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安这才注意到差别,昨夜他们的东西都是一水儿的青绿色,但裴意朵从袖里掏出的小玩意儿,每一个都色泽鲜亮,一瞧就是仔细染了色的。
他那一水儿的青绿色和它们一比,顿时沦为洗脚婢。
他眼神微顿。
昌泰郡主本只是随意地扫几眼,瞧见匣子里的东西后,虽没上色,但她一眼瞧出问题:“你这东西倒和云郦今早拿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教我的。”裴钰安口气复杂地说。
昌泰郡主眼神一亮。她本来想问问昨天刘青燕干了什么事,此刻也不想问了,她的儿子他清楚,虽然重情固执,但一旦对某人感情耗尽,便会彻底死心无情。如今这么好的气氛,何必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用过晚膳,裴钰安就回了德安斋,按照和云郦约定的,略作洗漱就去她的房间。
他依旧在太师椅上坐下,云郦今日奉的是一盏青梅酿,白瓷小盏一落下,他便嗅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喝酒?”裴钰安眉心微挑。
“世子放心,这果子酒的度数比米酒还要轻,不妨事的。”说着她轻轻笑道,“奴婢奉这个,主要是它味道清淡舒凉,世子不喝,放在身侧清清空气也好。”
裴钰安本是不渴的,但听着她柔软的言语,闻着酸甜带凉的青梅酿滋味,喉咙不禁生出了几分干痒。
毕竟如今已到了夏日,即使屋子里放着冰盆,但那股暑气依旧避无可避。
于是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那盏青梅酿。
入口是轻盈舒爽的滋味,舌尖仿佛有冰镇过的青梅轻轻跳动,一股甜中带酸的滋味在口齿中酝酿。
裴钰安其实不爱这种酸甜滋味,但入喉突然觉得这滋味很是不错,让人通体舒泰。
他不由得夸了句:“这青梅酿倒是不错,就是没什么酒意。”
云郦掩唇轻笑:“这是奴婢去岁和三姑娘酿的,因三姑娘要喝,这酒意便刻意调淡了。”
裴钰安一愣:“你和三姑娘酿的?”
“我和三姑娘还酿了好几坛呢,都埋在她院子的老槐树下,今年冬日,奴婢还和三姑娘约好还要用初雪酿春酿呢。”云郦看着他笑吟吟地说。
或许是因为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过,她的眉眼里少了几分拘谨无措,也或许是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多了分明朗温柔。
“你和三姑娘的关系倒是好。” 裴钰安笑了一声。
云郦想了下:“可能是奴婢从小照顾弟弟妹妹,对于三姑娘就颇有几分心得,不过还是比不过世子,即使奴婢陪三姑娘玩的再好,三姑娘也是时时刻刻念着世子的。”
裴钰安对亲妹妹还是挺在乎的,自然不会愿意一个婢女越过他更得妹妹的喜欢。云郦把语言技术掌握的极好。
“竟是如此?”裴钰安放下瓷盏,漆黑的眸光随意地扫过云郦,“今日我瞧,她更是喜欢你送给她的草编玩意。”
话题终于到了自己期待的,云郦微微一笑:“奴婢既然手艺比不上世子,便只能另想其招了,世子不会和奴婢计较吧?”
利用美色勾引挑逗他固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但要人把自己放在心上,光是皮囊可不够,你得引起他的注意,他的好奇,继而让他不由自主地了解你,关注你,然后可以示弱,引起他的保护欲,怜爱感,当他觉得你和别的女郎与众不同了,第一步便成功了。
但裴钰安大部分时候脾气的确很好,闻言淡淡地笑了声:“这是你的本事。”
云郦垂眸,勾引裴钰安这种不近美色沉稳坚定的男子必须缓缓图之,今日已经展示了她的聪明,又利用三姑娘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是该适可而止了。
于是云郦就去靠南窗的矮榻上坐着,拿出那本她早已准备的诗经,慢慢地看了起来。
而裴钰安见状,也果然没有开口和云郦说话了,他垂下眸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一个时辰后,他离开云郦的房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裴钰安来云郦这儿的时间还是很少,不过云郦一点也不急,因为马上又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7章 欲迎还拒的第七天
这日用过午膳,裴意朵跑到荣正堂,对昌泰郡主道:“娘,我要去看灯会。”
大安民风开放,每年都有很多节日,而花灯节又是少年少女们特别喜欢的一个节日,会有花灯千万,铁树银花,但昌泰郡主不想裴意朵去,毕竟灯会上人声鼎沸,裴意朵虽是少女模样,心智却比幼童。
昌泰郡主道:“灯会有什么好玩的?”
“我不管我不管,如如她每年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昌泰郡主不愿自家女儿的玩伴都是侍女,如如是裴家隔房的女郎,裴意朵虽是这个情况,但凭镇国公府的权势,挑几个温顺乖巧的女郎陪伴裴意朵不是难事。
昌泰郡主这几日头疾又犯了,好不容易把不依不饶地裴意朵暂时打发走,想到她的要求,重重揉了揉眉心。云郦见状,不动声色地站在昌泰郡主的背后,力道适中地帮她按摩大脑。
头疼缓解,昌泰郡主轻轻舒了口气。
“夫人,奴婢知道你担心三姑娘,可三姑娘日日待在府里无聊,你也担心她心情郁闷不是吗?与其折了她的翅膀乖乖圈养,不如多派几个侍卫奴婢跟上,再着说,上次你带三姑娘去寺庙走了一趟,回来后三姑娘还多知道了好些东西呢。”
昌泰郡主念到日日关在府中的女儿也迟疑,她犹豫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万一出了什么事……”
云郦水眸一转道:“那夫人挑几个最稳妥最厉害的人看着姑娘不就成了?”
最稳妥最厉害……
昌泰郡主心里转了一圈,叹道:“只有临嘉……”
果然是预料之中的名字,比起侍卫奴婢,昌泰郡主果然更相信自己的儿子。
“明日世子正好休沐。”云郦壮似无意地道,“何况世子稳重可靠,又疼爱三姑娘。”
昌泰郡主本就在纠结之中,她虽害怕裴意朵遇见意外,可也不愿她困在府闷闷不乐,云郦不动神色地引导着话题,她那股天平就渐渐偏了。
“罢了罢了,她也十四了,我不能一直把她困在府里。”
当夜裴钰安回府,昌泰郡主就提了让他明儿个带着裴意朵逛灯会的消息,裴钰安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幼妹也是怜惜,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裴意朵弄明白昌泰郡主的意思后,忍不住欢呼一声,又拉着云郦的手道:“郦郦也去。”
云郦连忙做出拒绝的姿态来,她若是三姑娘的大丫鬟三姑娘出门她自然可以跟着去,只她如今却是裴钰安的通房,若是没有提她,自然轮不到她出门。
当然了,按照裴意朵对她的喜欢,和她对裴意朵的性格的了解,她会说出这句话她 毫不意外。
否则的话,她就不必努力说服昌泰郡主同意她出门,并且让裴钰安作伴。
当然了,裴意朵到底是个小孩子心性,行为举动不如大人那般算无遗漏,若真没提,她也有办法随着去。
何况万一真是没去成,裴意朵去的灯会玩一圈也不算白费功夫,她待她的确很好。
裴钰安闻言,不由得抬眸看了静立的云郦,如今暑气渐浓,云郦有些苦夏,便略微消瘦了些,不过她是属于那种得天独厚的美人,即使消瘦,也是瘦脸和腰,如今远远看去,自是弱柳扶风,纤质娇嫩。
昌泰郡主闻言,目光落在云郦的推辞的脸上,余光瞥见裴钰安,一石二鸟之计自然而然衍生出来:“云郦,你就陪着三姑娘一起去吧。”
说罢,她暗示性地瞧了云郦一眼。
裴临嘉当然看出了昌泰郡主的心思,但这又不是让他和云郦上床,只是让她一道陪着意朵玩耍,他便没有吭声。
云郦闻言,眼睛里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既然是灯会,便是晚上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但第二天天一亮,裴意朵想要出门放风的心从清晨就控制不住,她挑了一上午的衣裳,眼巴巴地熬到了酉时,终于欢天喜地上了马车。
昌泰郡主忍不住道关心道:“朵儿,到了人多的地方,记得牵好你哥哥的手。”
“我才不要。”裴意朵下意识拒绝,“哥哥的手好粗,我不牵。”
裴钰安看向裴意朵。
昌泰郡主脸色一变,就要训斥,裴意朵拉起云郦的手,“我要拉郦郦的手,软软的。”她捏了几下,又幸福地道,“还凉凉的。”
裴钰安虽是国公府世子,但他习武,指腹自有一层薄薄的老茧,对于裴意朵那般娇软的手,自然不舒服。
云郦不料裴意朵竟然有这样的动作,微微一怔。
裴钰安闻言,朝着裴意朵紧紧拉住的那只手看去,他知道那双手白皙修长,美如雪玉,但被人紧紧握住随意揉捏,才看到那双手的纤弱无骨,仿佛软绵娇嫩的春花,在夕光下莹润洁白,只需用看,便能想到握在手中软凉绝佳手感。
而昌泰郡主听了这句,斥责之词尽收腹中,她瞥了眼裴钰安,笑吟吟地道:“那你就好好拉住云郦的手,临嘉,看好她们。”
裴钰安敛回眸光:“母亲放心。”
两刻钟后,属于镇国公府的马车城南柳江畔停下,今日柳江附近张灯结彩,灯火璀璨,人流如织,马车是行不进去的。
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能听见远方热闹嘈杂的声音,有猜灯谜的,买东西的,杂耍的,小吃,占卜等等。
云郦刚走到巷口,便瞧见一个杂耍的男子从嘴巴里喷出好大一口火来,惹的围观群众啧啧称奇,裴意朵更是迫不及待拽着云郦地手往最热闹的地方挤。
或许是裴意朵智力有损,老天爷便在某些方面特别偏爱,裴意朵的力气很大,寻常三个壮汉都不定能比过她,是以她一跑,立刻就拖着云郦上前了。
裴钰安见此,立刻赶上去。
看完一场精彩绝伦的杂技表演,裴意朵目光一转,今日花灯满溢,入目便是各种款式的花灯,有山水人物,花鸟鱼虫,形态各异,令人目接。
尤其是见来往的男女多提花灯,裴意朵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郦郦,我也要花灯。”
她说着径直跑到一家花灯铺子前,指着木架第三排挂着的那盏灯芯瓜子灯道:“我要那个。”
小贩笑道:“姑娘好眼力,不过那盏花灯要猜六个灯谜才行。”老儿铺子上所有灯谜猜出来才行。”这就是花灯谜了,不是有钱就能买的,你得先猜完灯谜才能买。
裴意朵一听,双眸一亮:“我喜欢猜谜。”
说完她就双眼亮晶晶地在猜了起来,“一支香,地里钻,弯弯……”她拉了拉云郦的袖子,“下面那个字读什么?”虽然昌泰郡主很认真地教她识字,可到底比不过正常人。
“声。”云郦道。
“弯身走,不会断。”裴意朵念完,就眉心紧紧地蹙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见裴意朵依旧皱眉苦思,她思考了下,又说:“谜的意思的是在地里钻来钻去,还弯着身子走路,是什么呢……,”
地里钻来钻去,弯着身子,不会断,裴意朵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我知道了,是蚯蚓。”
小贩道:“姑娘对了。”
裴意朵立刻手舞足蹈,云郦钦佩地看向裴意朵:“姑娘好聪明,奴婢都没猜出来呢。”
裴钰安闻言看向云郦,他娘给意朵挑的丫鬟都是忠心能干的,但没一个没云郦能这么自然地引导意朵说出答案,还能露出如此佩服的眼神。
想着,他余光又瞥到意朵脸上被人夸奖后灿烂欢喜的笑容,裴意朵喜滋滋地道:“我们猜下一个。”
在云郦的帮助下,裴意朵又猜出了几个谜语,马上便到第四个,裴意朵不甚熟练地读着,“船板硬,船面高。四把,四把……,郦郦,这个字读什么。”
云郦看着红笺上那个字,它读桨,常意为划船用具。
“木,这个字读木。”云郦笑着解释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站在云郦身后几个人扑哧笑了出来,云郦茫然地看过去,这个时候小贩的脸色略带古怪,云郦又看见裴钰安,只见他也怔住了。
她一下子懵了:“世子,有什么不对吗?”
裴钰安咳嗽一声道:“这个字读桨,常做划船工具之意。”
几乎是话落,裴钰安就发现银花下少女粉白的脸蛋瞬间烧成了煮熟的虾子,从脖子一路红至双颊。
第8章 欲迎还拒的第八天
而这个时候,裴意朵不疑有它地读道:“四把木……”
云郦听罢,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世子,我,不对,奴婢”她好像都不知说什么了,只知道自己丢了个大丑,羞愧地脑袋都垂到胸下头了,但又觉得这样不对,于是急急地转过身对裴意朵慌张解释,也许是因为太慌张,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姑,姑,姑……”
裴意朵天真地看过来:“郦郦,你干嘛学小鸡叫。”
云郦那张脸顿时红若晚霞,不仅仅是脖子面颊,脸手指头都发起烫来。
裴钰安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于是接下来云郦都变成小鹌鹑,裴意朵再遇见什么不认识的字,她水润润的眼光就直直落在了裴钰安身上。
几刻钟后,裴意朵拎着宫灯心满意足地往前逛去,云郦脸颊通红,但碍于得照顾裴意朵,仍然抬起头好生生看着前路。
但云郦心里却知道,她这一步做的很好。比起聪明机灵体贴,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更能让裴钰安觉察到她是一个人,一个生动的人。
而不只是可用的小奴婢。
但裴钰安一观察就能察觉不对,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好像立马就要上战场。
只到底年龄小,虽出了丑,周遭是热热闹闹的气氛,俄顷后,那紧紧绷着的身体便放松,就是一直不敢看裴钰安。
又逛片刻,便到另一个受欢迎的地点,许愿桥。桥长约三米,桥上有横梁,横梁上密密麻麻挂着红绳黑木小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