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间懂了。成为了她的救命恩人,在她走后,岭南道这边的官员必然会关注言家。言石生一心科考,想用这种方式成功。
可笑!
李执观察暮晚摇神情,看她神色变冷,好奇问:“我以为他攀上殿下,是想尚公主?但言二郎以为他一个乡野书生,就能尚公主么?这似乎与他能想出阳谋的才智不符合啊。”
暮晚摇冷笑:“他哪里是想尚公主,他是想明年州考得到官员们的推举,能够去长安!”
李执哑然,然后失笑。
暮晚摇道:“因他这人诗赋一道乱七八糟不值一提!他要是能靠他的才学得到州考名额,我简直可以跟他姓了!他将我玩弄于掌骨间……”
暮晚摇咬牙切齿,越说越怒,将茶盏重重摔在案上。
亏她以为言石生对自己……亏她临别时对他还生了愧疚心……
暮晚摇高扬声调怒道:“来人,去沙水镇给我找言二郎,将他……”
然而吩咐到一半,暮晚摇又蓦地收了口。
她想起临别时他被压在车壁上,眉眼泛红,喘息微微。他被强迫半晌后动了情,但他才想搂她肩就被她毫不留情推下去……
暮晚摇脸颊发烫,掩饰地喝口茶,却被茶烫得脸更红,染了胭脂一般。
李执全程关注着公主的态度,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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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发现自己被言石生利用了一把,暮晚摇心情不虞。她忍了许久没有忍下去,到晚膳的时候,憋了一天的公主到底是让方卫士走了一趟。
她让方桐去沙水镇,将言石生狠狠骂上两个时辰!
暮晚摇笑吟吟:“最好是你半夜三更去敲门,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骂上两个时辰,如此才能解我恨。”
次日中午方桐回来,快马加鞭赶路后,方桐疲惫地向暮晚摇描述半夜被喊起来挨骂的言二郎是何等无奈又错愕。
暮晚摇听闻言石生错愕且无奈,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原谅了那人后,才想起来言二郎临别时写给她的折子。暮晚摇便又去找李执,将言石生写的对付乌蛮的折子献出去。
暮晚摇要解决蒙在石一事,急匆匆来南海,自然是要问策李执的。
她舅舅曾掌管十万边军,又在长安是政斗一把好手。言石生的策略有没有用,李执过目了暮晚摇才能放心。
倒不是说李执这个舅舅多么疼爱自己姐姐膝下仅剩的一个幼女。
而是政治使然,暮晚摇回归长安需要靠金陵李氏,金陵李氏想翻身,也得靠暮晚摇在长安的周旋。双方互利,已统一战线。
李执看了那折子,目中渐渐亮起,道:“可惜了。”
暮晚摇紧张:“怎么?”
李执道:“若不是你说这言二郎一心要去长安,我倒想让他来我身边做一谋士。你说你从未告诉他乌蛮的情况,他自己却猜得八九不离十。这般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啊。”
暮晚摇唇角轻轻一勾。
倒像是舅舅在夸她似的。
然而她又嫌弃道:“有什么难得的?让他写诗作赋能难死他。我看他使了这么多心机要去长安,可到长安还得考诗赋。他连进士都够悬,我看他没有别的本事了。”
李执摇头笑笑,没有理会公主的嘴硬。
李执收下了折子,道:“言二郎计策中的一条很不错,我打算用了。我虽已不掌管边军,但边军中还是有些人听我话的。有此计,我会帮殿下解决乌蛮王此人。起码一年时间,乌蛮王是没空去骚扰殿下的。”
暮晚摇目光清湛,流波若雾气颦顰。
连李执这个长辈看她,都觉得她娇俏妩媚,语气不禁软三分:“殿下受苦了。殿下且放心,既然你已经从乌蛮回来了,我便绝不会让你再回到乌蛮那种蛮荒之地了。”
暮晚摇敷衍道谢。
她心知肚明,当日她嫁去乌蛮,也是这个舅舅和自己母后商量的结果。
那时候李氏需要牺牲她,在长安得到话语权;现在李氏帮她,也是为了李氏日后能够翻身。
利益使然而已。
她要是觉得舅舅是心疼她才帮她,也太傻了。
果然,说完了此事,李执就顺口说到了她的婚姻。
李执笑问:“旧事已了,殿下又芳华如此,可在长安有喜欢的郎君?咱们大魏的儿女,并没有嫁过人后就不能再嫁的道理。寻常百姓能再嫁,和过亲的公主当然也可以。”
暮晚摇慢悠悠:“我没有。太子殿下倒给我推荐过不少。”
因为太子也想拉她入阵营,想要她背后的李氏势力。
李执目光一闪,不置可否。
显然,李氏既默许暮晚摇在长安依附于太子,又不愿暮晚摇和太子的关系更近一步。
李执道:“我去年来岭南前,曾路过洛阳。殿下当知道洛阳大姓韦氏。殿下不应和韦家嫡系子弟成亲,因陛下会提防。但如果只是一个庶子,陛下倒也不会质疑太多。
“我在洛阳时,遇见过一个天才少年,正是韦家一个庶子。他母亲是外室,回到韦家后颇不受待见。我收了他做弟子,教了他几天学问。临别时我与他说,他可去长安参加科考,向丹阳公主投名。
“殿下到时见一见他。若是觉得可以,不妨让他成为驸马。”
暮晚摇默然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李执见她态度冷淡,便多说几句:“殿下可放心,臣看中的弟子,绝不是无名之辈。他风采极佳,才华横溢,若非被韦氏常年打压,也轮不到臣去收买。咳咳,不过殿下也不必急着嫁人,你们可以先了解彼此。拖上一两年两三年的,都没什么。”
拖上一两年、两三年都没事?
李执这话说得很奇怪。
暮晚摇诧异地看了舅舅一眼:“他叫什么?”
李执言简意赅:“韦树,我为他取了字,巨源。也许你现在无所谓,但你见了韦巨源,便会知我并非在逼迫你嫁人。比起太子为你找的姻缘,韦巨源他更适合成为你的良配。”
暮晚摇再次点头。
李执盯她片刻。
问:“怎么,你不愿么?难道你有自己喜欢的?对方是哪家大姓子弟?舅舅可帮你参详。”
大姓子弟。
暮晚摇眉目弯起。
与李执谈了一整晚,月上梢头。
清雅室内,清光拂面,她手托腮,睫毛覆在眼上,媚色百转:“舅舅误会了。我嫁谁都无所谓的。”
李执望她许久,目中也生怜意。
他低声:“若是过了很多年……你有了喜欢的,也可和离,去嫁你真正喜欢的。只是现在不行。你懂么,摇摇?”
暮晚摇看舅舅这么认真,忍不住扑哧笑:“舅舅真的误会了,我没有喜欢谁。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从乌蛮回来,我发誓要做一个肆意任性、坏脾气的公主。婚嫁在我这里,无所谓的。”
她侧过脸,目光矜矜地静看窗外月光——
重回长安的和亲公主不容易。
她不能想嫁谁就嫁谁的。
所以她谁也不喜欢。
她再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让身边人受委屈了。
第20章
星垂山野。
乌蛮王庭帐下,灯火达旦,歌舞尽欢。
帐中最中间放着一青铜大鼎,正汩汩地煮着沸水。
有四个身材魁伟的力士抬着一头全羊进帐,威风赫赫。紧接着,他们站在大鼎四方,郑重地将切好的羊肉扔进鼎中煮沸。
肉香扑鼻,帐中这些被邀请而来的人各个局促下,又都有些不安地盯着鼎中正在煮的羊肉。
乌蛮王蒙在石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王座上,看下方人欣赏歌舞都不自在,又偷偷窥探自己。他面容冷峻,在阴影光下显得几分阴鸷。
他抬手让身边服侍的侍女退下,端起一碗烧酒。
帐中静下,只有煮水声沸腾,还有肉香阵阵。
众人听乌蛮王用一种慵懒的调子开口:“今夜召你们,不是什么坏事,诸位不必紧张。本王欲效仿大魏制度,解除你们的奴隶身份,封尔等为贵族,赐尔等金银珠宝,美人羊群。今后除了面对本王,尔等自己可以养奴隶,养牛羊,不再有罪。
“诸位与本王在此歃血为盟,本王在一日,便不会辜负你们。今后你们跟着本王打仗,也不必将所有财物献上。允许你们留一部分。”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乌蛮王的意思。
乌蛮制度落后,唯一的主人是乌蛮王,其他所有人,不管是跟着大王打仗的,还是伺候大王的,全都是奴隶。
奴隶没有人权,没有隐瞒财物的权利。只要被乌蛮王发现,就是死罪。
但是总有些人羡慕那些漂亮的珠宝,想要那些华丽的绸缎……他们偷偷藏起来,又怕乌蛮王发现,怪罪下来。
而今夜,乌蛮王说,要废除他们的奴隶身份!
众人颤颤的:“大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懂。”
蒙在石哂笑,他说:“你们不必明白,只知道从此后你们是主人,不再是奴隶就好。”
说罢,蒙在石抬手,让力士献上匕首。他缓缓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形站起来,震慑力让整个营帐静谧无声。
这位雄才伟略的王者,握着匕首在手掌划一道长口子,看着血一滴滴落入碗中。他一饮而尽,向诸人示意,众人慌忙跟上。
蒙在石看着他们这些新封的贵族,若有所思。大魏来的丹阳公主,说他们大魏不是所有人都是奴隶。皇帝可以让人帮自己治理国家,但皇帝不能侮辱一个士人。
大魏有很多贵族,有这些贵族在,大魏皇帝的命令才能自上而下地执行。
昔日黄昏下,那位公主与他一道骑着马,在石林间穿行。她行在前方,握着马缰,回头与他笑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你的,却不给你的人一点尊重,对不对?”
蒙在石眯眸:“那殿下与我合作,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美目盈盈噙水,道:“妾身只愿郎君做了大王,不要辜负妾身。”
想到此,蒙在石啧一声。昔日他与佳人真真假假地做戏,哪想到佳人也在利用他呢!好端端一个漂亮的和亲公主,硬是被他父王逼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公主……太不可爱了。
“大王,远方好像有火光!”蒙在石正怀念公主的浅笑倩兮时,骤然看到毡帘推开,一个武士进来通报。
他脸色骤变,猛地站起。
当夜,乌蛮王和身后这群自己刚封的贵族登上了山顶,果然看到远方火光冲天。那火光却不属于乌蛮,而是来自与乌蛮相邻的赤蛮。
下方有人猜:“应该是大魏军队趁夜偷袭赤蛮。”
“反正是赤蛮在和大魏打仗,和我们没关系。”
蒙在石没理会身后人的如释重负,他皱着眉,心事重重。返回王庭后,蒙在石吩咐军队,准备迎接战争。
而下属们还在茫然,心想大魏偷袭赤蛮,跟他们乌蛮有什么关系?
只过了两天,当赤蛮有人带着羊群逃来乌蛮时,就有新封的贵族坐不住了。
他们跑来蒙在石面前指手画脚:“……那赤蛮逃来的人不光愿意和我们拿畜生换粮食,还说那大火烧得很大,赤蛮王愤怒不已,正在追杀大魏军队。逃来的人说,他们那里很多丢在路边的兽皮,都没有人要。大王,我们去取了吧,取了后和大魏换珠宝!”
贵族们兴奋地讨论时,蒙在石退出了营帐,漫然骑马而行。很快,下属们将打探的消息带回来,说那些贵族们都希望打仗。
蒙在石不置可否:“你们也觉得此时应该和赤蛮开战?”
手下派出一聪慧的人说道:“大王刚统一了乌蛮,而今想在乌蛮内部开展从大魏学来的工技,就不宜在此时开战。打来打去,只为了一点珠宝,得不偿失啊。”
蒙在石任由他们发表意见。
很快他们讨论出了结果,一致来劝蒙在石不要和赤蛮打仗。
蒙在石淡声:“哦,我说不开战就不开战么?”
下属怔愣。
蒙在石手臂一挥,指向远方营帐门口那群热烈讨论的贵族们。
他冷笑:“你看他们个个贪婪无度,刚被封了贵族,就想着抢占珠宝绸缎,牛羊美人。因为这是本王刚给的权利嘛!图个新鲜感,怕本王哪天收回了权利。
“贪婪遮蔽他们的眼睛,愚昧让他们目光浅短。本王要是在此时说我们不要打仗了,你猜本王约束得了?或者镇压了,他们会觉得本王出尔反尔,依然将他们当奴隶。那本王之前做的,就白做了。”
身后跟随的下属们悚然而望,那批蝗虫,此时若是约束,大王反而要失民心……
蒙在石闭目,慢慢露出一个有些阴沉的笑:“这仗,目前只能打。趁此机会,干脆统一赤蛮,让赤蛮成为乌蛮部下。
“大魏一出祸水东引,他们早料到他们偷袭赤蛮,会波及到乌蛮这个刚统一的部族吧。南蛮两大部开战,大魏只损失了一批兵马就可以坐壁上观,他们求之不得!”
下属们心惊,但他们又纷纷夸乌蛮王:“大王那夜看到大火,就让我等准备开战,显然大王那时候就料到了这一切。大王的谋略,不比大魏差!”
蒙在石不理会恭维。
他又若有所思:“我们和大魏是和亲关系,大魏不想和我们开战,又想收拾我们,就利用赤蛮让我们打起来……有意思。
“本王刚让人带话给大魏,就出了这种事。说不定还真是那位公主的手段。但公主并不懂政治才是……”
青年闭目沉思后,又睁开眼,目中迸发漆黑冷光:
“让我们在大魏的暗探,去查是谁给大魏边军出的这个主意!
“我非杀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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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执送走丹阳公主后,打探到乌蛮和赤蛮开战了,也不由一声笑,心中记住了那献策的言二郎。
而在年关前,丹阳公主终于返回了长安,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