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暮晚摇边咳嗽,边握着自己受伤的掌心喘息:“先不要管他们,进城。”
  她心中不知敌人为何要行如此危险之举,敌人不可能在他们眼皮下伤到她……果然南蛮人头脑简单,可笑。
 
 
第164章 
  暮晚摇被人拥着回城, 因公主先前被刺,护着她的卫士们警惕无比,丝毫不敢给敌人可乘之机。
  暮晚摇另一只手捂着自己掌心在流血的手, 一路回城,手心的血不停, 伤痛却让她麻木如同未觉。踏入城门第一时间, 她明显感觉到方桐轻轻舒了口气。
  暮晚摇却丝毫不大意。
  她不肯先退,而是注意到将士们呼吁着百姓躲起来, 栈道吱呀,城门开始四阖。有条不紊的撤退中, 暮晚摇见一方城门前喧嚣声震, 围在那里的将士们起了冲突。
  如此关头当不起任何险阻, 暮晚摇过去:“怎么回事?”
  正在吵闹的两个兵士回到, 见是公主,当即低头。一人愤愤答:“殿下,我有何错?城中出了细作,我就杀了细作,他非说我杀的是同僚……”
  暮晚摇被方桐扶着的手臂猛地一绷, 方桐看去, 见暮晚摇本就失血的面容更加苍白。
  暮晚摇下巴微抬, 冷冰冰道:“广州水战两月,城中将士皆是自己人, 哪来的细作?你如此搅乱军心是何目的?城中没有细作!给我把他带下去杀了!”
  扶着暮晚摇的方桐惊愕。
  但其他围着公主的将士只愣了一下, 在暮晚摇黑沉沉的眸子凝视下,把那个吵嚷着有细作的士兵带下去杀了。
  遥遥的,那个兵士的哭诉声仍追着暮晚摇:“真的有细作!他就是细作!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杀我?殿下、殿下……你不公啊!你肯定和敌人有交易,要覆灭广州……”
  暮晚摇蹙眉, 冷声:“堵住他的嘴!”
  之后她仍不走,而是让方桐扶着她上城楼,她要观望城门口的撤退情况、敌军的进攻情势。
  登楼之时,方桐在她耳边低语:“那个兵士也许真的是被冤枉的,城中说不定真的有细作……”
  暮晚摇淡漠打断:“有没有细作都不重要。广州从今日开始封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道消息也不可能传出去。
  “有没有细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他的大喊大叫慌了民心,散了军心。”
  方桐恍然,心中敬佩公主思量之深。黑色夜幕下,暮晚摇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流着血的掌心轻轻颤抖,她微侧头,向方桐低声:“何况,不一定真的有细作。
  “通常这般情况,嚷着有细作,其实是因为自己害怕,见到同僚开始提防,将并肩作战的战友当成了敌人。这是他害怕的征兆,我任由他发展下去,这种恐慌的情绪会影响整个城。
  “人人若都疑心城中有细作,人人都开始提防并肩作战的队友会害自己……这守城战,还如何打?
  “不能信任自己人,这守城战就已经败了一大半。
  “方桐,我预计……南蛮孤注一掷,他们不会轻易撤退。广州的守城战,也许要持续很长时间。我们要给剑南缓解压力,要给中枢时间。我们自己不能乱了方寸。”
  丹阳长公主的大局观,方卫士自愧不如。他不多说,只一心保护殿下便是。
  暮晚摇被他和卫士们护着登楼,急于上城墙去看战况。因行走匆忙,因回城时受到袭击,暮晚摇的长发间玉簪步摇等饰物摇摇晃晃。方桐护着她在城楼上躲避一城下射来的箭时,暮晚摇发间步摇砰一声,断了。
  珠翠琳琅,盛衣鲜妍。
  黑夜中,混乱的兵卒行动间,暮晚摇蓦地回头。她的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如黑色浓稠的瀑布般飞扬。
  雪肤黑发,白与黑交映,她清幽漆黑的眸中之光,迷人夺魄。
  金簪步摇叮当落地,公主散发的样子被所有人看到,看到的兵士为之惊艳恍神时,方桐连忙喝着卫士们低头一起帮忙找簪子,帮暮晚摇重新束好发。
  暮晚摇却是俯视着他们,忽然,她拔出方桐的剑,方桐不及阻拦,暮晚摇挽着自己散扬的黑发,从中部断然挥下。
  青丝散落,从她流着血的掌心飞出。
  她那一头秀美的、垂至脚踝的青丝,让侍女们辛苦打理、让言尚赞美的青丝,被她一剑断至腰部。
  出身至贵、养尊处优的象征,无情斩断。那青丝不再能铺地,亦不再在她奔跑着急的时候成为她的累赘。
  过去皆斩断,新生就此始。
  暮晚摇手提着剑,任如今只到腰部的青丝落满肩。
  面对着周围将士惊愕的注目,暮晚摇高声:“诸位听好了,我以大魏丹阳长公主的身份,在此断发立誓。自今日起,我与尔等同进同出,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
  “我与尔等一同守城!
  “没有背叛,没有细作,没有龃龉。我们共守广州,生死同存。若我胆敢抛下你们而逃……让我落黄泉,所爱皆亡,所恨皆幸,一生苦难永不离!”
  城下厮杀不绝,城中惶然不安。但都在此时,所有人停下来,看向暮晚摇。看她将她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寂静中,她清淡又坚定的声音,再次传遍城墙。
  她就这般立在城楼上,站在所有人的凝视下。衣袂扬散,发丝凌乱。她衣衫不整,风尘仆仆,但她这般高贵巍峨,如女巾帼一般,众人仰视着她,如仰视明珠璀璨,如仰视高山葳蕤。
  一片沉寂中,将士们突然振奋起来。他们眼眶开始滚烫,泪水在眼中打转。他们簇拥着这位美丽的公主,在将军的带领们高呼:
  “天佑大魏,圣期大魏!保护殿下,誓不弃城!”
  “保护殿下,誓不弃城!”
  将士们插上旌旗,爬上角楼。传讯兵把暮晚摇的话传遍全城,骑着马的兵卒在街巷中传颂暮晚摇的宣誓。
  拥呼声震天如雷,将城下攻城的敌人吓退。拥呼声伴着大魏旌旗扬起,城中不安的百姓们开了窗,凝视着寒夜,听着夜中鼓声擂擂。
  战鼓擂擂,城战号角吹响,但满城兵士和百姓,慢慢静下来。命运的考验和生存的困苦同期到来,并不是人人都不惧怕死亡,但几乎人人都不惧怕死亡。
  暮晚摇鼓励了将士们,见到民心定下,守城不再慌乱,她才开始吐口气,被方桐等卫士簇拥着从城楼上下来。
  秋思在城楼下等到她,见到公主散着发的样子,便眼中含泪,口中嘀咕着要为公主好好修剪一下如今乱糟糟的头发。
  方桐在旁提醒:“殿下的掌心受了伤,一直没有顾得上包扎。”
  暮晚摇突然低头向自己腰下看,蹙眉蹙得极深。
  方桐敏锐:“怎么?殿下哪里不适?”
  暮晚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再是城楼上那个坚定的公主了,她露出有点儿迷茫的女孩儿一样的神态。
  暮晚摇不安的:“我的定情信物……被我弄丢了。”
  方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暮晚摇很懊恼:“是言二哥哥送我的玉佩。说是他们家的祖传玉佩,只给一对夫妻。他给了我后我格外珍视,常常戴出去的。我今日就不该戴……大约是刚才出城又回来的时候,碰上袭击,再是被绊来绊去,我把言二哥哥家的祖传玉佩给弄丢了。”
  她难受得想哭:“怎么办?我怎么会这样?言二哥哥送我一个定情信物,我要么是弄坏,要么是弄丢。这样下去怎么办?”
  战况危机,公主却担心她的定情信物给丢了。
  方桐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道:“那臣去找找?”
  暮晚摇纠结半晌,难过道:“……算了,估计丢在城外了。我刚下令所有人不能出城,自然不能自己违背自己的命令了。就是可惜我的定情信物……”
  她送给言尚的睡莲被她不管不问地给养死了,言尚送她的玉佩又被她给弄丢了。
  那是言家祖传的东西。
  言尚若是知道了……
  暮晚摇低着头嘟囔:“等城战结束了,我要趁和言二哥哥见面之前,赶紧找人打磨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来,得把他哄住了。”
  方桐:“……”
  秋思扶着公主下去包扎伤口,闻言小声:“驸马那般心细,那还是人家的祖传之物,殿下这么糊弄人家,驸马看出来会生气的吧?那岂不是会和殿下吵架?”
  暮晚摇哼一声。
  她斥秋思不懂事,声音很大:“胡说八道!言二哥哥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跟我吵架!我与言二哥哥的情分是一块玉佩比得上的么!
  “言二哥哥就算看出来了,也会当作没看出来。他根本不会问我这事的……他还会帮我哄他家人,不让他阿父知道呢。”
  想到言父,暮晚摇心虚一下,嘱咐:“把言家人好好保护起来,不要让阿父来见我。就说我忙得很……我要保护言尚的家人,他们平安我才能跟言尚好好交代,让他们别到处乱跑。”
  暮晚摇吩咐完了,又抬头看着黑色天幕。
  她皱起眉。
  这个时候她不再是被人依靠的公主,她只是一个天真的想着自己爱人的女孩儿——
  她叹道:“可惜,估计好久才能等到言小二回来……现在广州封城,我都不能再日日和言小二书信了。我好想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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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蛮那边,又是以命换命,又是袭击,阿勒王才拿到了丹阳长公主的一件信物——一块玉佩。
  他大笑。
  只觉得有了这块玉佩,有一件属于暮晚摇的东西……这都值了!折损了这么多兵力,全都能回本了!
  他阴声吩咐:“派人拿着玉佩去和言尚谈判!再给他送一节大魏人的手指头,就说是公主的!
  “说他的妻子在我们手中,我们已经割掉她一根手指头,他要是再不撤兵,再不谈和……我们就杀了他妻子!
  “看他是要大魏国土完整,还是要他妻子性命!”
 
 
第165章 
  刘相公和二十万将士死战河陇, 潼关破,之后关外与关上敌军夹攻,二十万将士全部殉国。
  二月中旬, 凉州覆灭,南蛮气焰高涨,挥师一路南下。不到三天, 南蛮铁蹄踏上咸阳桥。一路平原广阔,攻下长安,指日可待。
  消息马不停蹄地传回长安, 众臣子来不及悲痛一国宰相的离世,就先被即将到来的南蛮军队吓得面如土色。大魏建国数百年,从未让戎狄侵入过国都长安。一时间,臣子们齐寻皇帝商讨对策。
  他们希望皇帝召集驻守长安的十万精兵, 并向天下诸道发勤王令。十万精兵守城,同时等天下诸道的节度使领兵护驾。
  这是和死去的刘相公同为宰相的张相公提出的。
  皇帝却在朝上斥责:“陇右的二十万精兵常年和戎狄异国作战, 都不能挡住敌军。长安的十万精兵根本挡不住!你这亡国之策, 是何居心?!”
  张相公怔看着皇帝,霎时间, 面如死灰。他拱袖想要再说什么, 想质问皇帝河西为何会败得那么快。
  难道刘相公没有告诉皇帝此时不宜出战么?难道不是皇帝整日催兵,疑心刘相公贪生怕死不肯出战么?难道不是刘文吉进谗言,让皇帝不信任河西军队么?
  张相公不相信河西会败得这么快!
  说不定有细作, 说不定这朝堂之人, 有人通敌南蛮, 传递消息……
  可是面对着那急如热锅蚂蚁的皇帝,这些话,张相公已经没力气说出来。他可以说, 皇帝想听的却不是这个。
  皇帝见百官冷漠,无一人再说话。他将御案重重一拍,震怒:“敌军都要攻入长安了,尔等还在这里装菩萨装佛爷!你们一个个自诩百年世家,书读万卷,虽出寒门,气质高洁……怎么到了这时候,一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张相公替死去的刘相公心寒。
  他代群臣问:“事已至此,除了守城,又能如何?陛下可有良策?”
  皇帝沉吟一瞬,说:“朕有主意,青山常在,柴薪长烧。如此危难关头,比起一座城,朕与众爱卿的性命更重要。南蛮兵马说不定明天就会兵至长安城下,朕与众爱卿应赶紧收拾行装,从长安撤退。
  “那些蛮人要了长安也不会治理,他们不会要的。待勤王兵入长安,将南蛮赶走,朕与众爱卿再回来。”
  群臣哗然。
  他们呆呆地看着满心筹算的皇帝,荒唐感让人恍惚,一时间满殿寂静,竟无一人说得出话。
  “荒唐!”还是张相公满脸涨红,口不择言。
  致仕了一位相公,死了一位相公,如今朝上只剩下三位相公。三位相公中,张相公与死去的刘相公年龄相差无几。刘相公为人强硬惯了,张相公却是宰相中脾气最和善的一位。
  他慈眉善目,与人为善,极为好说话。昔日曾被刘相公戏谑“弥勒佛”,说他整日无志,不过是昏昏过日子。睁只眼闭只眼,天下何其太平。
  而这时,这位张相公声音气得发抖:“陛下是要弃城而逃么?敌军一到,长安百来万百姓,他们也能和我们一样逃走么?长安的古迹、园林、收藏……也能和我等一起走么?!陛下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皇帝狡黠:“你知道自古以来,长安城毁过多少次么?毁了便重建,这并不是第一遭。”
  他道:“朕意已决!”
  张相公:“陛下又能逃到哪里去?下方益州么?蜀道如今是能进的么?剑南大战,情况可不比我们好多少。”
  皇帝:“先去并州,渡黄河……”
  张相公忍不住讽刺:“连黄河都要渡了?陛下既然要拿历史说,臣便不得不多言一句,自古以来,逃去南方的政权,从未有重回中原的机会。陛下是要将大好河山送与他人了?”
  皇帝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他说不过张相公,又恼怒臣子不给自己面子。他喝道:“张相公扰乱人心,妖言惑众,给朕关起来!刘文吉,你与其他人一道商量我们该如何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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