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坐在车中,只是随着她一起出发的队伍,不会如此浩浩荡荡。
当和亲的队伍从城西的金光门而出时,暴雨便慢慢停了下来。
而后,快马奔驰的声音便从队伍的后面一路追了上来。
“什么人?竟胆敢冲撞和亲使团!”
“我乃晋越县主,前来送别万安公主。”
听到这个声音,赵羽然连忙掀开马车的车门,并高声说道:“停车!让我堂妹过来!”
如此动静自然会让负责为赵羽然送亲的郡王注意到。
那人正是信王的嫡次子,意气风发的颍川郡王。
颍川郡王抬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而后他便看到了从后面一路策马追来的那个人。
那是个穿着轻便男装,头戴斗笠的身影。
然而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那绝对是个女子。
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
而当她摘下斗笠,露出那仿若梦中人一般的脸庞,颍川郡王才意识到,让他的姐姐和父亲近日在家连连提起的晋越县主,究竟是怎样一个能够轻易便跃入人心间的女子。
有趣。
但他很快便转头对想要下车的赵羽然细心提醒道:“公主,小心地上泥泞。”
赵羽然:“无妨,我本就身陷泥泞,又怎会在意这些。”
说罢,赵羽然便拎起衣裙,踩入那雨后的泥土之中。
赵灵微翻身下马,并从马上拿下她先前准备好的木箱子。
“宁远,我来送你。”
仅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已让赵羽然红了眼睛。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
赵灵微:“我见你爱吃樱桃,本想给你摘些樱桃来的,但这场雨却把刚熟了的几枝樱桃都打到了地上。”
赵羽然只是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就已落了泪。
“但我给你找来了这株樱桃苗,待你去到匈人之地,可以睹物思乡,聊以慰藉。”
赵灵微在堂姐的眼前打开了箱子,只见里头竟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樱桃苗。
即将去往匈人之境的女孩才一看到这盆树苗,便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而在那只箱子的下面,则还垫着好多书册。
“我还跑遍了城里的书店,给你选了十几册话本过来,好让你在路上能看着解闷。”
此时颍川郡王已然下了马,在思量了一番后上前笑着对两人说道:“公主可先把东西交给我,我替公主把它们放进马车里。”
说着,他便在接过东西后,与两人一一对上了视线,并点了点头。
这对堂姐妹很快就从那陈姓郡王的身上挪开了视线,开始了姐妹间的话别。
“在我父亲还是太子之时,我以为有一天我会当上公主。但在我去往汉阴之后,便再没了这样的想法。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当上了公主。”
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向来言行端方的万安公主不禁紧紧握住了堂妹的手。
赵灵微才想出声安慰一二,却反被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堂姐安慰了起来。
“晋越不必为我感到难过。”
已被封为万安公主的赵羽然说道:“在汉阴的这些年,我与父王和母妃,还有家中一干兄弟都过得胆战心惊,终日惶惶。我今年已二十有三,却也无人敢与我婚配。去与那匈人王和亲,如何就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了?”
在重新登上马车后,万安公主泪眼朦胧地看向特来相送的堂妹,笑着说:“晋越,我会好好的。”
‘我也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当和亲的队伍再次前行,并且坐在车中探出身子的万安公主也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赵灵微便如此在心中说道。
只是赵灵微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去之时,那位与她一般年纪的颍川郡王竟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当身边侍从问他为何会自己去帮万安公主搬东西时,他便神情慵懒道:“要是不这样,我如何能寻到机会好好看她一眼?”
侍从:“晋越县主?”
“对。”颍川郡王说罢,便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赵灵微此刻已然骑起了快马。
她虽戴了斗笠,可雨水还是将她身上的衣裳打湿了些许,当风向她吹来时,那与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腰线便显露无疑。
“她很美。也与我那姐姐和父王说的不一样。”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饶有兴趣:
“我那嫡姐,自恃美貌,非说她是神都第一美人。为了把晋越赶去西域和亲,居然愿意让人在鸿胪寺里说晋越是大商第一美人。嫡姐在说这些的时候,怕是要把牙齿都给咬疼了。”
这句话可真是让边上的侍从不好接了。
思来想去,便只能说一句:“溧阳县主自然也是很美的。”
颍川郡王扬了扬眉毛,毫不留情地说道:
“但是美得太单调了,也太死板了。谁让她老是喜欢装模作样的呢。要我说,她那端着的样子,还不如被晋越气狠了的样子好看。”
说罢,他话锋一转道:
“我都让人打听过了,晋越就比我大一个月。我是不是该叫她表姐?或者我也可以假装自己比她还大一些,叫她表妹?”
心里想起那人,颍川郡王又就回头又看了一眼。
可惜骑着马的赵灵微已然越走越远了。
但他不在意,在马上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马首,就坐在那儿看着那抹已然越来越小的身影。
“我嫡姐对俞松谋那般示好,俞松谋却半点意思都没有。我还当他男对欢女爱不感兴趣,心中只有刀剑和战马呢,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还有那个孙昭,是不是也对她有意?与如此绝色佳人在茶楼的包厢里坐了半个时辰,就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信?反正我是不可能这样的。”
颍川郡王虽只是信王的嫡次子,但在慈圣皇帝还未登基时就很受先皇的喜爱。
如此一来,他自是与从小便在担心受怕中长大的赵氏郡王有所不同。
也只有他这般的人,才做得出怂恿兄长一起去到称病的老臣家中,让医师瞧瞧老臣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的荒唐事。
待到他彻底看不见赵灵微了,他才问道:“若是把表姐这样的女子娶回家,让那些爱慕她的男子全都求而不得,是不是一件特别精彩的事?”
侍从有口不敢言。
怎料先前还脸上带笑的颍川郡王一下便眼神凌厉起来:“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侍从心中畏惧,便只得说:“是……郡王所言甚是。像郡王这般的人,就该……该娶一个……像晋越县主这般……”
颍川郡王从善如流道:“让许多男子都心生爱慕的佳人。”
侍从:“……”
颍川郡王又道:“无趣的男子,喜欢把娇妻藏起来,谁也不给看。但日后娶妻,我必娶一个有着绝世姿容的美人,再找人给她画很多画像,让全天下的男子都艳羡我,眼红我,嫉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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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马蹄声“况且”“况且”地响着。
从西域而来的香料、染料、水果、异兽、和宝石被运到了城中热闹非凡的西市。
在城西的这座市场内,有着许许多多从西域而来的胡人。
从粟特来的商人既自己把生意从西域做到了大商,又还为往来的商贩提供有偿的保护。
是以,粟特语便成为了能够在这里与绝大多数人沟通的西域语言。
在这里做生意的胡人,有很多都会与本国的外交使臣有一定的往来。
并且,一些人原本就在两国互通的马市里当差。
因而这里的人会有许多在商胡人之间的讯息交互。
“听说了吗?原来大商的第一战将爱慕的女人居然就是那个大商第一美人。”
“第一战将和第一美人,太般配了!”
“还有那北女王国的归昌王!”
“对对对,我知道!但是北女王国的男人不是男人中的女人吗?他也配?”
“你可小心着点吧,北女王国的男人打仗可厉害了,还能徒手猎熊!”
热闹的市场里,这些还未必能说几句商言的胡人在一起做着生意,聊着天。
所谓“大商第一美人”的故事,神都里的大商子民或许都还不怎么知道,但晋越县主的名号却早已让这些西市里的胡人津津乐道了。
毕竟,前有鸿胪寺内官员言之凿凿地为她“美言”了七个月。
后又有豹骑将军在出征前向大商皇帝求娶那位“第一美人”的故事。
这不就说得有鼻子有眼了吗?
真切可信得很。
“据说那匈人王也想娶她呢,但是女皇帝不让。”
“据说这位第一美人和大商女人那遮遮掩掩的样子不一样,坦荡得很。”
“是啊是啊,上回我兄弟去灵隐茶楼送马奶葡萄的时候就见到她了,路都走不动了。她还对我兄弟笑了呢!”
“真的啊?这种好事怎么不让我也遇上呢!”
说着,这些正在学习商言的胡人便和彼此交流起了商言的学习心得。
“等等等等,让我想想那个词在商言里叫什么。叫……叫狐媚子!”
“我可去了你的吧。兄弟,你的商言说得太差了,她那样的美人,应该叫盛世红莲!”
“红莲哪有白莲珍贵啊!”
“我想到了,好像也可以叫掌上明珠!”
若是此时有一位精通粟特语的译语人路过此处,想必会把头摇了又摇。
哎错了,错了错了,这些胡人的商言说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
作为北女王国国王的儿子,石汗那最近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由于慈圣皇帝生辰将近,西域多国都向大商派来使团,献上贡品。
若来的是大国使团,那些来使自是会端着架子的。
然来的如果是菜鸡互啄的小国,那便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个不停。
聊上一会儿,又瞥他一眼的那种。
若遇上豪气的,就会在弄清了他确是归昌王石汗那之后邀他一起去喝酒,先是虚伪地寒暄一番,而后就单刀直入,问他晋越县主是否真有传言中的那般貌美。
在所有来到神都的西域使团那里把赵灵微捧成大商第一美人——这本就是信王门客的诡计!
如此一来,石汗那又怎可能嘻嘻哈哈地应声说是?
“晋越县主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大商的贵族之女向来就不愿让外头的男子看到她们的容貌。所以,是不是大商第一美人,这个真的难说。”
怎料,一名来自哈喇汗的使团成员直接就捶了他胸口一下。
“石汗那,你不是爱慕那晋越县主吗?怎还能说出这种话?太没担当了吧?你那定是假爱慕!”
说罢,那人便高举起酒杯道:“在我眼中,我婆娘就是我们哈喇汗的第一美人!”
在一片起哄声中,石汗那觉得胸口痛。
各种意义上的胸口痛。
然而那些第一次来到神都的人,还偏偏期待起了被安排在慈圣皇帝生辰时的大朝会,盼望着能在大朝会上见到传言中的大商第一美人!
呵,更疼了。
*
国子监内的那位老师特意举办了一场问难会,用以批评神都城内被晋越县主带起的“歪风邪气”,并让学生们好好说一说如此歪风究竟会引发何种后果。
然而赵灵微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孙女,“家风不正”以及“不知廉耻”这种话是断然不能强加在她的头上的。
因而那位老师便只能暗暗地用圣人之言来批评她。
怎料,他的问难会越办,街上的邪气就越重!
神都城内出身高贵的女子原本大多都是乘车出行。
或者,顶天也就是戴着缝有长罩纱的帷帽骑马上街。
可这些待嫁女子的罩纱却是一日短过一日!
别再骗人了。
让神都娘子们魂牵梦萦的豹骑将军喜欢的就是如此坦荡的君子。
儒生给娘子们走开!
一开始,那罩纱是能遮住小腿的。
后来,罩纱就一口气短到腰上了,待到策马时的风一起,就连胸口都会隐隐显现了。
再往后,她们就干脆连脖子都不遮了,脖子以下全能看到。
甚至偶有女子连帷帽都不戴了,把晋越县主当日的模样学了十成十!
神都郎君如相问,就说晋越身在此!
如此一来,这些国子监里的学生们又如何还会傻呆呆地坐在屋子里跟着他们的老师一起批评那些神都贵女?
赶着上街去看都来不及呢!
谁不去看谁就蠢。
国子监的那位老师又是气得晕倒在地。
*
赵灵微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因为她那去到大云寺礼佛的母妃,回府了。
王妃在临行前给布置的课业,赵灵微是已经完成了。
她把《女诫》和《女德》都抄了一遍,还装订成了特别精美的两册书。
但佛家最讲究的便是“心诚则灵”了。
看看她近来做的那些事吧,她抄这两本女字开头的书时,心到底诚不诚,到底有没有打着坏主意,这不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了吗?
不遮面当街骑马,有了。
在外会见一群陌生男子且报出自己名号,有了。
带坏城内风气,也有了。
如今,即便赵灵微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外头也会陆续传来“晋越县主又盛装出街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