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磐磐看看皇帝不发一言就离开的背影,过一会儿,心跳才慢慢平复。
不行,她觉得不能继续住在乾极殿,顾磐磐跟罗移说了想回慈寿宫的想法,皇帝居然没拦着她,让人把顾磐磐送去了慈寿宫。
——
顾磐磐回了慈寿宫清宁斋以后,看起来还是一切如常,但她其实已经在暗暗收拾东西。
不过她带进宫的东西本就少,大都是太皇太后和皇帝给她救下魏王的赏赐。
那些赏赐她本就没有动,都好好存放着,无需收拾。因此,她收拾起来实在不费劲。
其实,想到即将离开这座庄严华美的宫殿,她心里竟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舍。
她觉得,应该都是因为隋祐恒的缘故。
顾磐磐也没有想到,她入京之后,她的命运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遇到这样多的事。
她在悄悄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案头的小铜人,这个铜人,她当然是要带走的。
这是御赐之物,任何时候都要妥善保存,更不可丢弃。更何况她这段时间每天拿这铜人来学习穴位,对它很有感情。
顾磐磐把铜人抱在怀里抚了抚,不知为何想起,她第一次在南药房,想去摸那等身大铜人时,摸到了皇帝身上的情景。
她那次,其实以为皇帝会处罚她,但他非但没有,还送给她一个小的铜人。
这样想着,她觉得,皇上有时待她其实挺好的,她出宫以后,再见到皇上的机会也会少很多吧。
顾磐磐赶紧又想,不过皇上想要叫她侍寝呢,而且也没说要给她名分,她躲得远是对的。
要是皇上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会怎样想呢。她还不知道皇帝与容定濯私下势如水火,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个,她对医术以外的事关心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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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无风无浪,平平静静地过了三天。
太皇太后这日收到容定濯亲笔写来的信,信的大意内容就是:
容定濯一直有个亲生女儿没有找到,在公主府偶遇顾磐磐,发现这个女孩与其旧爱容貌极为相似,年纪也对得上,派人前往调查,发现顾磐磐果然是其遗失在外的亲生女儿。故而上禀太后,要接回女儿。
容定濯当然不可能对太皇太后说,顾磐磐是他与情人所生,只说是贵妾所生,现下要带回容家,记做嫡女。
太皇太后看完这封信,饶是她见多风浪,也怔愣了好一阵。
容定濯的女儿啊。
一个容初嫣,就算只是个侄女,也是可比公主的用度,更被追捧为京城第一贵女。何况是亲生的女儿。
这顾磐磐,太皇太后以为,带回魏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造化,岂知道,那原本还是相府遗珠。
太皇太后心潮难静,问岳岚:“磐磐呢?”
岳岚还没看信,上前道:“娘娘,磐磐今日出宫了,想来是书院有课?”
太皇太后颔首:“她回来了,立即叫她来见哀家。”
今天顾磐磐是没有课的,她出宫,一个是要参加邢觅楹的生日宴。一个是想跟容定濯说:她已经考虑好。就这两日,只要容相有空,就可以认亲。
她还不知道,容定濯已递信给太皇太后。因为容定濯失去一贯的沉着,每日皆是焦灼难安,担心皇帝碰了顾磐磐,让他没法接走女儿。
顾磐磐先是去参加邢觅楹的生日宴。
生日宴设在邢觅楹喜欢的曲水园,是建在翠湖上,湖上数个阁楼,皆由回廊相连,是上京最有名的水上园子。
邢觅楹是邢家嫡女,来捧场的人自然多。光是邢家正枝旁枝,还有更远点儿的亲戚姐妹们,人就不少。这些都是要主动要给邢觅楹庆生。
还有想嫁给邢燕夺,邢燕承的女孩,只要能与邢觅楹攀上两分交情,听到风声都来了,因此格外热闹。
顾磐磐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还是用药锭的制作法子,但她这次做成的手串,药珠里加了一颗蓝玺,一颗粉玺的珠子,颜色搭配得格外好看。
另外,还有两盒两盒她新作的脂膏,擦在身上,肌肤格外细腻香润。
别家的贵女们出手,都是玉饰金银,有些便不大看得起顾磐磐送的礼物,嗤笑着低声议论了几句。
可邢觅楹最喜欢顾磐磐送的东西,因为顾磐磐最用心,她自己又不缺金银。
她便抱住顾磐磐,拿自己的脸往她的脸蹭了蹭。
邢觅楹今日作为主角,穿着蓝地短襦,下面是轻柔飘逸的红色石榴裙裙,绣以缠枝花鸟暗纹,颜色跳脱张扬,偏髻旁簪的亦是红宝双鱼簪,华贵而又不失可爱。
顾磐磐平时爱穿绿色,今日图喜庆,戴着明珠发箍,穿的是雪白上襦,艾紫色花笼裙,裙幅隐隐透出莲瓣纹,显得小腰婀娜,整个人看着清爽又妩媚。
两个如夏花般明丽的女孩拥在一起时,画面尤其夺人目光。邢家子弟都不免多看了看。
今日没有什么拘束,女孩们也行起了酒令,怎么热闹怎么玩,连顾磐磐也少少地喝了些。
邢觅楹的生日,作为胞兄的邢燕夺,以及堂兄邢燕承自然也在。只不过,他们和女孩儿们所在的桌席是分开的,算是亲自给妹妹的生日宴保驾,让邢觅楹可以放心饮酒。
趁着无人注意时,邢燕承将顾磐磐唤到了一间无人的房里,他有话要问顾磐磐。
顾磐磐正好也有事问邢燕承,她担心那媚药会影响生育,就问邢燕承:“燕承哥哥,我……这回的月事,肚子特别疼,就是哪种又冷又胀痛的感觉。我以前从不这样,不知是不是那十媚子的缘故?”
邢燕承闻言也有些这方面的担心,道:“据我所知,那十媚子不会影响别的。但也可能是我没弄清楚,磐磐既这样说了,我会再帮你弄清楚。”
邢燕承这几日也忙,当下决定想法弄些十媚子,看看这物究竟是何种特性。只是这物是可遇不可求,可能有人正好就弄到了,但有人想要的时候未必弄得到。
顾磐磐点头:“谢谢燕承哥哥。”
邢燕承看着顾磐磐,道:“磐磐,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谢谢。”
顾磐磐陷入沉默,她在斟酌语言,怎样拒绝燕承哥哥,才能不那样伤人。
正巧有人这时在外禀报,有事找邢燕承,邢燕承便先出去。
顾磐磐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安静等着邢燕承回来,过了片刻,她听到推门的声音,以为是邢燕承回来,就说:
“燕承哥哥……你之前跟我说的,我们两人的那件事。我目下还不能答应你。”
她直接对着邢燕承有些说不出口,这样说完后,才慢慢转过身。
顾磐磐却是没有想到,进来的并不是邢燕承,而是邢燕夺。邢燕夺倒是并不知顾磐磐在这里,只是进来休息,不想竟听到顾磐磐在里边拒绝邢燕承。
邢燕夺眸色难辨,倚在门边看着顾磐磐片刻。随即反手将门栓锁住,朝她走近。
第37章
顾磐磐见自己拒绝邢燕承的话被人听去,先是窘迫,然后看到邢燕夺关门,立即警觉。
他关门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忘记,上回在春温堂,邢燕夺掐着她腰的那把劲儿。其实在顾磐磐心里,邢燕夺比皇帝还叫她怕。
可她之前没感觉到邢燕夺对她有什么想法。
她便直言说:“不知将军关上门是何意?你是觅楹的兄长,又是护卫国朝的英雄,我很钦敬您。”意思是请他自重。
邢燕夺仅淡淡笑了笑,算是收下她这番肯定的话。而他的人却是继续前进,顾磐磐退两步,却发现身后就是窗户,后心已抵在窗扇。
顾磐磐正要出言斥责,邢燕夺则是说:“你这样拒绝邢燕承,没有用。他很固执。”
顾磐磐微怔:“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那……”她皱皱眉,很疑惑:“你锁门做什么?”
她便想绕开他过去开门,也是想逃走,道:“将军这样关上门,容易让人误解。”
邢燕夺没有动,等顾磐磐与他擦肩时,顾磐磐都不知他是怎样出手的,已被轻易制住。邢燕夺在女孩颈后一捏,她的身体便软软倒下。
邢燕夺将顾磐磐抱起,放到一旁的软塌上。他知道邢燕承是去做什么,不会这样快回来。
他本就要找顾磐磐,但她这几日皆在宫中,他没有下手。此时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顾磐磐,你究竟几岁?”邢燕夺锐利逼人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脸上。
捡来的孤女?孤女可真是最好不过的身份掩饰。毕竟,孤女就没有确切年龄可言。
十四?不止吧?兴许是驻颜有术。可瞧着真就是十四岁女孩的鲜嫩青涩。
邢燕夺的指尖落在顾磐磐耳珠,连她耳后也揉了揉,再沿着女孩秀丽的下颌线,慢慢碾捏而下,确认她有没有易容。
他确认过她是没有易容的,但指下的触感太好,让邢燕夺竟有些不想将手抽离。看到顾磐磐被他揉几下就变得嫣红的小巧耳垂,男人的眼神愈发幽深。
邢燕夺强迫自己移开眼,握住少女的手腕,查探她的经脉,发现也并没有会武艺的迹象。
不过,有些秘药服下之后,比如南疆银珠门的神仙醉,武者在没有动用真力的时候,经脉与常人无异。
门外这时却响起敲门声,并不激烈,也不高,还有邢燕承比平时冷漠低沉的嗓音:“开门。”
邢燕夺沉默站起身,去到门口,打开房门。
按理说,邢燕承不该这样快回来,这只说明,他人虽离开,却还叫人看着顾磐磐。
兄弟两人对峙片刻,都没有说话,但两人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现下这般剑拔弩张过。
很快,邢燕夺让开身形,让邢燕承进屋。
邢燕承走进室内,扫一眼晕倒在榻上的少女,走过去查看了顾磐磐的衣物,见她上下都整洁,才转身问:“邢燕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邢燕夺很冷静,道:“燕承,我已告诉过你,顾磐磐这女孩身上秘密太多。江叔的女儿江丹凝,死时也是针入风池,手腕被刺异符。可江丹凝死在云州,离此千里之远。太蹊跷了。要找到背后的凶手为江叔报仇,从拥有这异符的顾磐磐身上下手,很有必要。”
邢燕夺也知道了顾磐磐那石符纹的事,是邢燕承派人调查时,有人禀报了他。
而且,邢燕夺还有一事没有告诉邢燕承,他怀疑顾磐磐有另一个真正的身份,现在的医女身份为假。
邢燕承道:“我已说过,顾磐磐戴的那石符,是十多年前旁人相赠。”
邢燕夺笑道:“就算真是别人所赠,不代表与她毫无关系。再说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燕承,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你已经被这么个小女孩迷得……不惜自欺欺人?还是说,在你看来,江叔的仇可以不报,只顾磐磐碰不得?江叔可就那么一个女儿,十七年前他又是怎么从飞云山里将咱们两兄弟救出来。”
若按邢燕夺惯来的作风,已把顾磐磐带回去,细细地盘问。
他当然不是怀疑顾磐磐本人是凶手,他派人查过,顾磐磐那时的确人已入京,但其他没有可用的线索,对于顾磐磐,还有她的祖父顾迢龄,都需要好好查一查。
邢燕承就道:“江叔的事,我自会一起调查。但是,那与顾磐磐无关。你只要记得,这姑娘是我先看上。”他看看邢燕夺,眼神仍旧冰冷。
两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邢燕承很了解邢燕夺,这个大他两个月的堂兄,绝不会接触真正厌恶的女人。很多事,邢燕夺都会交给他手下的人来办,而不是自己动手。
而他却关上门,亲自在顾磐磐身上找线索?
就是说,邢燕夺对顾磐磐很感兴趣,不是查凶手的兴趣,而是别的兴趣。
邢燕夺闻言没再多说,只是最后提醒了一句:“燕承,你出手太晚,顾磐磐想来已承过宠,做了皇帝的女人。”
顾磐磐穿着内侍的衣裳,披着皇帝的披风,进了皇帝的营帐,大夜深的,皇帝还在帐里进出,若是没侍寝,不大符合常理。
邢燕承只道:“她有没有侍寝,我清楚。”
邢燕夺闻言,沉默离开了。
——
顾磐磐苏醒之后,很是诧异。但见到邢燕承,她就安心多了,只是问:“燕承哥哥,你……方才去哪里了。之前仿佛是邢……邢将军来找我有事。”
邢燕承替邢燕夺对顾磐磐道歉,说邢燕夺喝得太多,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顾磐磐想起先前,其实还有些心惊肉跳,她知道,内中没有这样简单,但她感觉身上没有哪里不适。便只点点头。她还是不希望邢燕承为难。
她又想起皇帝这些日与她的相处,只好把拒绝的话又说一遍,说:“燕承哥哥,我们俩的事,我不能答应你。”
她知道,不能给人希望,否则失望会更难接受。
邢燕承似乎并不意外顾磐磐的回答,顾磐磐跟他走得近,是因她在京城里没有别的能信任依靠的人,她只是想有他这样一个兄长。他明白这个。
可他不是。顾磐磐年纪虽然小,邢燕承却是很清楚,他对她,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觉。
邢家都觉得是顾磐磐痴心妄想,身份低微却欲图高攀,但只有他清楚,顾磐磐正是考虑到他的家世,最初才没有接受他的示好。
邢燕承喜欢顾磐磐身上那股活力,她握着马球杆一蹦老高的样子,笑起来妩媚却干净的模样,就像一抹清澈璀璨的阳光,投射在他明暗交织的世界里。
当然,还有小姑娘娇嫩香滑的身子,男人都喜欢,他自认也不能免俗。尤其见过顾磐磐跳舞之后,那腰肢柔软可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没法令人不往香艳的方向去浮想。
更重要的是,顾磐磐偏也喜欢医术,她认真向他请教的进取心,还有在春温堂义诊时的良善与专注,又是令人心折的另一面。
因此,邢燕承并不认为顾磐磐配不上他。他便仍是温声道:“磐磐拒绝我,是因为皇上吧。”
的确是因为皇帝。顾磐磐觉得最近皇帝对她表现得太亲密,可她又没法抗拒皇帝,无论是皇帝至高的权柄,还是他与她悬殊的力量,她都没法抗拒。她与皇帝这般纠缠着,自然不应与他人谈婚论嫁。
她就只是点了头,没有多说话。
“磐磐,我不介意皇上与你发生过什么。”邢燕承直言道:“宫中并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