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孙家当初又何必折腾那一场?
册封典礼进行得很顺利。
接着便是大婚。
太子妃出嫁这种大事,许多章程都轮不到谢家插手,盛景意这位太子妃本尊更是连话都说不上,只能当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盛景意跟着礼仪官完成一项项章程,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早前从未出现过得恐慌来。
她虽与穆钧有协议在,可这到底是皇权时代,她想利用皇权的影响力改变许多东西,就必须接受伴随而来的枷锁。
穆钧与她相识数年,一开始他们的交锋并不愉快,还是后来一同拜师朝夕相处,他们之间才逐渐熟稔起来。
对她而言,穆钧是师兄,是被她划入“自己人”行列的同伴,也是她认为可以跟着他赌一把、博个“从龙之功”的人。
今天她却要嫁给他了。
他们签下那样的契书,她的依仗是她有兄长在外,他们之间也有同门情谊在,他必然不敢轻易毁约。只是婚姻之事,真的可以用一纸契书来规划好一切吗?
盛景意虽有着另一个时空的经历,年纪终归还是只有十七八岁,对她来说,结婚生子是很遥远的事,本不该在她这个岁数来考虑。
偏偏她在这个时空睁开了眼。
她想要融入这个时代、改变这个时代,就必须先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等到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和穆钧,真的可以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吗?
盛景意正胡思乱想着,外面就闹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婚事由礼部主持,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分庄重,外头只闹腾了一会就把穆钧放了进来。
谢谨行也进来了。
他虽有足疾在身,却没让其他兄弟代为送盛景意出门,而是亲自走到盛景意面前让她趴到他背上,慢腾腾地背着盛景意出院门、出前庭、出正门。
礼仪官知道谢谨行有足疾,全程都没催促他走快些,因此盛景意在谢谨行背上趴了很久。
他们兄妹俩还是头一次这么亲近。
盛景意鼻子有些发酸,环住谢谨行的脖子说道:“哥哥,以前没有人这样背过我。”
身穿新郎袍的穆钧耳尖地听到盛景意的话,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他们幼时都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只是他比盛景意要幸运一些,盛景意的父亲曾耐心教导他数年。
那本该属于盛景意。
谢谨行也没说什么。
他背着人到了婚车前,轻轻把她放下地,又亲手将她抱到婚车上。
谢谨行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子:“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不吉利。”
盛景意朝他挤出一抹笑。
谢谨行沉默一瞬,说道:“也别这么笑,更难看了。”
盛景意:“…………”
盛景意气鼓鼓地坐进了婚车里头。
谢谨行见她气得面色都微微涨红了,不由笑了起来。他没想过有女儿,也没想过有妹妹,这会儿送她出嫁,倒是生出点嫁女儿的不舍来。
虽然他还算相信自己看人的水平,可是到底是把妹妹嫁入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不可能时刻把手伸到东宫去,心里总归还是不放心的。
谢谨行对穆钧说道:“如果你欺负她,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穆钧认真承诺:“我不会欺负她的。”
迎亲队伍护送婚车前往皇城。
盛景意在婚车中回过头,只见刚拜别过的盛娘等人也出来了。她视线有些模糊,仍能看出她们明显已泪下如雨。
天底下所有爱重子女的父母到了这一天,哪有不哭的。
盛景意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没让人把妆化得太浓重,要不然一会进了宫脸怕是不能看了。
在此之前,她分明没有马上要嫁人的实质感,到如今才真正觉出出嫁的伤感来。
好在盛景意很快没有空闲伤心和忐忑,婚车停下来后迎接她的又是一连串繁复的礼仪。到被送入洞房时,连平日里活力四射的盛景意都累到不行,要不是还要等穆钧从外头回来,她怕是沾床就能睡着。
穆钧身为太子,没有人敢灌他酒,他只浅饮了两杯便轻松脱身,摆脱其他人迈步进了洞房。
两个人在喜娘的主持下饮了合卺酒。
等洞房前的各种礼数走完后,穆钧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由于几十年前那场让朝廷失去北地、被迫南迁江南的动乱,朝野之中对新婚妻子的初夜已不怎么关心,床上倒也没垫帕子收集处子之血什么的。
事实上哪怕是北朝廷时期,皇后都有寡妇再嫁入宫的,皇室对这事儿着实不怎么在意,倒是省了穆钧和盛景意费心思往帕子上挤点血冒充初夜。
床也够分,东宫的寝殿很大,内间有床,外间也有,不过外间的床比较小,本来是给守夜的太监宫女准备的。
穆钧把人都打发出去,没让人留守,自己走到外间试了试那张床的大小,发现还行,至少不会一翻身就掉地上。
他在千金楼睡过好些年的杂役房,这床可比杂役房的床要舒适多了。
穆钧对跟出来的盛景意说道:“往后我睡这里,你睡里面。”他看盛景意面有倦色,又拉着她走回里间,说道,“你上次提到的改良纸牌,我叫人做出来了,我们一会放下纱帐打一会牌,再叫人送热水来给你沐浴,免得有人生疑。”
说着穆钧还真率先脱靴上塌,从袖口摸出一副纸牌来。
盛景意:“…………”
这个新婚之夜真是一点都不无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万万想不到!
小意儿:我居然这样洞房!
第144章
两个人打牌,玩法比较局限,盛景意哪怕挺久没和人玩过,来了两轮接龙也有些困了。
主要是顶着婚礼期间凤冠太久,礼仪又太繁琐,连体力不错的她都有点撑不住了。
穆钧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下床把衣袍脱去,只穿着单衣去叫人备水。
东宫有自带暖房的浴池,全天烧着热水,既能为暖房栽种的蔬果供暖,又能随时供太子夫妻俩取用。
穆钧往外通知一声,便能从外间转去室内浴池沐浴。
“你先。”穆钧招呼完外头的人放热水,转头对盛景意说道。
盛景意早就见过穆钧赤膊练武的模样,本不该不好意思,可这会儿的穆钧只身着雪白单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俊秀非凡,连定力非凡的盛景意心都漏跳了一拍。
都说人要俏一身孝,这话虽然说得不太恭敬,不过一身白衣的穆钧确实比平日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柔和。
想到两人本是协议夫妻,盛景意麻溜地收回目光,免得自己做出点不可挽回的事来。
自古皇帝都不好睡,穆钧虽然只是太子,但日后总是要登基的,连孙皇后那么强横的人,也是下狠手才能让当今陛下后宫里只有她一个,最后下场还颇为凄凉。她又能用什么来限制穆钧?
易地而处,要是她当了皇帝,她恐怕也把持不住。
盛景意麻利地抱好自己的衣裳去了浴池。
她的头发太长,平日里都是在立夏在帮忙下清洗的,自己动手倒是费了不少功夫。等她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打理干净,穿上单衣、裹外袍往外走,头发还没完全擦干。
见穆钧坐在外间的卧榻上看书,盛景意有点惭愧:“让你等太久了。”
和人“合租”就是得面临这么个大问题:浴室只有一个,要是洗澡时间撞上了就很麻烦,前面的洗太久容易起矛盾!
穆钧搁下书,见她发尾还滴着水,不由说道:“不用急,慢慢洗。明天你把东宫上下的人手安排一下,把你信得过的人安排在跟前,这些事也有人伺候。”
盛景意对上穆钧坦荡荡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跳。
穆钧却已经走了过来,拉她在桌边坐下,拿起干净的毛巾给盛景意擦起了头发。他口里解释道:“我白天要去朝中听政,待在东宫的时间比你少,你怎么舒服怎么安排,想见什么人就下帖子请人到东宫来;要是想出宫去,记得多带几个人,一会我把出宫的令牌给你。”
盛景意听着他长长一番叮嘱,下意识便忘了两个人理应保持距离。
过去他们讨论问题,也没有特意拉开距离,所以即便这一刻穆钧的举动稍微越了界,盛景意也没太在意,只是穆钧离得近,又穿得单薄,她鼻端免不了嗅见他身上偏于冷冽的熏香。
盛景意忍不住抬眸看向专注给她擦头发的穆钧,问道:“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穆钧说道:“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告诉我,我背负着许多责任,我必须做成许多事。本来我以为做成了就好,可是现在我当了太子,”他乌眸低垂,毫不遮掩地把眼底的情绪传达到盛景意眼里,“所有的人也都在告诉我,当太子需要做到什么事。曾祖父他们有愧于我,想补偿我,可我对他们到底是利用比亲近多。”
盛景意听了,也觉得穆钧过得蛮辛苦。
穆钧说道:“我希望东宫是我可以停歇的地方,也希望你能当我的家人。”他神色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脆弱,“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
盛景意这段时间与穆钧见面多了,多少也听说他近来的遭遇。他还没成婚,很多人就惦记着把女儿送进东宫,其中不乏当年宣义郡王府的旧人。
可以说如果她父亲不是当年那位谢家二郎,她占着太子妃的位置怕是会让很多人不服气。
实际上现在也有很多人不服气。
不是所有人都想杨家、柳家那么知足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助穆钧于危难之中,如今看到穆钧入主东宫,难免会动了心思。
穆钧要是想当好太子,完全应下他们的要求是不可能的,可若是穆钧拒绝到底,又会让人说他不念旧恩、过河拆桥,可以说这些人把他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所以穆钧说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谁能不被权势地位迷住眼?在泼天富贵面前,谁又能真正不动心?
那种明明回了家却感觉自己是个外人,家中永远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自己的感觉,盛景意太熟悉了。那样的日子她过了许多年,回头一看才惊觉自己应该早些看开,不要执着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应当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
盛景意抓住穆钧的手,认真说道:“我会帮你把东宫打理好,让你回来后可以好好休息。”
穆钧被盛景意柔软的手握住,只觉热意从手掌传到心口。
盛景意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可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心还是软的,看到别人处境艰难便很同情,看到别人需要帮助便伸出援手。他想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哄她、骗她、千方百计向她示弱,他希望到了“高处不胜寒”的那一天,他们仍能并肩站在一起。
她不变,他也不变。
“谢谢。”穆钧注视着她说道。
穆钧竭力压抑住把人搂入怀中的冲动,凭借着远胜于旁人的自制力把手从盛景意手掌中抽出来,仔仔细细帮盛景意把头发擦干才去沐浴。
盛景意本来想礼尚往来,等穆钧洗完澡出来也帮他擦头发,可她实在太困了,沾床就睡熟过去。
第二日一早盛景意醒来,穆钧已经把立夏她们喊进屋,让她们伺候盛景意梳洗。
立夏她们入住东宫头一晚都有些睡不着,着实是太兴奋了。
本来太子妃出嫁是不可能把娘家人带进宫里来的,是穆钧特地开的口,她们便都跟着盛景意进了东宫。
婢女也分三六九等,她们入了东宫,还在太子妃身边伺候,往后想嫁人可以挑的范围就大多了,不想嫁人也可以留在宫中当女官,可以说是前途不可限量!
立夏等人都干劲十足,有条不紊地替盛景意梳妆打扮。
婚后几天盛景意又忙了一轮,又是面圣又是整顿东宫,到回门当日才算是喘了口气。
谢家人早已知晓穆钧让盛景意把身边人全带去东宫的事,免不了感慨穆钧待盛景意的真心。
盛娘见到女儿,很想立刻拉着她去说私房话,却还是耐着性子等盛景意一一见过诸位长辈,才终于有机会单独和女儿聊聊婚后之事。
得知盛景意毫不客气地接管东宫,盛娘说道:“女人当强则强、当弱则弱,在丈夫面前不要一味地强势,有些事也可以夫妻俩商量着来。新婚夫妻自然什么都好,日后你可要注意一些,尽量在能放松的地方展示一下自己的大度,千万别学当初那位孙皇后一样硬来。”
到谢家之后,盛娘可是听了不少关于孙皇后的事。
孙皇后当时砍了宫女的手、找由头杀了当今陛下心爱的女人,当然可以独宠六宫。
可那有用处吗?这样强来,只会与丈夫彻底离心,他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却也不会再有你。
盛娘想到此处,心里有忍不住一阵叹息。
若是可以,她是不愿盛景意嫁入皇家的,她要是嫁个普通些的人家,遇事还有她们可以替她出头。只是嫁都嫁了,盛娘只能多教她一些夫妻相处之道。
她当初能在一众爱慕者的支持下成为千金楼当家,左右逢源的本领自然不差,对于如何与人相处这件事她还是有点心得的。
别以为结为夫妻后就不需要经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婚后的相处才最考验人。
当父母的,永远希望儿女能与丈夫和和美美。
盛景意认真听着盛娘的教导,这些相处之法不仅适用于夫妻之间,在各种人际关系里头也是用得着的。
许多事情确实硬着来不如软着来,适当的退让是为了接下来能更进一步。
母女俩说完了话,穆钧那边也顺利通过了谢家一干男人的轮番考验。
夫妻俩再次会合,辞别长辈返回东宫。
穆钧的婚假到这里也结束了,平时又得去朝中帮忙。
穆钧私底下和盛景意说起此事,说觉得当今陛下这般尽心尽力地教他,连婚假都不给她多放几天,似乎想让他能尽快监国。
盛景意眉头直跳,心里对此提前有了准备。
她把东宫上下整顿完毕,便下帖子请婉娘她们到宫中相见,给了婉娘她们经通传就可以进出东宫的特权。
到穆钧下衙归来,盛景意才又把寇承平这些男客请到东宫见面。
在年前遇到完颜济的时候,盛景意与寇承平提到过南北通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