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言石生确实很有本事。
  他劝公主:“我听方卫士说,那被雨淋坏了的,是娘子母亲留给娘子的遗物。面脂手膏,是娘子母亲亲自磨制,自然对娘子十分重要。娘子现在冒雨出来,不出我的意料,当是想复原那面脂手膏吧?”
  暮晚摇便不说话了。
  她讨厌这种一点即透、被人看破的感觉。
  言石生当然懂这位娘子不是好相处的人,他也不敢太显摆他聪明。稍微点了一下,言石生就几分赧然道:“其实我会做面脂手膏。”
  暮晚摇:“……?”
  她瞪圆了眼。
  就连春华都“啊”了一声,惊诧:“什么,你会?”
  春华在心里嘀咕,这个言二郎是不是太抢她的活了?
  看她们这种反应,言石生忍不住笑了,那几分赧然也消退了些。
  言石生干咳一声,解释:“我家虽然因为我阿父是乡绅的缘故,家中情况比邻里好些。但是岭南此地荒僻,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的。我家中有尚待字闺中的妹妹,妹妹更小时,她的面脂手膏就是我帮忙做的。”
  言石生:“我阿父收藏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古书,我从里面学到的。”
  暮晚摇打量他半晌,道:“然而不同人做的面脂手膏,是不一样的。”
  言石生躬身向她作揖,叹道:“小生也不过是尽力一试,希望娘子给这个机会。娘子淋雨这么久,终究是让人担心的。”
  “让人担心”这几个字落在暮晚摇耳中,如石子击入深渊古潭,让暮晚摇晃了一下神。她的冰雪心肠,竟然被打动了。
  暮晚摇不再一脸冷然,而是眼眸微眯,带出一丝笑:“难道你担心我?”
  言石生抬目。
  她站在台阶上微俯身,凑来望他,一段雪颈下,伴随着香气缕缕,冰雪做成的山丘微鼓,似要探出。言石生身子一僵,向后退开半步。
  他怕这位娘子又误会自己对她有非分之想,便恭恭敬敬的:“女客入住陋室,远道是客,小生自然担心女客住得好不好,也不愿女客因为房屋粗陋的缘故而冒雨出去生了病。”
  暮晚摇脸蓦地重新沉了下去:“哼!”
  竟然拿主人客人那一套来搪塞她。
  难道她不是客人,他就不关心她了?
  暮晚摇走过言石生身后,身后春华连忙跟上。言石生有些傻眼,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自己都这么客气恭敬了,她怎么越说还脾气越大了?
  “娘子!”言石生回头唤道,长袍被雨打湿,发带和衣袖缠于一处。
  暮晚摇已经站在了自己的白马前,准备上马了。她回头,看到言石生立在远处,青袍微扬,眉目若山似水,恰是俊俏。
  暮晚摇目中一闪,她笑盈盈,翘唇嗔道:“不是要我回去,帮我制面脂手膏么?怎么还不走?”
  言石生惊喜,没想到自己说服了她。
  他却在她手握缰绳要上马时,连忙道:“且慢!”
  暮晚摇不耐烦这种婆婆妈妈的书生:“又怎么了?”
  言石生撑伞步来,到他们面前,他让不解的春华先帮他拿伞,他放下自己身后背着的木箱,从中翻东西。
  暮晚摇疑惑:“不会是要拿伞给我吧?不需要!我戴着帷帽呢。你就不要啰嗦……”
  她不耐烦的声音吞了下去,帷帽后,眼眸微缩。因她看得清清楚楚,言石生从他身后背着的木箱中翻出一件雪狐氅衣。
  她要是没看错,这么大的木箱,也就只能放这么一件衣服。而言石生背了一路。
  言石生要将氅衣披来给她。
  暮晚摇向后退了一步。
  言石生愣一下,然后解释:“这是我出行前,向方卫士借走的属于娘子自己的衣氅,不是我家中的。娘子不用担心这是旁人穿过、我拿来委屈娘子的。”
  隔着帷帽,暮晚摇静静看他。
  她道:“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言石生解释:“我素来如此,没有万全准备不出门……我怕娘子淋雨生病。”
  他见她不再躲、却也不主动过来,只是沉静立着。
  隔着帷帽,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迟疑一下,他主动上来,将衣氅扯来,披到她身上。见她连动都不动一下,言石生无奈,只好自己帮她系好衣带。
  想来她是养尊处优,习惯了别人帮她做事,才连个衣带都不自己系吧。
  暮晚摇就看着他站在一步之内,垂下眼帮她穿好这大氅。而有着一层纱之隔,暮晚摇用一种新奇的、古怪的、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俊美书生。
  她看着他,恍恍惚惚的思绪飘远,想了很多……直到言石生向后退开,声音清润:“好了,娘子且上马吧。”
  暮晚摇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她上了马,春华也上了马。暮晚摇看向孤零零站在地上撑伞跟在她们后面的言石生。
  暮晚摇道:“春华,下来与我同乘一骑,把你那马让给言二郎。”
  她似怕他们多想,赶紧加了一句:“我是怕言二郎走得太慢,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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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两匹马载着人,就这样走回头路。
  春华坐在公主身后,她回头,悄悄打算那个言石生。因为公主为这个人破例很多了,虽然看着都不明显,但公主自性情大变后,对谁都没耐心,却对这个人……也是这个书生厉害。
  暮晚摇慢条斯理地开口:“言石生。”
  言石生正在紧张控马,他一个岭南乡巴佬,不像公主那样日常出行都是骑马。他情绪紧张,就怕自己从马上摔下。暮晚摇突然开口,他紧绷的:“嗯?”
  因注意力全在马上,都没有恭敬地回一句“娘子”了。
  暮晚摇与他闲聊:“你多大了?”
  言石生:“小生今年十七。”
  他顿一下,心想她这么问,是不是准备报答他?
  那就不枉费他对她这么用心侍候了。
  言石生便多说了一句话:“小生十四岁开始准备州道的考试,然而可能是我才学疏浅,至今没有考中。”
  其实此年代,想要考中,需要上面的提携。但显然言石生没有。他这么一说,便是在暗示这位看似身份与众不同的暮娘子。
  暮晚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她只回头诧异微笑:“我今年也十七。我三月生辰,你呢?”
  言石生:“小生是十月生辰。”
  暮晚摇:“那你是刚刚十七啊,比我小半岁……你可曾婚配?”
  言石生:“……?”
  他关心的是仕途,并不是婚配!这位娘子在想什么啊。也罢……若是这位娘子要给他做媒,那人生两件大事,他也能完成其中一项了。
  言石生只好道:“小生一直忙着读书,也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暮晚摇:“哦。”
  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言石生伸长脖子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暮晚摇要给他做媒的保证。
  不禁有些失望。
  想她确实太难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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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石生如此便将暮晚摇劝了回去,回到言家,暮晚摇自然被众星捧月拥走了,言石生也松口气。
  言石生找到自家兄妹几个,板着脸,再次提醒他们,能避就避,不要招惹那位娘子。
  而且言石生现在还开始产生了一种幻想:“……若是将她成功哄好,说不得能得些好处。”
  暮晚摇那问他的问题,显然是想给他安排姻缘的意思。岭南这么偏的地方,言石生也确实没什么好姻缘。
  如果暮娘子愿意……当然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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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可没想过要给他做媒。
  她睡了好觉,次日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
  她心情不虞地推开窗时,见原来昨夜雨就停了,今天放晴,太阳倒很大。
  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到院子里围着一圈,站着很多侍女卫士,他们都在看戏一般围观。
  暮晚摇便也靠在窗口,定睛看去,不禁惊奇的差点把眼睛跌出。
  她看到竟然是言石生在院子里跑步,众人围观。
  言石生换了一件窄袖衣衫,腿上被绑了沙袋,正被他那个大哥吆喝着跑:“二郎,再加把劲,再跑一圈!你天天读书当然很重要,但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大哥是为了你好……再跑一圈!”
  而方卫士等人:“言二郎放心!这点儿步数死不了人的,你每日多跑几圈,就能像我等一样身体健硕……”
  言石生喘气,苦笑:“我也没求身体健硕啊……”
  而侍女们则红着脸小声嘀咕:“言二郎这样额上渗汗、满面绯红,看着真好看啊。能不能求娘子……”
  暮晚摇心里呵一声,嗤笑她们眼光低,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好看的。
  暮晚摇傲然抱胸,冷不丁看到那被众人鼓励的言石生目光向这边瞥来。也许他根本不是看她,但是暮晚摇做贼心虚一样,啪一下把窗关上了。
  关上窗后,暮晚摇不禁咬唇懊恼,恨自己在心虚什么。自己理所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她垂着目沉思,到底没去推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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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石生终于跑完了自己大哥要求的步数,他累得不行,缓步走,找到一面少人的墙,扶着便坐下。
  那边言大郎和方卫士正在严肃讨论,下一次该怎样锻炼言石生。
  言大郎觉得自己二弟就算不能文武双全,那也不能被体力拖累,得每天锻炼才是。方卫士则是军伍出身,对此有很多法子可以参考。
  言石生看他们讨论的高兴,他坐在墙下,不禁惆怅。
  被人太关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怅然时,头顶一扇窗打开,少女噙笑的声音响在他头顶:“哎,言石生,我帮你个忙,来改善你这体质呗。”
  她煞有其事:“你是喜欢金钱万贯,还是喜欢美人如玉?”
  言石生怔一下,仰起头,便看到暮晚摇俯下的脸。她窄腰纤纤,面若桃红,眉梢眼角自带风流。
  如春景暄妍,无一不美,无一不艳。
  言石生一下子大脑空白,他被这盛丽的美艳震得没回过神,没想起来行礼。
 
 
第7章 
  言石生呆坐在墙下,仰头看着韶光一般明媚的少女攀在窗口。她俯眼望他,好一会儿,言石生才想起自己应该爬起来行礼。
  但是他兄长和方卫士训练他训练得太狠了,他发间尽是汗,小腹紧绷,腿肚子也酸麻,一时半会还真站不起来。
  而且看暮晚摇眉眼轻弯的模样,她看似心情极好,不像是要发脾气的样子。
  言石生便坐姿不变,以有些随便的口吻与她闲聊:“娘子打算如何帮我?我爱金钱万贯如何,爱美人如玉又如何?”
  暮晚摇笑吟吟:“你爱金钱万贯,我就让人备下金钱万贯放在马背上,你追着马儿跑。你爱美人如玉,我就让我的侍女们骑上马,让你追逐。不瞒你说,我的侍女们各个貌美如花,在……时,不知道让多少人踏破我的门。”
  她提起那个被她缩略的地名,根本没有说出口,敷衍了一下就掠过去了。
  言石生若有所思:为什么不提那个地名?那个地名有什么问题?她是怕被人知道,还是不想被人知道?
  暮晚摇:“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言石生便回答:“那娘子的好心要被辜负了。我既不爱金钱万贯,也不爱美人如玉。”
  暮晚摇挑一下眉,仍笑嘻嘻的:“那你爱什么?名利?权势?”
  言石生摇了摇头,轻笑:“也不爱。”
  暮晚摇便不再说话了,她清黑的眼眸盯着他,判断他是说真的,还是故作姿态。
  少年书生态度端正,风骨清致,他的眼睛干净清明,确实没什么妄念……
  暮晚摇却沉下脸,冷笑两声。
  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不管是位高权重,还是蝼蚁小人,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放弃所有去向上爬。抛妻弃子在所不惜,杀人放火家常便饭。
  言石生怎么可能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凭什么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遍地污浊,他凭什么就能清白?
  他这么说,也不过是装模作样、故作姿态罢了。
  暮晚摇淡声:“哦,没兴趣啊。那你真是可惜了,不爱名利不爱色,你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
  说完,她“啪”一下,将言石生上方的窗子重新合上了。
  言石生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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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天晴了,春华想建议公主动身去南海,早日见到公主舅舅,此间事早日了。
  但现在因为公主等着言石生制好那面脂手膏,暮晚摇便给南海去了封信,告诉舅舅自己要晚些时候。
  不提南海县县令李执,即暮晚摇的舅舅有多担心她,暮晚摇暂时仍留在言家,将言石生拖到自己面前,等着面脂手膏。
  傍晚时分,侍女与卫士待在外边,隔着竹帘,她们看到悬黎屏风上,隐约照出一男一女的影像。
  他们不敢多看,眼下他们和言家幺女言晓舟在一起,盯着炉子上汩汩烧着的热酒。
  时人喜欢烧酒,不喝生酒。他们用微火慢烧,待酒热了暖胃,那才是人间一绝。
  之前的灵溪博罗送给了公主,自然没有了。但是岭南和中原不一样,岭南家家酿酒,言家还有其他美酒,侍女和卫士们当然馋得不行,想要尝尝。
  外头火炉上的酒香缕缕飘入窗内,而屋舍中,点着灯烛,暮晚摇趺坐于锦榻上,侧方放着凭几,正好让她依偎。
  闻到酒香,闭目养神的暮晚摇睁开了眼,看向坐在侧方的言石生。
  言石生面前的长案上,左边是书,右边摆满了各篓子材料,有、白附子、白芷、甘松香、木香、藿香……林林总总,二三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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