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杨三娘子觉得提议如何。”谢凤云可不管众人想法,笑脸盈盈地看向杨如絮。杨如絮被架在台子上只觉得面色发红,刚才有多得意,现在便有多难受,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恨提出建议的时于归还是恨放火搭柴的谢凤云。
走廊内寂静无声,够不上说话资格的人缩在一旁不敢说话,有资格说话的人大都保持沉默,公主挑起的头,谢杨两家的争锋相对,不管得罪谁,都是惹不起的事情。
时于归的手指搭在牡丹花瓣上,轻轻一扯便扯下一片花瓣,明明是暴殄天物的动作却被她做得极为优雅高贵。皙白的指尖夹着那片花瓣,她顺势坐在长廊的一处围栏上,笑说道:“此事确实不能杨三娘子做主,不如请示杨夫人为好,今日乃是杨家喜事,没道理平白拆了人家园子的。”
杨如絮也不知是被这话激得头脑发热,还是被谢凤云嫌弃嘲笑的目□□得不顾大体。
她抬了抬头,眼角上扬,不肯落下半分面子,她扫了众人一眼说道:“这有什么好请示娘的,左右不过是为父亲祝寿,不过要我说,没有平白拿了花没有彩头的,不如要参加的人,在等会的大宴上都为我父亲单独献上一礼,我杨府这个牡丹长廊也算名花齐放,放在外面千金难求,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谢凤云笑容一僵,暗道杨家真是小家子气,一朵花而已竟还要送上礼物,低俗之人果然上不了台面,她看向时于归,想着依照公主和杨家的关系,别说大宴上单独送礼了,就是往礼单上添上一个小物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话有理,哪有摘了人家花不还人家钱的道理。那我便选了这朵。”谁也没想到时于归会第一个站起来拍手赞同,连杨如絮都呆在这边,更别说是谢凤云及其余一干人等。
时于归指着那朵被她扯掉的菱花湛露,这盆花并不是这长廊中最金贵的,而且千瓣花形缺了个口,整体形状当真是难看,可偏偏时于归点中了她,就像她当初点中顾家六娘子和柳家娘子一样,点石成金,枯木逢春,这盆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旁的杨府丫鬟早已捧着剪子站在一旁,时于归伸手拿起剪子,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亲手剪下这朵花。那花落在时于归手上,硕大花型在沉默的空气中摇曳生姿。
“这模样倒是和今日海家五娘子衣服相衬。”
躲在人群中的海姝瑶瞪大眼睛,僵硬地站在一旁,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她今日不过穿得是一件普通的粉色襦裙,连花纹都是最简单的流纹,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大概只有她头上的那柄发簪。
她被众人目光团团包围着,那些目光中有不屑,有挑剔,有嫌弃,自然也有羡慕,有嫉妒,但她却丝毫不敢说话,低下头,恨不得埋到土里,因为杨如絮的目光宛若吃人,那眼神宛若淬毒的利剑,扎得她浑身战栗。
人群中,时于归捧着花漫步走来,众人纷纷避让,知道她站在海姝瑶面前,时于归一反常态,用扇尖抬起海姝瑶的脑袋,嘴角带笑,笑说道:“模样倒是标致,刚好配这朵花,这发簪如何衬你这模样。”
时于归拔下她发髻上的宝蓝色碎玉吊钗,随手扔到一旁丫鬟的托盘中,银制发簪和剪子的刀锋发出叮咚一声的脆响,像是打破这面湖水的涟漪,瞬间把沉默的长廊激活。
杨如絮瞳孔一紧,下意识咬紧后槽牙,海姝瑶像是受惊的小鸟,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宋文琦在后面顶着她,甚至推了她一步,她嘴角带笑,带着浓重的恶意,看着无处遁形的海姝瑶,露出得意的面容。
这番内斗,看得时于归啧啧称奇,她拿着那朵花,看着海姝瑶的脸,话却是隐晦地说给其他人听的。
“躲什么,我记得你和曹家八娘子玩的不错,看你这簪子我便响起陪礼宴上她赢走的彩头,那柄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可是父皇新赐的。”
千秋公主可是亲手把曹家推向刑场的人,当初堂上那般风姿模样可是在长安城日常闲谈中日渐升华,在场的皆有所耳闻,人人胆寒公主魄力,今日见她好端端说起这事,敏感的人便察觉出一丝不同。
“这花配你极好。”时于归强硬地把这朵牡丹插在她发间。海姝瑶吓得两股战战,杨如絮的目光丝毫不掩饰其凶意,她吓得面色发白,不敢与其对视。
时于归看向长廊内其余人,目之所及处,避开视线者比比皆是,时于归丝毫不顾忌此时凝滞的气氛,她看中了一朵冠世墨玉,这算是长廊中最贵的品种之一,杨如絮下意识握紧扇柄。
“欲折花枝斜插鬓,折花宴的花可不能少了主人家。”她动作利索地剪下这朵花,笑脸盈盈地站在杨如絮面前。众人的目光又一次从海姝瑶身上移开,集中在时于归手上的墨红色牡丹上。
杨如絮一时间也不知是心疼还是高兴。这花是真的贵,但若是被公主亲手带到她头上又是一番殊荣。
“危沙折花当,这花倒也衬你。”时于归这话说完,众人等着她把花插在杨如絮头上,但她并没有动作,而是直接递到她怀中,“珠玉层叠,这花带了也显不出姿态,放在手上便好。”
谢凤云嗤得一声笑起来,杨如絮立刻收敛脸上失落的神情,对着时于归行礼谢恩。
“还是公主品位卓越,既然珠钗环佩又何必带花□□,又不是恨不得顶个全部身家出门的人,处处都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话本里的野鸡精跑了出来。”
谢凤云脸色一黑,时于归不理会两人的争斗,她算了算时间,便对着众人说道:“想必大宴快要开始了,切不可错过好戏啊。”
第86章 大闹杨府
杨家的宴会放在花园东侧水盈湖上的水盈阁, 取自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意境,狭长广阔的湖面波光粼粼,四周假山汇聚,形成环水饱阁趋势, 入阁的路是一条搭在水面上的水榭, 两侧荷花盛开, 粉红交加,颜色喜庆艳丽。
时于归来得太早了, 管家刚刚把一些可以共赏的珍奇物件搬进阁内,她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顾家那杆长/枪格格不入的站在角落里, 长/枪已有了些年头, 哪怕是换了红缨,枪头打了蜡,也和它古朴肃穆的气质浑然不符, 这是浴血奋战的东西本应该出现在战场而不是奢靡腐败的大宴上。
谁也没想到时于归来的这般早, 管家一看到时于归便连连请罪, 慌张地让人收拾出内阁让公主先行入座。时于归收回视线, 伸手打断了管家的话。
“不必如此,本宫替父皇而来,自然是坐外阁的。”时于归看着上方的位置, 不多不少正好十个,而她看的是首座。
管家见此,心中叫苦不迭, 被公主看上的位置可是今日寿星公坐的,如果今日是圣人亲临,那位置必定是给圣人的,可如今来却是公主殿下。
千秋公主虽然代父而来, 但终究还是差了些。管家垂眸想着。
时于归笑了笑,她随手拿起一旁走过侍女托盘上的一枚小型玉佩,玉佩手感颇轻,浑身晶莹剔透,表面刻着游龙戏凤,单看并不清晰,但只要把玉佩放在光亮处,稍微抬起玉佩那副画便清晰地映出,在光泽中水波花纹似乎活了一般,在玉佩中游走。
这模样倒是新奇。时于归放在手心把玩,玉佩光滑又带着微微凉意,在她的指尖翻转,地面上些许光影在快速游走,一闪而过,又带着枝干末节的弧度,留下一点新奇的画面。
管家看得心惊胆战,其实公主来祝寿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按照往常情况都会是圣人携丽贵妃亲至杨府,今年杨府流年不利,处处遇到铁板,杨沛祁最初以为就算圣人不来至少也会让如今监国的太子殿下过来,谁也没想到,最后来的却是千秋公主。
千秋公主脾气秉性可和温良贤淑不搭边,当年丽贵妃牡丹园设宴就敢把宴会搅得天翻地覆,砸了宴会,拔了牡丹,连圣人来都不肯让人踏入牡丹园一步,导致那场原本盛大的宴会成了全长安的笑话,也让时于归威名远播。
“怎么,这位置本宫坐不得?”时于归手指轻弹,那枚精致小巧的玉佩被高高地扔向空中,管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枚玉佩,见它在大红色穹顶上一闪而过,宛若与屋顶的红色祥云融为一体,便又快速地掉了下来。
那玉佩直直地上去,又笔直地掉下来,被来回抛掷着,像是巨浪中漂浮的小船,惊险万分死亡又带着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
“不如公主去内阁上首,那里看台上表演的景色更好。”杨如絮打着圆场,她笑容已是勉强,看着时于归脸上的神情,眼角的视线像是被牵引着一样,总是不停地看着那块玉佩。现在能到这里的都已经是难得的珍稀物件,比如这种模样的玉佩便极为少见。
这样矜贵稀奇的东西任谁都是带着慎重的态度来对待,可只有时于归,她上下抛颠着,就好像这块玉佩是路边随便捡的一块石头,可有可无,随手可弃。
时于归再一次高高地向上抛着那块玉,这次她动作微大,抬头眯眼看着那块被送入最高点的玉佩,玉佩自流云顶上一闪而过,在空中散射出彩色的光泽。
“本宫以为……”她收回一直接着玉佩的手,轻轻地搭在杨如絮手中的那朵牡丹上,轻柔又利索地扯下一片花瓣。
“嘭!”玉佩咣当一声掉在光滑可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玉佩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屋内众人全都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一瞬间的震惊。
“……这是唯一。”时于归手指间的黑红色花瓣幽幽飘落在地上,掩盖住最大一块碎玉,在光滑可见的地面上显示出唯一的亮色。
坐在外阁上首是今日唯一的选择。
管家那颗心随着玉佩剧烈的碰撞声瞬间沉了下来,他面容僵硬,脚边是尖锐的碎片,外面跪了一片侍女,开宴的时间也快到了,在湖面上赏玩小船的身姿已经越来越近了。
“是奴才糊涂,公主千金之躯自该上坐。”管家当机立断跪了下来,不顾底下的碎片,磕头说道。
杨如絮一脸不可置信,那神情太过震惊以至于她难以收敛,□□裸地暴露出来。她看向时于归,仔细打量着。
都说能和公主打上交道,有几分了解交情的,大英上下屈指可数,但真实情况却是公主幼年长于圣人膝下,学于太师太傅,她尖锐张扬,又深受宠爱,无论是哪家高门贵女都不可与她平起平坐。公主是蒙在白纱中的宝玉,无人可以触碰。
杨如絮真正能称得上和公主说话的日子大概便是被选为陪礼人之后,逢五教学是难得和她相处时间长的日子。明明知道她凶名远扬,骄纵霸道,明明早已听闻她连舒亲王的面子都不给,明明知道她打了无数次丽贵妃的脸,但这些都只是听说,就像是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只是听着风破的声音,便永远都感觉不到疼。
这次算是她第一次看到时于归这般凌厉霸道的做派。言行举止,眼神笑容,明明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却又带着难以企及的疏离,连随意扔下一朵花的动作都让人感受到她的高高在上。
“公主这边请。”管家见自家三娘子愣在这边,呆呆地看着时于归,生怕她惹怒公主,赶忙起身领着公主上座。时于归一马当先走向首座,最上方的案子是目前长安城中最流行的油桐木制成的几案,几案为起始第一座,之后左右两两排开,偌大的水盈阁可以容纳上百个人。
管家见时于归面无表情地坐在上方,浅淡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晕出冷冽的光晕,他心中一震,心底升出不详的预感,他让侍女带其余娘子去内堂休息,又让人拿了可以在屋内打发时间的投壶,最后让一小厮去了前院把事情禀告给家主。
杨坚兴冲冲地进入大堂,一入内便看到坐在上方的时于归,他眉头皱起,对着管家不悦地呵斥道:“怎么办事的,还未见过这样安排座位的。”
时于归原本看着长/枪的视线转到他身上,她打量着杨坚,见他一身劲装,不像是前院招待人的衣着打扮。管家叫苦不迭,哪敢当着公主面应这话,便委婉说道:“奴才已经禀告给家主大人了。”
杨坚却是混不吝,见不得时于归这等凛然众人之上的模样,今天竟然堂而皇之地占据父亲的主位。平日里处处打压杨家也就罢了,更是阻挠自家姐姐为后,又让姐姐处处丢脸。最后还和太子殿下压得五皇子至今毫无实权。
管家最是了解这位小郎君的性格,生怕他闹出幺蛾子,不仅丢了公主的面子,还让杨家今日寿宴也不好过。他急忙开口说道:“这事想必家主已经知晓,再说公主代圣人而来身份尊贵,自然是随公主喜欢,啊,郎君此时来这里做什么。”
时于归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下两人,竟然发现一向无法无天的杨坚会听一个老管家的话,心中大为称奇。他收回视线,不高兴地呛道:“爹说把那把长/枪给我,我是过来取的。”
管家恨不得赶紧送走魔王,忙不迭指挥人把长/枪取来,递到杨坚手中。
“长/枪锋利,四郎君还请小心。”管家嘱咐着。
杨坚接过沉甸甸的□□,心中的郁闷之情才算缓解一二,他斜了时于归一眼,见她的目光看着他,便耍了个把式打算出门。
猛地,他听到一声嗤笑。笑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在空旷的大堂内清晰可闻。杨坚心头一直强压的怒气噌的一声便冒了出来。
他回头,便看到时于归脸上挂着明目张胆的笑意,那笑容不屑怜悯,看得他怒气更甚。
“这长/枪便是顾老侯爷的武器吧,如今被人软绵绵地捏在手里,半分精彩都显不出来,真是可惜了。”立夏扶着时于归站起来,她摇着头,慢条斯理地走下台阶,站在大厅的中央,琉璃色的眼睛中是带着的笑意中掺杂着嘲讽,直视着杨坚。
杨坚眼睛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他紧握□□,管家见状,勉强笑说着:“公主教训的是,四郎君还算勤勉,今日家主生日都还在学习。”
时于归淡然的视线看过管家,她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我听闻顾老侯爷八岁便能单挑成年汉子,十四从军,十六为将,二十二一战成名,至死都是一位英雄。这把枪也算跟对了主人,不枉费来着人间走一趟,”
她看向杨坚,眼神倨傲,眉目都在日光中笼出一股缥缈的模样。
“耍花枪倒是耍的不错。”她真情实感地夸了一句。
大厅内沉默一片,管家死死拉住杨坚,杨坚满脑子都是时于归那个眼神,像是注视着蝼蚁,怜悯不屑,就像是那日打马球一般,逗猫遛狗,她站在台下,台上的圣人目光便再也不看向任何人,所有人都看着杨家,看着他们被任性刁蛮的千秋公主落面子。
“说起来,与其练这个不如练练马球,圣人可是最喜欢打马球了。”时于归漫步上前,挥退了立夏,走到杨坚面前,摸着那把红缨□□,指尖缠绵的绕着,红丝在指尖滑落,她踮起脚尖,靠近一脸怒气的人耳边,语带笑意,惋惜地说道,“不过你姐姐不会,你学得再好,后位也轮不到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