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觉得如释重负,忙道:“婢子送送阿郎。”
一推开房门,密密的雪片便扑面而来,薛盈在前面提着风灯,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李维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拿过风灯,皱眉道:“你回去吧。”
再一次拍马屁失败,薛盈悻悻地行了礼,转身离去了。
李维走了几步路回望薛盈,因雪地里风很大,吹得她衣袂纷飞,月白色的褙子似与这漫天的银白融在一起,皎皎如轻云蔽月,飘飘若回风流雪。
薛盈是个急性子,有了扩张瓠羹店的本钱后,便请了一天假回去与沈瑶商议。二人都觉得,把隔壁张青的炊饼店租下来最合适。张青是个贪嘴的,薛盈决定做几样小菜,边吃饭边商议。一入腊月,坊间就开始有人摆摊卖水晶脍了。薛盈今天正打算做这道菜。
找来一大块猪皮,放入滚水里泡透捞出,刮净细毛,片掉肥膘放到盆里加满凉水,上笼屉蒸一个时辰。出锅后会发现大部分猪皮已经蒸化了。
薛盈把没蒸化的老皮捞出来扔掉,将盆里的碎肉滤干净,剩下一盆浑浊的肉汤。然后将肉汤倒进锅里小火慢熬,同时把漂浮上来的油脂和杂质撇掉,汤渐渐变得清澈一些了。沈瑶笑问道:“娘子,这下汤可以拿出去冻上了吧。”
薛盈点点沈瑶的额头笑道:“还不行,做水晶脍最重要的是耐心。”
薛盈待这锅汤煮好后,又用细纱仔细过滤了一般,剩下的肉汤便很清澈了。沈瑶拿出一个大瓷盆,将肉汤倒入其中,把它放到室外。正值严冬腊月,不到一个时辰,肉汤便完全凝固变成了皮冻。
这时候便可以将皮冻切片了。做水晶脍切片薄厚也就大讲究,若太厚了会影响透明度,还不容易调味;若太薄了,容易一夹就散,既影响口感,又影响品相。
薛盈对此胸有成竹,只见她运刀成风,不出片刻时间,皮冻别被她切成薄厚适中、大小均匀的薄片,如同蜜色的水晶一般摆在白色瓷盘里,看上去十分诱人。
薛盈又将少许盐、米醋、蒜泥和花椒油混在一起调成料汁,均匀的洒在皮冻上,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脍便做好了。
与此同时,沈瑶那边羊腿也烤好了,表皮金灿灿油亮亮,配上小茴香和花椒盐,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沈瑶又取出自己前些日子做的蜜煎金桔做按桌果子,这顿便饭也算是很丰盛了。
张青听说有好吃的,很快就来了。
薛盈给沈瑶、张青的杯中斟满了琼液酒,起身劝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沈娘子和张大郎辛苦了,多亏了你们,这瓠羹店才能勉强维持下去。我敬二位一杯。”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瑶和张青忙亦起身将杯中酒饮尽,张青笑道:“薛娘子客气了,都是街坊邻里,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薛盈指着桌上的菜笑道:“随意做了些小菜,实在不成敬意,大家一定要放开量吃啊。”
张青与薛盈、沈瑶混熟了,也没那么客气,随手割了一块羊腿肉送入口中,因是放入砖炉中焖烤的,羊肉的表皮极酥脆,一口咬下散发出浓郁的羊脂香和焦香,而内里的肉又十分软嫩,隐隐还有汁水流出来,再配上提味的小茴香和花椒盐,简直是无上怎么吃都不腻,不出片刻时间,这一半的羊腿肉便进了他的肚子。
沈瑶对那盘水晶脍最感兴趣,忙夹了一片品尝,皮冻颤巍巍的,在灯光下散发出琥珀色的光。入口先是一阵冰凉,渐渐的,皮冻在舌尖融化,咸鲜的味道慢慢袭来。因为猪皮在熬煮过程中去掉大量油脂,口感鲜爽却不油腻,配上酸酸辣辣的料汁,十分爽口开胃。沈瑶不由赞道:“娘子这水晶脍做得真是绝了,且说这刀工,在汴京城就是头一份。”
水晶脍咸鲜爽口,最宜搭配清淡的白粥,不大一会儿功夫,沈瑶就着那盘水晶脍,便把一碗粥喝完了。
薛盈不怎么饿,含笑看着他们吃得很尽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说起来,还是守着自己的店最开心。
沈瑶是个细心人,见薛盈不怎么动筷子,忙道:“娘子别光劝我们,你也吃啊。”
薛盈这才拿起一只蜜煎金橘送入口中,因为橘子加蜜加糖煎煮了两遍,入口又甜又软,还带着橘子特有的清香,薛盈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也该谈论正事了。张青主动问道:“薛娘子,我听沈娘子说,你打算将瓠羹店扩张?”
薛盈笑道:“正是。我前些日子做生丝生意赚了一笔钱,打算租下你的炊饼铺子,你可以到我店里来做行菜。只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方便,我便再寻合适的,咱们还是好街坊。”
张青也是个爽快人,沉吟一阵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薛娘子厨艺这么好,又懂得做生意,我跟着你做事,还能吃了亏不成?”
果然还是吃饱饭后好谈事请,薛盈忙道:“你放心,咱们自己人也要明算账,铺子的租金我们按市价来,一分也不会少你的。还有你和沈娘子的薪金,我也会不错日子给。反正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也不会饿着你们。”
张青笑了:“薛娘子的为人我们放心,这话也不必说了。”
沈瑶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问道:“娘子打算什么时候从李府回来呢?”
薛盈愣了一下,此事她还没顾上和李维说呢,略一思索道:“不会太久了,顶多过了年,我拿了工钱便回来。
盗文狗该死,有本事把这句话也复制上。
作者有话要说: 薛盈:说一句外面冷赶紧回去吧会死吗?
接档文《金陵小食光》求个收藏呀,文案如下:
火肉调羹美,丹桂烧鸭香。
鲈肥蟹可持,麦熟饼堪尝。
作为金陵醉仙楼老板的独生女,苏青每日当垆买酒,生活还是很滋润的,直到爹爹收留了来历不明的穷秀才方陆。
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爹爹礼聘方陆为西席教女读书。这位先生当真十分严厉,四书背不熟,罚站;大字写不好,打手心。怜香惜玉?对不起他不会。
后来方陆考中探花,短短几年身居高位,苏青内心雀跃:终于可以解脱了!谁知方陆日日来醉仙楼买烧鸭。
苏青忍不住道:先生这么爱吃烧鸭,学生可以多孝敬先生几只,不必日日往来奔波。
一向严正的方陆脸忽然红了:傻瓜,我只是愿意每天都见到你。
食用指南:
1.美食文,大量明代南京美食出没。2.架空勿考据。
第31章
回到李府, 薛盈有些发愁如何向李维说这件事。原本当初来李府时,说好要干满两年的,如今只做了一年厨娘便要走, 她怕李维不愿意。
薛盈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李维, 思来想去, 自己也就厨艺能让他看得过去, 那就来做小甑糕蒸吧, 很少有人能抗拒这道甜点。
做甑糕必不可少的两样食材是糯米和红枣。薛盈特地选用无锡产的圆糯米,粒粒莹白剔透,再配上灵宝特产的毛头枣, 个个圆润饱满。这甑糕算是成功了一半。
薛盈将糯米洗干净, 加水浸泡。又把毛头枣热水泡开后入锅蒸制片刻,去掉枣皮制成枣泥,加上适量的糖霜,再次入锅蒸制,直到糖霜充分融化。
这时候糯米也泡好了, 薛盈把米和水倒入锅中, 加入少量的糖霜,然后开火熬制, 她不停的拿筷子搅拌,直到米水粘稠, 米芯由白色变成透明色,便可关火了。
薛盈舀一勺米汤尝了尝,依稀有淡淡的甜味, 刚刚好。
接下来薛盈拿来一个大瓷盆,在盆底铺上一层枣泥,上面铺上一层糯米, 再铺上一层枣泥与葡萄干的混合物,最后再铺上一层糯米,甑糕的模型便做好了。
一切就绪,可以上陶甑蒸了。陶甑里加入足量的冷水,将瓷盆放入锅中盖上锅盖,用大火烧开,看到陶甑周围冒出蒸汽,便可以转小火,半个时辰后关火,再稍微闷一会儿。小甑糕蒸便做好了。
光吃甑糕容易噎着,冬天室内都生炭火,容易有肺火咳嗦,再做一些秋梨膏冲水喝好了。
上好的西京雪梨洗净后去皮、核,只保留梨肉,倒进锅里加清水烧开,再改成小火慢慢熬。熬到快要粘锅的时候,再过滤一遍,把梨肉的渣滓都去掉,再继续熬,一边熬一边搅拌,直到水全部熬干。此时锅里只剩下一大团粘稠的半透明的胶状物,薛盈用筷子试了试,可以拉出长丝,秋梨膏便制好了。她尝了尝,味道稍有些淡,便又加了一点乌梅膏提味。
薛盈提着食盒来到李维房中时,他正在与刘景年谈事情,见到她来了有些意外,轻咳一声道:“我亦同意子诚的意见,近几年京畿诸县的治安大不如前,回头我和你联名上个劄子。”
刘景年看到薛盈,笑着打了个招呼:“薛娘子来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薛盈笑道:“是小甑蒸糕,我做了许多,刘御史若不嫌弃,带些回去尝尝?”
刘景年刚要答应,却见李维扫了他一眼道:“平甫,你不是还有个弹劾劄子要写吗,天也晚了,赶紧回去吧。”
接过薛盈递过来的小甑蒸糕,刘景年莫名觉得李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阴沉,头皮一紧道:“那我就先告辞了。”他同情地看了薛盈一眼,要伺候好这位主子,可真是不容易。
刘景年走后,李维淡淡问道:“你今天来,是特地送甑糕的吗?”
“是呀。”薛盈露出讨好的笑:“阿郎快尝尝吧,小甑蒸糕要趁热才好吃。”
薛盈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糯米香扑鼻而来,那甑糕红白相间,色泽鲜润油亮,看上去十分诱人。
李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随手夹了一块甑糕品尝,入口软糯清甜,还带着浓浓的枣香,而葡萄干的加入,让甑糕在甜蜜之余,多了一丝酸爽的味道,口感更佳丰富。李维不大爱吃甜食,但这甑糕糖放得很合适,清甜不腻,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薛盈又狗腿地递上一杯秋梨膏水,尝起来有梨子的清甜,还有一丝酸酸的味道,解腻又开胃,李维随口问:“这里面除了秋梨膏,还加了些别的吗?”
薛盈笑道:“阿郎明鉴,婢子还加了少许乌梅膏,所以口感微酸。”
李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今天来怕不是只为送吃的吧,有话还是直说吧。”
一个人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薛盈不好意思的笑道:“婢子这点小心思,真是逃不过阿郎的法眼。过了年后,婢子想要辞去府上的差事,回去继续经营瓠羹店。”
“咳咳咳。”李维像是喝水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嗦起来。
薛盈吓了一跳,忙上前与他抚背。过了好一阵总算平顺下来,她不由嘱咐道:“阿郎慢点喝水。”
李维凝视她许久,忽然问道:“不是说好在李府做满两年再走的吗?”
薛盈忙解释道:“原是打算这样。但最近店里生意不大好,婢子怕再不回去,沈娘子一人实在难以支撑,所以便自作主张来和阿郎商量。”
李维沉声问:“你不是说经营瓠羹店本钱不够嘛?如今钱就够了?”
薛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婢子前些日子托人去杭州进了一些生丝进京贩卖,挣了一些钱,足够将瓠羹店扩张,再多雇一些人了。”
“哦。”李维忽得冷笑一声:“怪不得你急着要走,原来是最近发财了。只是你当初说好要在府上做两年,如今却言而无信,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吧。”
薛盈情知自己理亏,只好放缓了声音道:“阿郎,瓠羹店那边实是离不了婢子。此事是婢子莽撞了些,要不,阿郎便给婢子少算些工钱也好,求阿郎体谅下情……”
薛盈话还没说完,却见李维霍然起身提高了声音道:“原来你宁可少要工钱,也要着急走。府上那里委屈你了?日前琉璃盏之事,不是已经替你洗脱污名了吗?”
薛盈觉得李维今日言行着实有些古怪,自己不过区区一厨娘,原以为趁着他心情好,再说两句好话,他大手一挥就会放他走,谁知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看来是自己做得饭太好吃了,李维舍不得放自己走。
想到这里,薛盈越发露出笑容道:“阿郎说那里话,婢子子入府以来,太夫人、阿郎和小娘子都对婢子很好。之所以执意要走,是因为瓠羹店那边实在缺人手,还望阿郎多加体谅。若日后想吃婢子做的饭,婢子一定会抽时间回府做的。另外,一些菜肴的做法我已经写在纸上交给陈娘子,陈娘子厨艺高超,悟性又好,相信假以时日,她做的菜也不会比婢子差。”
李维看着薛盈满脸笑容可掬,心中平白升起一股怒火,思量片刻冷笑道:“你如今心思全在那家瓠羹店上,可是即便经营的好,亦不过营营碌碌过一生罢了。那里有在府上做厨娘待遇优渥,你还真是想不开。”
薛盈一直在耐心解释,李维却充耳不闻,还对自己多加讽刺,他那不屑的语气触怒了她,她不觉亦冷笑道:“阿郎,婢子不过坊间一无知女子,比不得阿郎有辅国治民的大志向,只是喜欢做菜给人吃,让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满意。在婢子看来。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更何况,家父临终前嘱咐婢子将瓠羹店开下去,婢子不敢忘家父的遗愿。”
李维沉默了,半响方道:“知道了。我平生不喜欢勉强别人,你执意要走,便随你罢了。”
薛盈走后,郑良见李维只是怔怔的,拿了一本书在看,却很久都没有翻页,犹豫片刻递上一盏秋梨膏水道:“阿郎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李维随意喝了一口,原来还是刚才薛盈做的秋梨膏,心中一烦闷,随手将茶盏摔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郑良服侍李维多年深知他的性情,默默收拾毕碎了一地的茶盏,出声劝道:“阿郎,我瞧薛娘子是话直说的爽朗性子,未必能明白您的心思。”
李维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话了?”
郑良内心叹息一声,只好默默退下。
那一厢薛盈回到自己的居所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李维性子是有些古怪挑剔,但好歹也算通情达理,不会有意与下人为难。自己今日好言好语向他解释了半天,他却硬是不松口,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横竖是睡不着,她忽然想起,上月下雪时,她与陈娘子在庭院里收集了大半罐梅花上的雪,当时舍不得吃埋在地下,现在可以取出来烹茶了。
薛盈随即整装起身,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却发现李维迎面走了过来,她不由一惊,只好上前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