在点自己贪污一般,却又没有多说。他一时闹不清楚皇帝对户部的事知道多少,便只咬牙笑:“是儿臣唐突了,儿臣会想法子补缺口的。”
  皇帝淡漠的:“嗯。”
  太子急着转移话题:“大魏和各国开商路一事,是言素臣负责的。儿臣叫他一同来,便是让他向父皇详细演说此事。”
  皇帝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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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一直在一旁听他们说政事,她有时走一回儿神,心想言尚不是才到户部么,太子这么着急就用上了?
  到中午的时候,皇帝竟然留太子和言尚用膳。
  暮晚摇惊讶了一下。
  皇帝对太子一直是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毕竟是太子,皇帝通常情况下都是给太子面子的,留太子在这里用膳,虽然少见,但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要留言尚?
  凭什么留言尚?
  言尚只是一个七品官,刚刚摆脱芝麻小官而已。论理,他这样的品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皇帝凭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暮晚摇探究地看向言尚。
  见言尚目中也露出一些惊讶。
  原来他也不知道。
  暮晚摇定了定神,提醒自己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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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膳倒是规规矩矩的,只是皇帝和太子喝酒时,二人发现言尚不能喝酒,便都觉得有趣,多问了两句。言尚跟着两人喝了点儿浊酒,只是不多。而喝开了酒,紧绷的气氛就松懈了很多。
  暮晚摇在旁听他们只是聊一些无聊小事,便也放下了心,开始专心用起膳来。
  她垂着眸,优雅无比地拿着箸子夹菜,箸子从始至终不挨杯盏小盘一下,又一点儿声音不发出。这般用膳姿势,赏心悦目,不愧是公主风范。
  太子数杯酒下肚,有些熏熏然。他看着暮晚摇,再看向另一旁规矩而坐的言尚。言尚从头到尾没有多看暮晚摇一次,让太子赞叹言尚的本事。换成其他年轻人,早忍不住偷看那般美丽的公主了。
  何况太子知道言尚和暮晚摇关系不一般。
  然而言尚和暮晚摇在皇帝和太子面前表现出来的,就好像他们不是很熟一般。
  真能唬人。
  太子哂笑,忽然倾身,看向言尚:“素臣啊。”
  言尚抬眸。
  太子对皇帝笑道:“父皇,您觉不觉得,素臣和摇摇看起来,格外相配?”
  暮晚摇一僵,抬起了脸。
  皇帝目光梭过他们,微笑着配合太子:“是挺配。朕当日不就为他二人指过婚么?可惜摇摇不懂事,拒了。朕记得言爱卿也说自己配不上公主殿下?”
  言尚正要说话,太子强势打断:“是么,言素臣原来也拒了啊。”
  他半开玩笑一样,手指着暮晚摇,对言尚似笑非笑道:“素臣,你今日再仔细看看,我们摇摇,是哪里和你不相配,你又哪里配不上?你们年岁相仿,都是少年俊容,岂不正是最相配的?你还在南山时帮过她,难道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孤可不信。”
  太子懒洋洋的:“你说,如果父皇再给你们指一次婚,言素臣,你还要拒吗?”
  言尚眸子一顿。
  他看向太子,再看向上位的皇帝,他明白过来这二人的意思,竟是在撮合他和暮晚摇。上一次的指婚不欢而散,而今他们再一次动了心思。
  言尚沉默着。
  他一时间,竟然想要不就这样吧。
  皇命他是抗不了的,他也不能以死相抗,再次说自己配不上公主。皇帝和太子就好像推了他一把,他本还在茫然,还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和暮晚摇的关系……这样一来,他不用想了。
  有人把婚事给他安排好了,不管日后如何,反正他也抗拒不了。他只用想日后怎么应对难题,不用再做选择题。
  言尚的默然,让太子心中一喜,知道以言尚这般内敛之人,如此几乎可以表示言尚是同意的……暮晚摇却冷冰冰道:“父皇,大哥,你们再一次把我忘了么?”
  太子怔然,看去:“怎么?你又不同意?”
  暮晚摇被他诧异的语气气得眼红,冷笑着摔了箸子:“难道我的婚事,我就总是没有一点决定权么?你们就总能一次次当着我的面来讨论,替我安排么?”
  她站了起来。
  不在宴上,只有这几个人,暮晚摇不掩饰自己的脾气。
  她冰冷的眼睛看着言尚,一字一句:“不同意!我依然不同意!”
  说罢,暮晚摇直接扭身,掉头就走,出了宫殿。
  宫殿气氛瞬间冷下。
  言尚起身,向皇帝和太子俯身行礼。他要多说几句话,听皇帝淡声:“行了,你追去看看吧。摇摇脾气大,估计生气了。”
  言尚眸子微缩,觉得皇帝如今对公主,似乎忍耐度比当初第一次赐婚时,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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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匆匆出了殿,暮晚摇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正要追去,身后传来太子跟出来的声音:“素臣,等等。”
  言尚心急如焚,却还是停了下来,回身向出殿的太子行礼。
  太子说:“务必要哄好摇摇,知道么?”
  言尚自是应下。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不要不当回事,孤已经打听到,金陵李氏和洛阳韦氏,有让摇摇和韦七郎定亲的意思。你若是不抓紧机会,不能让摇摇回心转意,她可能就嫁韦七郎了。”
  言尚怔住。
  他看向太子,眼眸静片刻,说:“原来这才是殿下你想指婚的真正缘故。”
  原来并不是为暮晚摇着想。
  太子眯眸,敏感觉得言尚好似冷淡,但言尚很快调整了态度,恭敬地说自己尽力,又向太子再次行礼后,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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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早已驱车回府,言尚一路追进了公主府去。
  他在她寝舍门外好声好气地敲门,求她让他进去。里面人不应,言尚咬牙,低声:“殿下,我们今日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此事不能再拖了!殿下岂能一直逃避?”
  里面女郎冷笑声传来,她说:“进来。”
  言尚推门而入,见暮晚摇端坐着,目光冷寒地向他扎来,早就在等着他了。
  言尚关上门,在原地站半天,说:“殿下方才为什么又拒婚了?”
  暮晚摇:“呵,你倒是不想拒婚。想指望别人推你一把,给你直接把难题解决了。日后就是这门婚事是皇命,你身不由己,你反抗不了。我给你的难题,你根本不用解决,你只要应对之后的问题就行了。”
  言尚向她看来,说:“如此有什么不好?我只要想如何应对我父母,应对族人,应对世人的眼光便是……有何不好?”
  他语气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怨怼。
  暮晚摇拍案:“因为你根本不是出于本意!你是被逼着走到这一步的!你本心是犹豫的,是没有想清楚的!你只是懦夫,不敢细想!”
  言尚红了眼,忍不住道:“那你要我如何?你要我如何?我当场向你发誓说没关系,你说我虚伪。我现在应下,你又说我不是出于本心。本心是什么?难道我不需要时间么,我不需要考虑么?这么大的事……你就要我毫不犹豫地认定你,支持你……你只图一时痛快,你就不想想后果,不想想我的难处?”
  暮晚摇大怒。
  她猛地站起,抓过手中的杯盏就向他身上砸去。
  她道:“那你好好地想去吧!不过我告诉你,你想不想根本没用,因为……”
  言尚:“因为不管我能不能想清楚,你都不会嫁我!”
  二人一时静下,暮晚摇呆呆看他。
  看他红着眼,本是温润的郎君,却被她气成了这样。他强控着情绪,声音却还是因此而绷着:“你在考虑和韦家的婚事,在考虑联姻……我到底如何想,根本不影响你,对不对?”
  暮晚摇扬下巴,脸色白了两分。
  她冷声:“我要公主府封锁了消息,谁告诉你的?”
  言尚轻声:“原来你还想着一直瞒我么?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我如何想,还有你是如何想的……你终是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你的婚姻,只和利益挂钩?你就要嫁去韦家,也不考虑我?”
  暮晚摇:“我不会嫁的。”
  言尚目中刚有惊喜,就听她冷冰冰:“但我不嫁,只是因为利益不足动我心。我会应付好这一次的婚事,但这和你无关,不是因为你。”
  言尚:“为什么……我们走到这一步,你还是觉得利益更重要,我不重要?我愿意为你而一生无子,你不愿意为我放下你的……”
  暮晚摇:“可笑!你愿意?你是被逼的!”
  言尚盯着她。
  暮晚摇看到他那碎了般的目光,心中竟一时发软,有些不忍。她语气放缓,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不能生子。
  暮晚摇尽量温声:“言尚,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你也不用考虑我能不能生孩子,我也不嫁别人。咱们恢复以前的关系……做情人,不是挺好么?”
  言尚轻声:“你觉得做情人就很好?不用负责的关系就很好?”
  暮晚摇:“你有什么不满的?吃干抹净,不用你担心会不会闹大我的肚子,不用你对我负责。男人不都不喜欢对女人负责么?我直接帮你解决了这个问题,你说这不好么?你又不亏!你又没有失去什么,你又没有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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