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笙没和周驭一起坐在后排,副驾驶的车窗一直开着,车内空调的凉气和车外的热风一起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
周驭在后排憋屈着,也一直不说话。
方妍不时从后视镜看过去,总能看见他的眼神是落在温笙的背影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方妍有一种温笙今天晚上别想好过的错觉。
为了不在火烧起来的时候烫到自己,她飞快地将两人送到家楼下,飞快地说了再见,飞快地跑了。
周驭跟着温笙上了楼,家里的门还是虚掩着的。
温笙看见没上锁的大门,心下一沉。
伸手推门,门后的铁丝网和安装工具立刻散了一地,乒铃乓啷的响声让她惊了一下。
周驭看见她扶着门把的手停了一下,纤瘦的肩膀一缩,再一展。
他心里隐约有点发毛的感觉。
温笙穿过满地狼藉的客厅,再到自己的卧室,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顿时沉到湖底。
屋里灯开着,窗台上的花瓶被人推倒,滚落在地上,养花的水和那些白色的雏菊一道撒了一地,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花瓣全都蔫了。
窗户大敞着,窗外的铁丝网装了一半,只来得及固定一个角,摇摇欲坠地挂在窗角晃悠,看起来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这两个人,真的是……
温笙再度深呼吸一口气。
民警说,他们两个人是为了争着给她房间装防盗网差点打起来,这才惊动了邻居报警。
在回家之前,温笙还不能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此刻亲眼见到了,她还真是打心底了佩服起这两个人了。
尤其是周驭。
“对不起,我错了。”
温笙刚想到这里,便觉周身一紧。
幼稚的男人紧张地从背后将她抱住,像是怕她会跑掉一样,力道勒得她差点不能呼吸。
周驭现在晓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
可几个小时前,他只是看见林光启坐在沙发上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再加上林光启翻窗入室的行径和某人如出一辙,周驭心里莫名就有了一股子极大的危机感。
那种危机感让他连最后一点点的智商也不能保有了。
这会儿看见地上的狼藉,看见温笙珍爱的花儿落了一地,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简直蠢得要死。
他心甘情愿认罚。“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要不骂我吧,或者打我也行。不过你得挑件趁手的东西,不然我怕你打了我手会疼。”
温笙原在生气,一听他这话像是卖乖,立刻更气了。
她转身来面对着他,瞪圆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怒气,看上去像只抓狂的小猫。
“周驭,你怎么这么幼稚!”
周驭五天没见她,想她想得心痒,这会儿更是。
他原想先亲一口再说,但又记着自己现在是有罪之身,也不敢太放肆,只迎着她的话说:“对,我幼稚。几天没见着你,林光启把白痴都传染给我了。你别生气,我马上叫人来把房间恢复原样。好不好?”
他说着,还是忍不住捧着温笙的脸去蹭她的鼻子,“别生气别生气。”
周驭软着声调的哑声是人世间杀伤力最大的隐性武器,他抹杀掉了温笙心里的气性,又将她鼓起的一口气给疏平。
温笙明明在前一秒还有一股子想杀人的冲动,这会儿被他磨磨蹭蹭的,莫名就心软成了一滩水。
可她不甘心呀。
这人把她的房间弄成了这个模样,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
见温笙没挣扎,周驭胆子大了起来,蹭着蹭着就吻了上去。
但两片唇刚一尝到她的柔软,周驭腰间的肉就被人捏着转了一圈。
倒是不怎么疼,可也确实打散了他眼中的暧昧。
他疑惑地看着温笙从身前退开,欲求不满地想要将她拉回来,却被她一下拍掉了手臂。
温笙已经不生气了,不生气就没办法板着脸。
灯光之下,她唇角故意抿出的弧线让周驭挪不开眼。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得接受惩罚。”
周驭点头,他受,他受,他什么都受。
他伸手,将她拉回来,迫不及待地吻她,“好,晚上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
他黑眸迷离,惑着温笙跟他一道沉沦。
但温笙理智清醒,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了周驭的嘴。
“唔?”
温笙绷不住厉色,终还是笑了。
“都听我的?”
周驭忙不迭点头。
“那我要你……”
温笙装作在思考,琥珀色的眸轻灵地转动,像狐狸狡猾,又像猫儿娇憨。
周驭忍不住舔她掌心,真想现在就将她吃进肚里。
温笙被他舔得一痒,顿时收回手,灵巧地转了个身到窗边。
“我给你两个小时,你自己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并且给我把防盗网装上。”
“否则。”
周驭眸子一沉。“否则什么?”
温笙抬了抬下巴,“否则你就继续去跟林光启同居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小周怎么也想不到,最终老婆房间的防盗网,是他自己装上去的。(蹲路边沧桑抽烟.jpg
你们为啥不喜欢小林这个憨八龟(对不起憨八龟这个我真的笑好久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你们不觉得有他捣乱,小周和笙笙都展现出了从来没有的活泼和生动嘛?这是他们最缺少的东西,是属于人间的生气。尤其是小周,他其实这六年过的很苦,从一个肆意轻狂的少年成为阴沉冷漠的男人,这中间的转变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想让他多开心一点,多好过两天。
毕竟好过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感谢阅读。
第42章 夜幕
一开始他和林光启赌气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善后工作得自己来做, 客厅里散落的都是两边“施工队”留下来的各种工具。铁丝纱网、铁锤钉子,一件件的,不仅多, 而且杂乱。
但周驭敢有什么怨言?
温笙给了两个小时, 周驭一分钟都没耽误,命令下来, 他立刻就开始工作。
她在背后看着,周驭在地上找了几件用得着的工具,袖子一挽, 回房间开始爬窗台。
周驭今天是从公司过来的, 衬衫西裤,他身上每一件都精致严肃的价值不菲。
可现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的精致就变成了灰扑扑的狼狈。
温笙看着他在窗台上忙活,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她绷着劲儿也不出声。
“笙笙, 帮我把老虎钳拿过来。”周驭给窗外的四角固定铁网,忙活得吭哧吭哧,也不忘叮嘱温笙小心些,“是大的那个,有点重, 你别伤着。”
温笙出去拿了给他,还是忍不住嘱咐他:“你才应该当心。”
周驭嘴里衔着长钉, 唔嗯了一声。
他脸上不知怎么被蹭上了灰痕, 一道道的,看起来有些好笑。
温笙看着他发呆,周驭一双黑沉沉的桃花眼望过来,眼角眉梢全是笑。“放心。”
这样望着他, 温笙忽然想起了六年前。
那时的周驭看起来总是颓丧的,身上那种蔫蔫痞痞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温笙再没见过哪一个人能把没钱两个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又高高在上得并不让人讨厌。
或许是一开始就对他有了一层莫名其妙来的好感滤镜,以至于他后来无论做什么事温笙都觉得不是坏事。
他和人打架也好,他自己挨打也好,或者死皮赖脸地要住在这里也好,这些从前温笙下意识里害怕的事情,由周驭做起来,她都不怕。
只是心疼。
不知怎么的,这心疼的感觉一冒出来,便像是真的,在温笙心里翻滚着搅起了一阵波澜。
眼眶忽然变得湿湿热热的,有点想哭的意思。
她现在好像有些了解,为什么六年后再见他,她心里总会有些不知由来的情绪。
她以为是因为时间太久,他们之间有了隔阂,变得陌生。
可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
七月的夜风已经不似初夏时那般温柔,白日的热烈都堆积在了夜幕洒满天际的时刻。风从南边吹过来,扑在温笙脸上,温热,又有些潮湿的黏腻。
眼角的水珠落下的瞬间,身后有一方怀抱,将温笙纳入其中。
周驭觉得自己真的是被林光启那个蠢货给传染了,他竟然笨得把自己拦在了防盗网外边。
不得已,他只好从窗台跳下去,然后再走楼梯上来。
大门没关,他进屋来顺手把门关上,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像是某个工业电影里的场景。
房间里的温笙还面对着窗口一动没动。
她好像没发现他已经不在窗外了。
周驭进到房间里的时候,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回了六年前。
那时温笙正站在窗边看花,他推门进来,看见夕阳印在她的侧脸,她和花一道,仿佛入了一幅传世的油画,温柔美艳得惊心动魄。
但现在却和那时不一样了。
温笙的背影看起来,莫名有些伤感。
周驭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过去将她抱紧。
鼻息之间掺入了温笙身上的馨香,他的心一下就落回了原处。
胸腔里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感觉是让他说不出的愉悦与安全。
他情不自禁吻在她耳廓,想将刚才没能想做却没能做完的事情重新来过。
怀里的人难得的配合。
直到周驭尝到了她脸颊上的苦涩。
他略顿住了动作,和她拉开距离的时候,周驭的声音不自觉被调成了温柔宠溺的模式。
“怎么哭了?”
温笙没有回答。
她眼里莹着泪花,在光下一闪一闪得动人。
她摇头,伸手扯开周驭的衣领,在他锁骨下方细细摸索,直到摸到那一排凹凸的痕迹。
温笙哽咽着问他:“周驭,你的纹身呢?”
-
温笙在没遇见周驭之前,以为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后来她在国外,有一段时间,她整晚整晚地失眠。
入睡困难不说,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灰蒙蒙的雾霭。
周驭的身影被隐藏在那片雾霭之后,她想靠近,却怎么也靠不近。
她喊周驭的名字,回答她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女声。
女人嗓音微哑,却仍旧听得出甜美。
她也在喊周驭。
阿驭,我的孩子。
……
温笙从未见过周驭的母亲,只从他片面的描述中大约在脑中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美人的形象。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梦见她。
梦惊醒后,温笙不觉得害怕。
因为梦里的人,都没有敌意。
但一连一周,温笙都在做这个梦。
她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太过想念周驭,以至于对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有了这样奇妙的联系和反应。
一直到她在课堂上睡着,被教授叫醒。
教授看她苍白的脸色,让她课后去找她一趟。
温笙很抱歉自己在课上睡觉的行为,但温柔的教授却并没有指责她。
她体贴地询问温笙的近况,关心她的身体和睡眠。
或许是办公室里温柔的纯色环境让她觉得放松和安静,年长的麦斯女士又展现出了女性最温柔和美的一面。温笙向她诉说了自己的梦境。
包括这个梦境里,有一个已经故去了的美人。
她自嘲地笑,或许她是生病了,应该去看看医生。
但麦斯女士听完她的梦,却温柔地告诉她,笙,你应该多到户外走走,放松心神。
她给了温笙一个地址,上面写的位置,是一间教堂。
麦斯女士说,笙,我想你并没有生病,你只是没有了寄托。
寄托这两个字,很空洞。
至少对于那时候的温笙来说,是如此。
她还是去了那间教堂,见到了那里的神父。
神父是个和蔼的胖老头,说话的时候唇边的花白胡子一鼓一鼓的,看起来很可爱。
正如麦斯女士所说,温笙在异国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心灵寂寞又封闭,她需要一个出口。
于是那间小教堂,那个胖乎乎的白胡子神父就这样温笙的出口。
这是起初温笙理解的寄托的意义。
她那时常常在课后去找他聊天。神父问她为何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温笙便向神父诉说了自己失眠多梦的问题。
神父听完,给了她一个十字架,叮嘱她将十字架挂在床头。
温笙照做。
虽然她的睡眠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但神奇的是,她确然再也没有梦见过周驭的母亲。
她不知道是因为安慰剂效应,还是十字架真的帮她挡住了那位故人。
总之,那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得很奇妙。
再后来,温笙无意间在神父正在阅读的古籍里发现了一段藏文。
像周驭锁骨下那排藏青色的纹身。
神父告诉她,这不是藏文,而是梵文,是佛教里的六字真言。大约是祈求平安,驱邪避魔的含义,就像他时常要请十字圣号一样。
周驭身上那一段纹身,温笙只见过几次。
每次都是匆匆一撇,但莫名的,她就是记得那些字的模样——
藏青的,边缘有些晕开了,深刻地印在那一方消瘦又精致的锁骨之下。
她以为,那是周驭的母亲对他的祝福。
但现在,那一行字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凹凸不平的疤痕。
淡淡的肉粉,不仔细看约摸是看不清的。像一条恶心的肉虫,攀附在周驭的锁骨下。
被剜去皮肉的时候,周驭一定很痛。
温笙哭得不能自己。
她捧着周驭的脸,一遍遍问他:“周驭,你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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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驭五天没有和温笙见面,他想她想到发疯。
本以为终于有个周末可以让他好好执行想念,但赵邦的电话却打断了他们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