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十分体贴地把意见挑剩十分之一,叫人送去给李阳华参考。
李阳华心里忐忑了一整天。
自从把自己觉得写得不错的文章挑出来送去东宫,他看书都看不下了,一整天都在纠结盛景意她们会给他什么意见。
这种等待审判的感觉,比绞尽脑汁去想该怎么写好文章更让他难受!
其实只要不和盛景意他们比,李阳华也算是天资聪颖,要不然也不可能二十岁就考过了乡试,直奔省试而来。
可人比人是最要命的,面对学习能力堪称变态的穆钧和盛景意,李阳华怎么能不满心忐忑?
等收到厚厚一叠反馈意见,李阳华的心反而宁定下来。他凝神定气,开始认真拜读盛景意她们给的提升意见,读完之后竟觉豁然开朗,过去感觉堵在脑中的东西被彻底搬开了,再回头去看前面写的文章,便觉出许多不足来!
李阳华欣喜欲狂,觉也不睡了,开始连夜重写盛景意给他拟的模拟题。
日子在李阳华疯狂重写之中飞逝,转眼来到三月初,各地举子已经抵达临京,摩拳擦掌准备应试。
李阳华虽有个太子师兄、太子妃师姐,却没打算走捷径,一应事宜都是按着流程来走。
本来当今陛下还准备让穆钧主持殿试,穆钧婉言拒绝了,说自己师弟今年应试,自己要避嫌。
朝廷举试是很讲究避嫌的,考官若有同族子侄应试,这些有亲缘的考生要去考“别头试”,简单来说就是普通考生考A卷,这类考生得去考B卷,监考的人也换成和他们没亲戚关系的官员。
见穆钧确实无意笼络这届考生,当今陛下也没再提,反正人选拔上来,该怎么用还是监国的人说了算,是不是亲自选出来的倒不是特别重要。
春闱如期举行。
盛景意和穆钧自然不可能去送考,寇承平他们倒是很讲义气,浩浩荡荡地去了,甚至还拉了横幅支持李阳华,臊得李阳华恨不能剁了他们的手,逃似也地排队进场去了!
徐昭明和寇承平还感慨,李阳华比他们虚长几岁,脸皮还这么薄,以后可怎么混官场才好哟。
他俩嘀咕完了,还要跑去东宫找盛景意她们聊这事儿。
盛景意得知他们跑去搞李阳华心态,突然想起拉横幅这主意当初还是自己出的呢,顿时一阵沉默。
算啦,这点小风小雨,师弟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难得徐昭明他们来了,盛景意便拿出自己描下来的北地舆图给他们看,说道:“八月底就是靺鞨国主的生辰,穆钧要是能把你们塞进使团里,你们就六月初就该出发了,到时沿途会路经这些城市。”她拿出笔在地图上给徐昭明他们画了条线,“这次你们什么事都不用干,只需要带着戏团去演出《桃花扇》折子戏,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你们都可以随心去买。”
寇承平兴奋地说道:“这么快就有机会去了吗?我的靺鞨语还没学好呢!”
他在交流沟通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与完颜济聊了那么一段时间,他的口语已经突飞猛进,交流上是没问题的,就是要他下笔写的话就太难了!
盛景意含笑说道:“应该可以。不过你们要记住,不管我们早前商量过什么,你们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有机会就赚点小钱,别的什么都不要做,那是别人的地方,你们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徐昭明几人忙不迭地点头。
盛景意又说道:“不仅要提防靺鞨人,北地人你们也不能轻信。即便是朝廷全盛时期,勾连外族出卖朝廷的人也不在少数,何况是现在。”
盛景意也是听穆钧提起朝廷禁止商贾私自下海的事,才知道这年头的“带路党”也很常见。
海运目前是垄断在朝廷手里的,一来是为了支撑朝廷的财政支出,二来是为了防止“带路党”带着靺鞨人海上来攻!
权势地位谁不喜欢,利欲熏心的人什么时代都有,谁能指望所有人都殷殷期盼朝廷夺回北地、收拾旧山河?
徐昭明听了,想到家中的祖父,心中闷闷的。
这些事,祖父何尝没有骂过?自古以来都少不了被利益蒙了眼、靠出卖自己人换取荣华富贵的人,要不然忠武将军是怎么死的呢?
他已经长大了,总该做一点吃喝玩乐以外的事。
徐昭明说道:“二娘她们那边匀得出人来吗?”
盛景意点头:“可以的,全本戏不行,折子戏会的人就多了。”
如今二娘和三娘在金陵教坊任职,人员调配很方便,逢年过节会组织一次《桃花扇》全本戏,其他时候都只演出折子戏。
盛娘也进了临京教坊,只是临京教坊这边得从头教起,临时要人只能从金陵那边选调了。
盛娘入教坊这事朝中议论过几轮,觉得太子妃的亲娘曾落入伎籍那么多年很不体面。
当初那桩糊涂谋反案牵涉甚广,大家闭起眼一起忘掉也就算了,你还往教坊里钻是怎么回事?生怕别人想不起过去的事?
可惜无论朝中怎么讨论,从太上皇到太子对此都表示不在意。
盛家当初既然是桩冤案,自然算不得真的伎籍,没有什么良贱不通婚之说。你冤枉人、害人惨遭横祸的都不害臊,还要求受害的人害臊不成?
理是这个理,还是有几个古板老头为此当场撂担子,说这官我不当了。
盛景意听了都觉得震惊,她娘正正经经入教坊做事,搞搞蓬勃的歌舞事业,怎么就碍着他们眼了?难道是嫌弃她娘没有裹上遮羞布,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出来见人?
即便当初她娘确实落入伎籍那么多年,那也是盛家遭人陷害、被人牵连,那根本不是她们能选择的。朝廷官员洗清冤屈还能重新被起用,难道女人受了牵连就不配再有好工作、好家庭了吗?
穆钧这厮也很厉害,亲切友好地去每一位撂担子的大臣家探病,最后伤心地说“看到您病骨支离还坚持上朝、操心国事,心中十分羞惭,都是我不够勤勉才让您一把年纪还这么操劳,往后您不想上朝便可以不来”,说完他还动情不已地落下泪来,绝口不提盛娘之事,只说一定会劝当今陛下让他们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穆钧来的这一出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你哭得这么伤心,看着那么地情真意切,结果不是来服软的,是来威胁他们的?
偏偏穆钧是个从天而降的太子,不管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说出这番话都是很自然的。
他又没和朝臣打过交道,怎么知道他们动不动就说“你不听我的话我就要告老还乡”?
面对穆钧含泪的眼睛,大臣们安静了,沉默了,最后又默默穿回朝服灰溜溜地去参加第二天的朝会。
开玩笑,看当今陛下这架势,说不准过两天就让穆钧这个太子监国,到时穆钧大笔一挥,直接批了他们告老还乡的折子,他们跟谁说理去?
他们还没老,他们还可以继续干,他们至少要混个宰相再衣锦还乡,绝不半途而废!
盛景意想到穆钧前些时候总红着眼回来,就有点想知道他上哪练的哭功。
她与徐昭明他们商量好北行之事,心里还是惦记着李阳华应试之事,让寇承平这个妹夫等李阳华考完把他稍进宫来。
她挺久没见到师弟了,还怪想念的。
他们在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穆钧在一旁看奏折。
当今陛下当甩手掌柜的心思很明确了,现在已经陆续让他接手政务,宰执那边挑出来的奏折也直接送到东宫让他每天批复。
徐昭明等人走了,穆钧才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手腕。
他还只是太子,批复态度不能敷衍也不能太强横,不仅得斟酌措辞,还得言之有物,批这些奏折还是很费神的。
盛景意见穆钧面有疲色,给他煮了盏茶递上。
“谢了。”穆钧接过茶浅饮一口,朝盛景意道谢。
“要不要我帮你批一点,我会仿你的笔迹。”盛景意说道。她和穆钧一起学了几年,对彼此的笔记都很熟悉,至少肯定比朝臣们要熟悉。
穆钧精神一振:“可以吗?”
盛景意说道:“你不在意,自然可以。”
男人大多喜欢把权柄握在自己手里,她不知道穆钧是不是例外,这事就和跟个公司老总说“我模仿你笔迹给你签几份合同”差不多。真有人敢那么说,公司老总还不撅蹄子把你蹬了?
穆钧却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不在意。”
盛景意看了穆钧一眼,也没和他客气,挪过一叠奏折便坐在穆钧身旁看了起来。
屋里静得很,只时不时有翻动奏折的声音和刷刷刷书写的声音。等遇到有争议的奏折,他们才会停下来讨论一番,商量好该怎么批复再写上去。
三天眨眼便过去了,贡院大门一开,寇承平一丝不苟地执行了盛景意的话,直接把李阳华囫囵着捎进东宫去。
盛景意看到锁院考了三天试的李阳华,顿时惊呆了。
这个浑身脏兮兮、目光无神、神色憔悴的家伙是谁?
她那么大一个清朗俊秀的三师弟呢?
李阳华触及盛景意的目光,脸顿时涨得通红。
贡院锁院三天,对号入座,位置狭窄,没地方洗澡,厕所不能随便上,吃得也不好,精神压力还大,谁出来不这样啊!
都怪他这混账妹夫,不等他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再来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我的师弟不可能这么脏兮兮
李师弟:TAT
第147章
有穆钧在,盛景意也不避讳那么多,叫来两个小内侍领李阳华去洗刷干净,自己先与寇承平他们闲聊。
李阳华真是恨不得扎在客房的浴桶里不出来。
可惜再怎么磨蹭,也不能真的躲在客房里不出去,李阳华还是换上内侍准备的衣裳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人前。
盛景意一看,这才是自家师弟嘛。
盛景意笑着让李阳华默写一下考场上写的文章,给他们预估一下考得怎么样。
李阳华对此早有准备,默写起来那叫一个流畅。他默写完还说出自己的考后感:“前两天好些题目我都见过的,策论的题目我也写过几回,应当不会落第才是。”
盛景意没立刻下结论,而是把李阳华默写的答卷分了一半给穆钧。
他们每看完一张,寇承平他们就拿一张过去围观,不过他们不擅长科举这方面的学科,看起考题来都迷迷蒙蒙的,只觉得李阳华的字越写越好了,别的全没看出来。
盛景意看完自己那一半,又换了穆钧那一半过来,全程都没评价什么,弄得李阳华一颗心七上八下。
要知道盛景意和穆钧虽然不是考官,但水平摆在那里,他们要是觉得不行,大概就是真的不行。
盛景意很快把答卷扫完了,她见李阳华一脸纠结,笑着说道:“答得不错,别急,过几天应该就有结果了,到时我给你配几个人护送你去看榜,免得你被人抓走。”
榜下捉婿可是科举兴盛起来以后出现的经典戏码。
有了科举之后,官场更迭十分频繁,连宰相几乎都是几年一换,能靠祖荫坐享荣华富贵的也就那么一两代人,所以大伙想要维持家族兴盛,最好就是把女儿嫁给刚刚高中的进士郎君,通过联姻为下一代织就一张官场人脉网。
有的人想走捷径的话,甚至还会重金诱惑寒门子弟娶自家女儿!
盛景意这几天听人说起科举趣事,还知晓“榜下捉婿”有时候都已经明码标价,进士娶妻不仅不花钱,还能大赚一笔呢!
李阳华听盛景意这么打趣,先是心中一松,接着又面上一红。
他也二十出头了,前头一直没想着相看,继母也没有替他操心过这事,拖着拖着就耽搁了。
早些时候他对盛景意是有那么一咪咪心动,后来被盛景意打击的次数多了,他那点念想也就放下了。
再后来盛景意与穆钧订了婚,他更是把心里那点小苗儿掐得一干二净。
这会儿听盛景意提起榜下捉婿之事,李阳华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在场的人里头,也就他和徐昭明还单着了,他还比徐昭明略长几岁,确实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李阳华正儿八经地说:“我的婚事不急,等祖父来京,我看看祖父怎么说。”
李县令这几年政绩不差,只是在朝中没根基,年纪也不算小了,上够不着破格提拔、位列宰执的边,下又比继续蹉跎于县令之位上要稍微强一些。
今年磨勘总算把李县令调回临京到户部任职,只是他手头还有许多事要交接,又休几个月的假才能轮得到缺,李县令便先回老家探亲访友去了,连李阳华春闱都没赶上。
不过这几日也该到了。
盛景意见李阳华一本正经地汇报这些事,也就没再调侃他,他们出宫时还真点了几个侍卫跟着李阳华,好保护李阳华的清白!
放榜当日,李阳华坚决拒绝寇承平他们陪着去看榜,生怕他们再拉个横幅。万一他们大张旗鼓地拉好横幅祝贺他高中,自己却榜上无名,脸岂不是丢大了?
李阳华紧张地挤在人群里等着人来张榜。
盛景意那边却是早就得知了李阳华的排名,心情轻松得很。
李阳华在金陵参加的乡试,当时金陵人才济济,他们又没给李阳华搞靠前特训,李阳华的排名比较一般。
这次李阳华经过轮番点拨,勉勉强强也算是开窍了,排名一跃到了前三。
只是前三的水平相差无几,排名先后并不全是看文章,穆钧早前递来的消息是李阳华排到了第三。
反正她们也出不了三元及第的师弟,第三已经是很令人欣喜的名次了,盛景意心情很不错。
不过放榜后的第二日就是殿试,李阳华还需要继续稳住心态,盛景意便没把准备好的“贺仪”送去,只意思意思让人去祝贺了一番。
李县令已经到临京了,在寇承平安排的宅邸里住下,听到人来报喜后喜不自胜,精神抖擞地接见着登门道贺的人,只差没把“我孙子超级牛逼”这句话刻在自己额头上。
不枉他豁出老脸让孙子拜入萧西岩名下啊!
当时他也没想到,穆钧他们能有这样大的造化。往后他孙子就不是朝中有人那么简单了,而是直达天听!
即便这孙子还不太成熟,往后磨练磨练,总能比他有出息的吧?
人老了,不就希望儿孙成材?
儿子不能指望了,孙子有出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