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暮晚摇坐下,侍女春华与其他几女迎上前,为公主梳发试衣。
  暮晚摇忽闻到一阵香气。
  她皱了皱眉。
  不等她问,春华察言观色,边梳着公主那乌黑秀发,边为公主解答:“是言家幺女大早上便在外面烧火煮酒,说是她二哥吩咐的,让她将家里珍藏的什么灵什么罗酒取来给公主。”
  暮晚摇讶了一下,没想到昨夜那个言二郎说一句让他妹妹拿酿的酒给她喝,竟然还真把酒送来了。
  这种小事,竟然都不是哄骗她的。
  暮晚摇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细白的手指,兀自发笑。
  春华观察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迟疑着判断道:“……恐怕岭南乡下也不会有什么好酒,公主不喜欢,我让那言家女退下便是。”
  靠着茵榻,暮晚摇嫌弃地瞥侍女一眼。
  她慢条斯理道:“岭南灵溪博罗,四川剑南烧春,还有乌程若下等等。这都是当今天下的名酒。你可真有意思,人都到岭南了,连岭南最著名的灵溪博罗都没听说过。”
  侍女春华赔笑:“婢子才学浅薄,白丁一个,哪里比得上娘子博学多才。”
  许是她这句话恭维得好听,暮晚摇扬唇笑了一下。
  一朵芍药点在暮晚摇额心,华胜垂下,金翠照嫣红,鲜妍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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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石生天未亮,就拄伞,冒雨去学堂了。而言家幺女言晓舟,乖巧无比,天还灰蒙蒙的,她就将埋在后门古树下的酒坛子挖了出来,按照二哥的吩咐,烧了一早上酒。
  谁知道这位女客架子极大。言晓舟都抱着酒坛请人喝酒了,那女客的侍女把她拦在门外,冷冰冰地说“娘子未醒,你且候着吧”。
  言晓舟有些不满,然而她又胆小,看自己家被卫士围得水泄不通,她不敢生气,只好委委屈屈地等人醒来。
  言晓舟在廊下脚都要站得麻木了,才有一个侍女推开门,让她进去。
  隔着段距离,言晓舟莫名其妙地站在大厅下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侍女一般,等着那女客召唤自己。她想得迷茫时,暮晚摇踩着翘头履,终于出来了。
  言晓舟打开酒坛,示意侍女斟酒。言晓舟不光带来了酒,还打开食盒,带来了一碗香软小酪。
  她声音轻柔软糯,伶俐无比地将碗碟放下:“娘子刚刚醒来,只喝酒不好,我还为娘子准备了荔枝酪,希望娘子喜欢。”
  暮晚摇坐下,手托着腮,看那伶俐的言家幺女动作。她似笑非笑:“谁让你准备酪的?”
  言晓舟低头小声:“我二哥说娘子来自中原,恐吃不惯我们这里的饭菜。二哥说北方人食酪,我们这边又产荔枝,北方却不多见。两相结合,也许娘子会喜欢这样的早膳。”
  说话间,侍女已经端着碟子回到了暮晚摇身边。
  暮晚摇伸指,捻了一口酪。那酥软食物在舌尖一点,便立刻如流乳般化开。同时荔枝的果香,中和了奶酪天然有的一股腥味,吃起来,当真软绵可口。
  暮晚摇又喝了一口酒。
  她若有所思:“这酒好像不只灵溪博罗的味儿。”
  言晓舟有些诧异,这时才信这位女郎真的如自己二哥说的那般,出身高贵,连灵溪博罗都喝过。
  因为即便他们岭南产此酒,此酒也非一般人喝得起的。他们家就藏了这么一坛,自己喝都心疼,这位娘子却能品出味道正不正。
  言晓舟解释说:“我二哥说近日雨水不停,娘子连日赶路,恐身体疲惫。他让我在酒中添一些红枣,为娘子清心养脾。”
  暮晚摇:“……”
  侍女春华:“……”
  春华有些茫然,又感觉到一丝危机感。因这言家二郎未免太细致,把她们侍女应该做的活都抢走了。公主会不会觉得她们太无能?
  暮晚摇再喝一口酒。
  她嗤道:“谁要清心养脾?某个乡巴佬真是多此一举。”
  言晓舟微怒,即便怕这位女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开口:“你不能这么说我二哥!”
  目中带焰,将言家幺女几分柔弱的面容竟衬出一些勃勃生气来。
  暮晚摇呵一声。
  她懒洋洋问:“你二哥怎么不自己过来伺候?”
  听这娘子竟说她二哥是来伺候人的,言晓舟心里更气。她要反驳时,见暮晚摇妙目盈盈望来。细碎浮冰,藏在那笑意后。
  言晓舟打个哆嗦,声音重新弱了下去:“……我二哥去学堂了。”
  暮晚摇淡淡“哦”一声,有些无趣地推开了案上的奶酪和薄酒。
  她并不贪杯贪食。
  只是缺有趣的人逗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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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仍旧下着。
  言家人战战兢兢,怕那暮娘子再找麻烦。
  然而并没有。自早上言晓舟为暮晚摇送酒后,那暮娘子也没有出来走动。除了院子里多出来的这些侍女和卫士让人心悸,家中并没发生什么事。
  下午的时候,言石生跟学堂告了假,回来了家中。他已经请了数日假,一是家中贵客难说话,二是下雨天确实往来不便,他便干脆在自家读书,不去学堂了。
  言石生回来后,听家中人说那暮娘子并未再找他们说话,甚至连门都不见出,言石生也松口气。
  他想了想,觉得彼此不打扰,相安无事也挺好。
  安抚了家中人一通,让该练武的去练武,该读书的去读书,言石生自己也从帙袋中取出书来,准备攻读。
  他心中忧虑,想每年年底,州县都会选出合格的学生送去长安,好参加下一年年初的考试,如此才有中进士的可能。
  但是他已经连续考了三年,都没有被州县推举去长安。今年第四年,不知是否可行……
  言石生将杂念屏蔽,摊开卷轴,准备读书。但是低头时,发现这偏房光线不好,昏昏沉沉,看不清字。
  言石生迟疑一下,还是没舍得在大白天点烛火。他便卷起书卷,冒雨去外面廊下,找到一合适的地方读书。
  坐在廊下,听着雨声潺潺,言石生满意地打开《尚书》。
  而言家幺女言晓舟偷偷摸来,向言石生告状,说那娘子的可怕,又忧心忡忡问言石生,那娘子什么时候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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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靠着窗,端正地坐在一棋盘前,自己与自己下棋。她下棋下得无趣,渐有些困顿,便头靠着窗一点点磕着,昏昏欲睡。
  侍女们隔着帘子看到公主这样,私下嘀咕,却没有人敢上前问公主是否要歇息。
  暮晚摇昏昏间,梦到她骑马行在千障石碑间,长风掠衣,她骑马纵行,畅意无比,将心中阴郁一扫而空。
  白马仰头长啸,骑在马上的公主回头看自己身后被丢下的石碑、千军万马。她忍不住自得笑,然而她还没挑衅那些追她的人呢,却忽的一跌,身下马踩空,她从高处跌落下去……
  “咚!”暮晚摇的头磕在了棋盘上。
  声音清脆,吓了侍女们一跳。
  暮晚摇睁开了眼,她撩衣裙,踩上棋盘、趴在窗口,侧耳倾听外面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正是把她从梦中吓醒的罪魁祸首。
  侍女们看公主如此不讲究,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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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声。
  言石生正坐在台阶上压低声音劝妹妹别乱说,后方窗子打开,一碗棋子当头罩下。那棋子砸下来的架势如同冰雹般,差点没把言石生砸死。
  这就是谋杀。
  言家兄妹仓促站起,言石生将妹妹抱在怀里保护。棋子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他咬牙坚忍,回过头,见身后开了窗,暮晚摇撩目而望。
  片雨拂面,香气若绕。
  她微笑:“你们是问我何时离开么?”
  言石生即刻:“恐怕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暮晚摇笑盈盈:“没有误会。我听出你们希望我早些走。我本来明日就走,现在却打算在此长住了。言石生,又要被我多折磨几日了,生不生气?”
  言石生:……
 
 
第4章 
  言石生被暮晚摇用棋子砸了一身,衣角还溅上了泥水。非但如此,暮晚摇还决定在他们这里多待两日。
  对于屋舍被占用的言家人来说,摊上这样的事,简直是晴天霹雳。
  言石生因为衣服脏了,只能去换衣裳。他从屋中出来时,怀中抱着一叠换下的旧衣,显然是打算去洗了。
  “我来我来!”刚出门,言石生怀中抱着的旧衣就被守在门口的幺妹言晓舟抢走了。
  她冲兄长露出不安又讨好的笑容:“二哥衣服脏了,我帮二哥洗吧。二哥还要读书,这种小事就不要做了。”
  言石生衣服被抢走,他也没有去抢回来。俯眼望着紧紧抱住他旧衣的小妹,言石生温温一笑:“那便谢谢小妹了。”
  说完,他转身就进了屋。
  言晓舟怔愣一下,她咬下唇,推开门进去。看到言石生清颀的背影背对着她,他似在屋中翻找什么。
  言晓舟以为二哥是生她气、不想和她说话,她心中委屈,迎上去小声:“二哥,你别不理我呀。是我错了,害你被那暮娘子拿棋子打。”
  言石生道:“不碍事。”
  他叹道:“你以后便是要与我说悄悄话,也不该坐在客人窗下说。既不礼貌,还易被人发觉。且我也不知暮娘子如何得罪了你,你追过来也要说人坏话?”
  他仍在找东西。
  言晓舟急了,她道:“那暮娘子霸占了我们家房子,我不该说她么?”
  言石生回头,温润清眸,望着年少的妹妹。
  他柔声:“你可知她身份尊贵?”
  言晓舟:“我、我知。”
  言石生:“那你可知士庶有别,身份尊贵的人,天生就比我们寻常百姓享受更多好处?你可知我们的生死皆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你可知若那暮娘子真生了气,她要我们一家赔命,也许我们都是无可反抗的?”
  言晓舟张口结舌。
  她讷讷道:“可是……这是不对的呀。”
  言石生温声:“世道如此。对不对与你何干?你又无法撼动权威。想要伸张正义,不如等你有了那般本事再说。你若有朝一日能与那暮娘子平起平坐,那时再发难,才不白白送了性命,也不必劳我为你担心。”
  小娘子抱着兄长的衣服,惶惶无比地跌坐在坐榻上。好一会儿,她才垂头:“我知错了,二哥。”
  言石生这才走来,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叹道:“你与父亲、大哥、三弟他们,将这些话也多说一说。既然不会委屈小意,就不要凑到暮娘子身边。暮娘子想要在我们家多住两日,我多照看些,你们不要跟她的人发生争执。”
  言晓舟羞愧点头。
  许是二哥读书读得多,比他们看世事更分明些。言家大小事务,向来是二哥说了算。
  言晓舟心中已经决定将二哥的话多在其他人面前说说,尤其是三哥。三哥脾气躁,可千万别去惹事。他们稳稳当当地等那暮娘子走了,说不定还真能得到些好处。哪怕只是给些钱财也好哇……
  言晓舟这样想着,却见言石生从床铺一层层被褥下,找出了藏起来的一瓶药粉。言石生拿上药粉,便要出门。
  言晓舟微惊:“二哥,你拿药干什么?你是不是被棋子打伤了?你快脱衣,让我帮你看看。”
  她着急地拽住二哥的袖子,催促言石生脱衣。
  言石生又窘又无奈,脸微微红了下,说:“我没受伤。只是昨夜暮娘子身边有一卫士因我们而被杖了二十,我去给他送些药。”
  言晓舟:“啊……”
  ……这是她二哥能做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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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桐是丹阳公主身边的侍卫长。
  他跟随公主南北往返,不管是在哪里,都誓死保护公主。昨夜因他没有处理好言家人住舍的事,公主让人打了他二十杖,他并没有怨言。
  这二十杖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过是皮肉伤。只是今日他便在屋中养伤,不方便托着病体去公主身边点卯了。
  方桐百无聊赖地趴在屋中的长榻上,看着虚空发呆,想如何把这养伤的时间熬过去。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不紧不慢。
  方桐不耐:“进来。”
  他以为是有卫士回来,连动都懒得动,结果一抬眼,发现青衫乌幞,竟是那个少年书生来了。
  方桐一怔,打着赤膊坐了起来。他想到是这人害自己被打,便语气不好:“你有什么事?”
  言石生先行了一礼,然后将自己手中的药瓶放下,温声:“这是我家中珍藏多年的伤药,平时我大哥上山砍柴被猛虎所伤,用此药都只一晚便能见效。”
  方桐嗤之以鼻:“不用了。”
  跟在公主身边,他什么样的好药没有见识过?
  言石生察言观色道:“自然比不上郎君用的那些好药,却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小生惭愧,不过口舌之争,却害郎君受伤,不知如何道歉,只能送些伤药了。”
  方桐:“……”
  言石生又道:“郎君一人待在屋中,想来也十分无趣,不如小生留下,与郎君说说话?”
  方桐漠然:“我与你无话可说。”
  言石生用包容无比的眼神看着他,微微一笑:“小生也读过几本话本,可以讲些传奇故事,给郎君解闷。”
  方桐很费解:“……你没其他事做了?”
  言石生道:“只是聊表歉意。郎君可以不接受,我却一定要做。”
  方桐:“……”
  他干咳一声。
  青年黑沉的面孔,在言石生使人如沐春风的目光下,轻微抽了一下。
  甚至生起几分赧然感。
  觉得人家也不是故意,而且是自己占了人家的房子,人家又送药又陪人聊天的……自己是不是对人太防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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