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如此,屋中保持着诡异的气氛,直到言石生真的开始讲话本故事给方桐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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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桐怀着一种尴尬又古怪的心情,在言石生谆谆善诱的游说下,用了言石生送来的药膏。在言石生走的时候,方桐对这名书生已经完全改观,觉得此人极为良善。
  是自己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尤其是第二日清晨,当方桐醒来,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果真好了,他更为佩服此人。
  不提本就不是什么重伤,对言石生观感极好的侍卫长方桐,已经完全将自己能这么快下床的缘故,归结于言二郎送的良药上了。
  既然伤好了,方桐自然要去公主那里点卯。
  方桐向公主请安的时候,暮晚摇正斜靠着凭几,坐在一方木案前,看侍女春华在收拾她的书籍。
  春华看眼外面淋漓小雨,忧声问公主:“娘子,大雨数日,这是上天在阻我们的路。我们当真还要留在岭南,去看望李公么?”
  春华说的,是丹阳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岭南的目的——
  看望暮晚摇的舅舅,即现今南海县做县令的李执。
  皇后的去世,代表着皇后的本姓李家在与皇帝的博弈中败了。整个大家族迁回金陵,而李家最为有本事的、先皇后的弟弟、暮晚摇的舅舅,则干脆被皇帝贬来了岭南这荒山野岭。
  侍女们心中不安,觉得皇后都殁了,李家都离开长安了,公主这大张旗鼓地来岭南看望李执,便不怕陛下疑心么?
  暮晚摇懒洋洋道:“你放心吧。我在前夫逝后回到长安,如今这种情况,我若是完全不在乎我舅舅,我阿父才会疑心我。我来看我舅舅,阿父说不定还觉得我孝顺,不忘本。”
  春华听了公主这话,若有所思之外,目有哀意。
  她最清楚公主重新回到长安有多不易,而今为了消除陛下的疑心,竟还要千里迢迢跑来岭南看望李公……公主也是金枝玉叶,陛下为何如此对公主?
  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在心中小声说,以前皇帝、先后,不是这样对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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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幼女丹阳公主,在十五岁前,曾是皇帝与皇后膝下最为疼爱的女儿。
  那时候,皇后还活着,皇帝看暮晚摇的眼神,也是宠爱有加。
  每年暮晚摇生辰,她父皇亲自做簪子、刻书籍送给她,她母后亲自磨面脂手膏、胭脂水粉送给她。
  父皇送她的簪子,各式各样,从虫鸟到花卉,栩栩如生;母后送她的胭脂水粉,堆满了她的闺房,那些鲜艳的眼色,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外面突然传来带着哭腔的吵闹声,将暮晚摇从自己的回忆中惊醒。
  暮晚摇扬了下眉。
  跟在她身边的春华有些不安,因知道公主最不喜欢别人吵她了。
  春华道:“婢子出去看看。”
  暮晚摇没吭气,在春华走后,她翻着春华整理地这些书卷,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她父皇曾送她的孤本……思绪漫漫中,春华仓促焦急的脚步声回来。
  暮晚摇抬头。
  见貌美的侍女面色苍白,神色不堪。
  春华噗通跪在暮晚摇面前,声音颤颤:“娘子,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人……我们带来的箱子里的胭脂水粉,先皇后曾送公主的那一匣子面脂手膏,不知为什么淋了雨,被弄脏了,已经不能用了……”
  暮晚摇蓦地站起。
  厉声:“谁弄的?”
  春华颤声:“下人说是言家……”
  侍女话不曾说话,暮晚摇当即冷笑一声。她起身迈步,路过卫士身边时,她一把抽出卫士方桐腰间的剑。
  听说情况急匆匆赶来的言二郎言石生,撑伞站在雨中,蓦地抬目——
  见那那提剑步出屋宅的少女,衣袂飞扬溅雨,杀气腾腾!
 
 
第5章 
  暮晚摇提着剑走出屋舍,侍女和卫士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样子,没有人敢在这时候阻拦公主。
  台阶下,撑着伞前来的言石生看到暮晚摇这架势,心中便觉不好。暮晚摇下了台阶,他立刻上前:“暮娘子……”
  暮晚摇眉目生得艳丽,神情却永如渊下冰水一般寒冷。
  她手中的剑掠起一层雨水,身后紧跟的侍女春华匆忙撑开伞追着公主,还因为雨天路滑,春华差点跌倒,被侍卫长方桐扶了一把。
  言石生不怕死地跟上暮晚摇:“暮娘子,今日雨似乎小了些……”
  他试图通过说话来让暮晚摇冷静。
  但暮晚摇一把推开这个碍眼的书生,继续大步前行。
  言石生看出情况不对,暮晚摇连听他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了。
  他心里暗道糟糕。
  他仍尽力跟上暮晚摇的步伐,语速加快,试图在几个呼吸间能让暮晚摇听进去他的话——
  “暮娘子,其中恐怕有误会。小生方才在屋中读书,听到院中吵嚷,见是你的侍女和我的三弟在吵,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损坏了。娘子,不如先停下来,具体了解一番……”
  言石生:“娘子不妨喝口茶冷静一番。岭南也有中原没有的茗茶,我可为娘子斟来。”
  暮晚摇衣袂掠飞,脚步不停。
  转个弯,他们一行人追着那提剑少女,已经看到了院中一偏屋前,伺候暮晚摇的两三个侍女将言家三郎围着,吵嚷着让言家三郎赔什么。
  言家三郎言木生,素来以大嗓门闻名四野。
  此时言木生的说话声,就让前来的暮晚摇和他的二哥听得一清二楚:“关我什么事?那屋檐半夜漏水,又不是我拆的。这怎么能怪到我家头上?而且是你们强占的我家房子,弄坏东西得怪你们自己不长眼吧!”
  三个侍女急得眼红。
  她们抢话道:“当夜让你挑一家屋子,说放重要的物件。就是你推荐的你们家放杂物的屋子,你拍胸脯保证安全,现在出了事,当然怪你!”
  “就是!而且谁知道是不是你半夜偷偷把屋顶给弄坏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几日,就是你一直白眼看人!”
  言三郎吼道:“真是强词夺理!要我说,就算我真想损坏你们的东西,那也是你们活该!就你们这强盗行径……”
  远远听到三弟在大放厥词的言石生心里一沉,他余光看到暮晚摇冷淡眼神,不禁扬声斥道:“三弟,住口!”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侍女们和言木生,全都看向了这边杀气腾腾走过去的公主。
  侍女们一个个伏身:“娘子,此事是言家故意坑害我们……”
  言木生则看着美艳少女走来,先是痴了一下,待看到暮晚摇手中提着的剑,他才不安后退:“你这个娘子,提着剑走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杀人?这天下是有王法的,你可不能随便杀人!”
  暮晚摇打断言三郎的色厉内荏,道:“我便是王法!”
  轰——
  伴随着暮晚摇这句铿锵之音,天边炸雷响起。
  雾如洪奔,出岫生烟。
  三尺剑雪映照女郎的眼睛,她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而她只是站在这里——
  她就是王法!
  言三郎为暮晚摇那句声势所震慑,一动不动地看着天地间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少女头上的沉木伞上。眼睛一缩,他看到暮晚摇手中的剑向前刺出。
  而再往后几步,紧跟着暮晚摇的言家二郎言石生,脸色微变,扔伞向前倾身撞来。
  “咚——”
  电光火石间,言石生手中撑着的伞扔出,砸出一圈雨坑。他身子向前扑,长袖飞袍扬起,徒手去握暮晚摇手中的剑。
  言石生厉声:“暮晚摇,住手——”
  言三郎眼见二哥要撞上暮晚摇手中的剑,心里猛慌。他二哥一个白衣书生,哪里有什么本事拦剑?他目眦欲裂,向前扑来:“二哥!”
  侍卫长方桐原本在忧心言石生恐要在公主剑下受伤,现在看到言三郎似乎要扑过来伤害公主,方桐立刻向前跨出一步,抓住那言家三郎的肩膀,不让对方碰到公主的一片衣角。
  同时间,众目睽睽之下,暮晚摇手中的剑向下劈出——
  两绺秀发,飘飘然,从侍女挽起的发髻间扬起,再被剑砍中,秀发飘落向地。
  几个侍女原本安静地等着公主挥剑砍那言三郎,公主到了跟前抬起剑,剑向她们的方向劈来时,她们才察觉不对。
  对上公主冰雪般清寒幽冷的眼睛,一个侍女呆若木鸡,直直地被吓傻晕了过去,另外两个侍女僵硬地看着公主的剑拂过脸颊,砍断了她们的长发。
  言石生不妨暮晚摇手中的剑不是对着言三郎的,他扑了个空,趔趄一下后回头,看到暮晚摇手中的剑斩断了两个侍女的青丝。
  青丝乌发,泠泠落地。
  除了一个已经被吓晕倒在地上的侍女,另外两个侍女的发髻乱了,她们披头散发,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的长发被斩断。
  而回过神来,她们噗通跪地,浑身冷汗,唇角哆嗦,一句完整的求饶话都说不出来。
  暮晚摇俯眼睥睨她们。
  她再侧过脸,看向那个方才想拦剑、却没有拦住的言石生。
  暮晚摇看着言石生:“你方才叫我什么?”
  言石生:“……”
  暮晚摇刷地沉下脸:“我的芳名,也是你配叫的?”
  言石生木然。
  见暮晚摇再道:“你以为我是要杀你三弟?”
  言石生不语。
  暮晚摇脸上落了几滴雨水,面容清丽,神情冷漠。她仍提着她那把剑,立在诸人前,却忽而笑一下:“怎么,以为我是非不分,不问缘由,见人就杀么?”
  言石生嘴张了张,却终是放弃。
  他睫毛轻轻颤动,漆黑眼睛盯着这在雨下挥剑砍断侍女青丝的华裳少女。他看着这场闹剧,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女郎身上。
  而暮晚摇见他温和乖巧,便不再理会他。
  她瞥向那几个被自己斩了几绺发丝的侍女,慢条斯理:“我将我的匣子交给你们保管,出了事当然拿你们问罪。以为推到言家人身上,我就能放过你们?指望我是傻子的你们,到底是毒妇,还是蠢货?”
  侍女们瑟瑟发抖,再不敢抱有侥幸心理,她们弯下腰磕头,哆嗦道:“娘子,婢子错了……”
  暮晚摇扔了剑。
  她回头对方桐道:“罚她们一人三十杖,打死活该。”
  不理会身后的凄惨求饶声,暮晚摇再不看身后那些跪在雨地中的侍女。
  春华还有些犹疑,不知自己该如何。就听到暮晚摇叫她:“春华,跟我走!”
  春华匆忙答:“是!”
  她提着裙裾去追公主,只来得及回头仓促道:“方卫士,这边事你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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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戴着帷帽,堪堪能挡一点儿雨,就和春华一起骑马出门了。
  她火冒三丈,自然不满意那些侍女想推卸责任。然而她更不悦的,是母后亲手磨的膏子被雨淋湿,不能用了。
  那怎么可以?
  那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了。随着她回归,旧日的许多恩宠,她会一点点失去。而旧人留下的那些东西,她不想失去。她要留下母亲的东西,就如同留下母亲曾许给她的宠爱一般。
  只有这些东西在,她才会记得,母亲也曾是爱自己的。
  暮晚摇固执地淋雨出门,骑马去镇上。此地路不好走,她和春华在镇上乱转,一家家去推开商铺门,问有没有一些材料。
  她要将那膏子重新补回来,她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该准备些具体什么材料,但是她必须找回来。
  暮晚摇问春华:“面脂手膏要用什么材料?”
  春华其实也不太懂,但她只能绞尽脑汁:“起码要朱砂、白芷……对了,婢子能闻到藿香味。”
  暮晚摇淡淡“嗯”一声。
  两名女子浑身淋湿,骑着马在镇上找商铺。春华并不觉得公主能恢复先后留下的那面脂,她看过了,她觉得他们都不行。但是春华并不敢对公主说实话,只好陪着公主淋雨,陪着公主买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用到的材料。
  又从一家商铺出来,暮晚摇抱着好说歹说才买下的一点儿雄黄,下台阶,准备去找下一家商铺。
  头顶,一把伞出现。
  暮晚摇缓缓抬头,雨水濛濛,顺着她眼睫向下滴落,她眯着眼,在伞撑起时,一点点看清了面前的人。
  言石生站在她面前,为她撑着伞。
  暮晚摇一身华裳已经沾上了泥水,云鬓也有些凌乱,然而她背脊挺直、气势傲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丹阳公主。这位公主神色冷淡,理也不理他,抱着自己怀中的油纸包便要走。
  言石生伸手来,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虚拦了她一下。她似被烫到了一般躲开,瞪向他。
  暮晚摇:“让路,不然我杀了你。”
  言石生声音温柔:“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是来帮你的。”
  雨丝如河水般在头顶流过,落在伞上,溅起雾气濛濛。
  滴滴答答间,暮晚摇步子顿住。在言石生眼中,她仰起脸,眼睛圆而媚,像浅浅的湖泊浸满月光,晶莹而动人。
 
 
第6章 
  雨敲在屋檐上。
  侍女春华站在暮晚摇身后,悄悄打量这位拦在她们面前的言二郎。
  看到言二郎出来,春华实则松了口气。毕竟骑着马跟公主在雨里晃,并不是什么愉快经历。
  帷帽后,暮晚摇凉凉笑一声。
  她讥诮道:“言二郎,你知道我出来是做什么的吗,就说帮我?”
  言石生叹口气。
  其实是方卫士拜托他出来找这位暮娘子的。方卫士忙着惩罚那些胆大的侍女,但又怕公主在这里转丢了,当然要拉一个本地人出来帮忙。而且在方卫士眼中,总觉得这个言石生,好像很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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