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暗色的眸光是仿佛被施加了不可思议的柔软的魔法,他望着温笙的时候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小孩。
“笙笙。”
温笙快步走向他,淡色长裙的裙摆被风微微扬起,清淡的发香落在周驭身前,她掌心里的温度如同冬日里的炭火,暖得让人心头发酸。
“周驭,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周驭脸上手上全是冰凉。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衣服、头发都被雾水沾湿了。
温笙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低头去翻找包里的纸巾的时候,视线从墓碑上的那张照片上划过——
美丽苍白的女人,一双翦水秋瞳含着无尽幽幽的波澜,似湖澄净,又似海神秘。
她望着温笙。
几乎是瞬间,温笙就认出了她。
这是周驭的母亲,那个在她梦里喊着周驭名字的女人。
这里竟然是她的墓地?
自己怎么会找到这里?
这件事说来实在玄妙。
周驭让安全把温笙带过来,却忘了交代自己的位置。温笙到了墓园,第一反应就是他去了温奶奶的墓。她根本不知道周驭在这,更不知道这里睡着的是他的母亲。
周驭也不知道温笙是怎么找上来的,但此刻看见她,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被海浪击打着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倾身将温笙抱住,温笙不查,坐到了地上。
冰凉的石板泛起一阵阵寒凉,顺着温笙的脊梁骨一路往上。
谁也没有说话。
周驭稍显急促的呼吸被夜风吹着飘飘荡荡的落下,温笙竟听出了一丝幽怨。
她不禁回头望向那块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年轻,貌美。只一双望着他们的眼,美到妖异。
-
从前在海边,周驭曾和温笙说过一些过往,但对那个女人,他一直讳莫如深。
不仅是他。
她和周显兴畸形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人生将永落阴霾。
可谁也不知道,将后来,她会成了整个周家的禁忌。
周驭一直不曾对人说过,他不信神佛妖鬼,不怕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在他短暂的童年记忆里,他唯一害怕的人,是他的母亲。
从周驭有记忆起,他对母亲的印象只是和他同住在孤岛上的人罢了。
她美丽,苍白,阴森,诡异。
伺候他的佣人明令禁止不允许他进到那个女人的房间,佣人说那里面住着妖怪,这个岛上只有她一个人不怕妖怪。
而年幼的周驭好奇。他太想看看所谓的妖怪长什么模样,会不会是这个岛上唯一陌生的面孔。
趁着看管他的佣人到岸边搬运接下来一周的生活用品,周驭推开了他母亲的房门。
妈妈,妈妈。
他小声地这么叫着,偷偷地在门缝里看。
屋子里似乎没有人,深色的地板上散落了许多长方形的纸片,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窗台上厚重的黑色窗帘将外间所有的光线尽数隔绝,屋内只有地板上那一盏幽暗的红黄色烛火在跳动。
周驭好奇地推门进了屋子,从地上拿起烛台,开始打量这间住了妖怪的房间。
可房里除了一张床和墙角的那只衣柜,别的再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昏暗,周驭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开始有些害怕,害怕不知藏身何处的妖怪会蹦出来将他吃掉。
他哆嗦着想要退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这间屋子墙壁上的装饰花纹和其他房间里的都不一样。
暗黄色的长方形纸片,上面还有猩红色的图案,不知是用什么写的,竟还有些腥气。
密密麻麻的黄色纸片贴满了整个房间所有的墙壁,那上面所有图案都是周驭不认得的,那些线条就像妖怪的爪牙,周驭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张牙舞爪地想要扑向他。
啪嗒一声,烛台摔了,年幼的周驭开始嚎啕大哭。
衣柜这时霍然大开,美丽的疯女人凭空出现。
她扑向周驭,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佛经,她扼住周驭的咽喉,将他摁倒地板。
周驭挣扎着哭喊,但哭声却沙哑得穿不出这间屋子。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要死了,那个人要来带走我了……
阿驭,阿驭你别怕,妈妈会保护你,你别怕。
陷入疯狂的女人喃喃自语着对自己年幼的儿子举起了尖刀——
……
黎明前的天空开始泛起灰蒙蒙的色彩,身边的浓雾开始有了缥缈的形状,像飘带一样萦绕在他们身边。
潮湿的气味染着温笙的眼眶,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将周驭抱紧。
周驭倚在温笙肩头,脸上没有任何颜色。
苍白,虚弱。
他和照片上的女人长相不算相像,但那样病态的白皙与夺人眼球的精致却极度相似。就连他眼中此时的空洞与暗沉,都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周驭说:“算我命大,佣人赶回来,尖叫着把我从她手里抢下,刀子只划破了我的手臂。伤口也不深,流点血就好了。”
他语气平淡,淡漠地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不,他甚至也不会为别人的故事动容。
温笙贴在他的脸颊,试图给他一些温暖。她扶着他的手臂,想象着他受伤的位置,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想象不出他所描绘的场景。
她以为自己的原生家庭已经超乎寻常,但她没想到周驭的遭遇却超乎寻常到她无法想象。
“周驭。”
温笙哽咽着轻轻叫他的名字。
山风习习,吹动她散落的发丝在周驭眼前晃动,一丝丝,一缕缕,将他眼前的回忆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他锁骨上的那一行纹身,是他满月时,一个游方僧替他纹的。
算那个游方僧还有一丝良知,面对眼前嚎啕大哭的婴儿,于心不忍,给他留下的除了痛苦,便是那一行动机不纯的祝福与保护。
游方僧说,周驭命中有大劫,怕不是活不过二十岁。
这句话现在看来不过是句无稽之谈,但周驭却真实地在他二十岁之前的人生里差点失去生命,两次。
一次是那个女人生前最后几天,她曾想带着周驭一起下地狱。
但周驭命大,溺水过后不过几天高烧,消瘦了一圈。
等他终于能从病床下来的时候,那个女人从那幢房子背后的断崖上一跃而下。
第二次,便是他初见温笙的时候。
他被覃涯那帮混混算计,如果没有遇见温笙,他大概会在那个垃圾堆里发臭。
总结他从前的人生,除了命大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黎明已经来了。
从这里看不到日出,身边逐渐亮起的光线让身边的雾气更浓,更茫茫。
周驭忽然从温笙怀里坐起来,温笙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枚银色的指环。
指环素净,通体银白,指圈小巧。
可以想见它从前的主人是多么秀美而娇小。
温笙记得这个戒指。
是周驭从前时常带着的那只尾戒。
周驭将戒指举过头顶,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指环中,有漂浮的粒子从圆圈里漂浮着进进出出,像是从虚空里散出来的。
他静静看着指环里的世界,半晌,忽而笑出声来。
温笙一顿。
凝向他的背影。
突然有种咫尺天涯的错觉从心头泛起。
她皱了眉。
周驭声音黯哑。
“没想到啊。”
“我那么恨你。”
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的童年基本就是恐怖故事,没写太细,怕你们害怕。
唉。(溺水情节不记得的可以倒回去看第四章 小周在笙笙家沙发上做的那个噩梦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23 22:27:22~2020-07-24 21:3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55947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别样
周显兴这次来S市的行程是秘密的。
集团上下, 包括周家,都不知道本应该在疗养院的周显兴竟然跑到了这里。
自那天晚上之后,赵邦一直有意想要撮合周驭与周显兴父子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就算不可能和一般父子那般亲密, 但至少也不能这么僵持。更何况周显兴年纪大了, 身体状况也并不理想,无论如何, 周驭作为晚辈,多少都应该尽些孝道。
但赵邦只是心里这么想,他并不敢真的和周驭说这样的话。
六年前, 周显兴为了利用他达到一些目的, 培植在周驭心里的仇恨和阴影不是一时之间能够会散掉的。赵邦深刻的明白,现在事情变成这样,说都是周显兴一手造成并不为过。
赵邦十六岁跟着周显兴,如今已经是第三十个年头了。
周家这些年许多的风雨他都看在眼里。
站在周显兴的立场,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业, 赵邦觉得这些年来他做的一切都没错。
只是有些时候,在外人看来,他着实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罢了。
但没办法,赵邦从前劝不住,如今看样子大局已定, 他更做不了别的,只能尝试着帮周显兴做点有人情味儿的事情。
七月二十四。
是周驭的生日。
温笙一早就给他准备了长寿面和荷包蛋, 叮嘱他早点下班。方妍说徐川安排好了庆祝趴, 他们今晚得早点过去。
周驭答应了。
五点一到,周驭关上电脑,起身穿衣。
安全低头拿着文件进来,“周总, 这有份报表需要您审一下……您、要出去啊?”一抬头看见周驭,他懵了。
周驭今天难得没有穿纯黑的颜色,白衬衣配银灰色的薄西装,剪裁精致,质感一流,衬得他愈发身形挺拔,面容俊美,甚至还多了几分朗逸的意思。
“今天…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安全在脑袋里快速搜寻了一下周驭近期的日程表,发现最近好像没什么大活动,“难不成,您是要去结婚?”
周驭今天心情还算不错,走到安全身边,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也不觉得烦,反而拍拍他的肩膀,“我结婚,一定会叫你。”
安全:“?”
什么意思?这真是要去结婚啊?
眨眼的功夫周驭已经出了办公室,安全想起手上的文件等不得,立马转头跟上去。
两人边走边说话。
“周总您要不先把这个签了,这一会儿得发出去。”
周驭粗略扫了一眼他手上文件的内容,不是大事,也不算小。这表上任何一个数字的错误都有可能导致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的损失,得细看。
但他没停下来,而是将文件夹推了回去。
“让赵总给你审。”
说起来赵总,安全就觉得蹊跷。
不知道周驭那天上楼去都跟周显兴谈了什么,那天之后,各个分公司的监理团都撤了,只有赵邦还留在总部没走。
他审文件的一贯风格是认真、仔细。
换句话说就是慢。非常慢!
安全苦着脸:“周总你就抽五分钟看一下吧,这一会儿就得发出去,给赵总审,那得等到明天这个时候了。赵总他……”
安全倒苦水正兴起,电梯门正好开了。看清从里头走出来的人,安全顿时没了声。
周驭眉尾一挑,“你的赵总来了。”
赵邦从电梯出来,看见今天做如此亮眼打扮的周驭也是一顿。“这是,要出去?”
周驭略点了点下巴,“我有事。”他说着就迈进了电梯,按关门键前,他道:“赵总来的正好,安全有事找你。”
说罢,瞥见安全差点咬了舌头的模样,周驭微勾唇角,按键关门。“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旁边的数字开始显示下降。
从赵邦见到他,到他离开,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秒。
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赵邦想着,顺势按了旁边的电梯。
周驭走了,安全手上的文件不审不行。
他深呼吸两下,正要将文件递出去,委婉地让赵邦快点审核,“赵总,我这儿有份儿文件特别急,您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电梯来了。
赵邦进了电梯,留下一句:“哦,放我办公室吧。我尽量在明天下班之前给你。”
安全:“啊?明天下班?赵总、赵总……”
-
地下车库。
周驭才下电梯就接到了温笙的短信。
他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没等多久就被接起,温笙的声音在空白的背景音里听起来别样的动人和柔软。
“你下班啦?”
周驭嗯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地上翘。“准备好了?”
“对的。你现在回家来吗?还是直接过去?妍妍刚跟我说她正好在附近,我跟她一块儿过去也可以的。”
“我来接你。”
他答的简单快速,温笙似乎也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好。那我在家等你。”
“好。”
挂了电话,周驭上车。
副驾驶有一捧淡粉色的雏菊,是今天下午刚刚从国外空运来的。
淡粉的花瓣,嫩黄的蕊,不似白色花瓣那般纯洁,粉色更显得活泼,还有娇俏。
周驭自认自己其实是个很庸俗的人,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许多浪漫的桥段,他只晓得自己的心情需要借某种事物表达。比如送花。
在他心里,温笙是最简单柔软的存在,她给了他许多说不清的温暖,许多不曾体会过的温柔。用嘴巴说出来的感谢,周驭总觉得太过薄弱,或许配上一束花,能让他的言语变得更生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