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身上穿着警服,谢妙真想再揍这女人两拳,她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种话?小女孩那黯淡的表情,看得谢妙都觉得难受。
正说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拍门声,还有一阵污言秽语:“他妈的贱女人……谁叫你把门锁了的!给老子开门!开门!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丫的!操你妈下不了蛋的母鸡……老子当初
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女人老婆!”
女人一听,连忙过去开门,小女孩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孤独的破碎的影子。
门一开,已经喝上头的男人根本没看清楚大管身上穿着警服,只看到自家客厅站着个男人,顿时来了火,抓住老婆的头发就往地上甩,嘴里继续不干不净,骂她是水性杨花的婊子,青天白日的他出去喝点小酒,她就心痒难耐地把野男人往家里领给他戴绿帽子,还问小女孩是不是他的种……
既然是女儿,自然不会用心给她取名字,小女孩叫小丽,而女人第一时间也不是解释,只是哭,要扶男人到沙发上休息,小女孩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里含着一泡大大的眼泪。
大管上去把男人扒拉开,结果女人还先埋怨上了:“你轻点儿!你轻点儿弄我男人啊!”
男人敢打老婆,却不敢打比自己高一个头还身强体壮的大管,他只好对着老婆破口大骂,女人也没办法,只好抓着大管往门口推:“你们走!你们快走啊!”
大管神情复杂,“妙妙,我们走。”
“可是——”
谢妙不由得低下头看向小女孩,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她想了想,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撕了一张便签下来写上自己的电话,塞进小女孩的衣兜:“如果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好吗?爸爸妈妈打架的时候记得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大管在催了:“妙妙!”
谢妙又看了那小女孩一样,她仍然像个幽灵一样,而女人顶着一张猪头脸端了盆水出来,要给男人擦脸,却被一巴掌甩在脸上,她仍旧唯唯诺诺满是讨好,哪怕男人根本不领情。
这边动静闹得大,对门邻居家的门仍然紧紧闭着,似乎对这样一场闹剧毫不关心。
第124章
回局里的车上, 大管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这种事情,以后你会发现,并不只是一起两起。”
谢妙心里还想着那个小女孩, 她曾经觉得自己很不幸, 因为爸爸妈妈根本不爱她,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是男孩子的话,爷爷奶奶不会失望,爸爸妈妈不会难过,她自己也不会钻牛角尖。可事实证明, 爸爸妈妈是爱她的, 他们只是压力太大、受生活所迫, 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本身就不是真心的。
然而小丽的父母不一样。
谢妙调皮捣蛋闯祸的时候,那真是一等一的熊孩子, 猫嫌狗厌,但不管怎么样,妈妈也不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小丽妈妈自己挨了自己男人的打, 反手就能一耳光甩到女儿脸上——那轻慢的态度, 俨然已经将暴力当成了日常,她自己挨打挨惯了,潜意识里便认为女人挨打是天经地义,正如她自己所说, 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
她的女儿也是女孩子,所以也可以打。
谢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人,小丽那么瘦,一看平时就吃不饱饭,父母那副德行,会对她好就出了鬼,但她却很懂事,又知道报警,又心疼妈妈。
“妙妙,我跟你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刚从下面调进队里的时候,带我的前辈也接到过这么个案子,同样也是男人家暴,女人被打得去了半条命报的警,要不是我跟前辈及时赶到,她兴许都死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在电话里喊救命,哭诉男人对她下狠手,醒过来之后也表现的一副很愤怒的样子,扬言要告对方,跟男人离婚,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婆婆带着男人朝医院一来,男人哭着给她下跪,又给她保证,说以后再也不打她了,还说什么再打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女人立刻就要撤案,不告了!前辈劝她不要相信,因为家暴这种事情,真是有一就有二,就是一次跟无数次的区别,没有男人真的能停下来,可她不听啊。对着她婆婆跟男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想帮她的警察倒是凶神恶煞什么都话都骂得出口。”
说到这里,大管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普通警察,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我知道。”谢妙看着窗外,“我就是在想小朋友,她看起来太瘦了。”
但是他们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回到局里,谢妙努力让自己忘记这回事,可这并非说忘记就能忘记,成了杵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闷闷不乐的,宿怀安搂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她动了动,钻进他怀里,没说话,抱住他的脖子,跟小花弟弟黏人时一样,两只手勾着他不肯放开。
“……就觉得我爸爸妈妈真好,我以前真的太不像话了,总是给他们惹麻烦,还气他们,如果能重来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做个乖孩子的。”
宿怀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轻轻拍着她的背:“现在对他们好也来得及。”
毕竟刚领证,两人还在水木清华的房子里住着,谢妙死死巴在宿怀安怀里,仿佛只有被他拥抱,她才有安全感。
“你不知道,我今天跟大管出警,报警的是一个小女孩……”谢妙絮絮叨叨地把今天的事情给讲了,虽然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尽量听大管的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可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这样做,从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开始,她就拥有了一颗看似坚硬实则无比柔软的心肠,因为自己曾经做过错事,所以愈发能够体谅别人,会换位思考,看着脾气暴躁武力值又高,其实不需要系统约束,谢妙也是很自律的。
小丽孤魂一样的身影总是在谢妙面前浮现,她自己过得越幸福,就越看不得别人遭遇不幸。
她七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虽然胡天胡地的闯祸,但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爸爸妈妈疼她爱她,哪怕她总是发脾气也不会骂她,更别说是打她了。
爸爸失手打了她一巴掌,到现在都还常常悔恨,可小丽的妈妈呢?
那一巴掌挥出去的时候,谢妙看得清清楚楚,挨打的小丽甚至不哭不闹,很平静地接受了妈妈对自己的暴力行为。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小朋友。”谢妙把脸蛋在宿怀安胸口蹭了蹭,趴在上面,无比心安。“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甚至都没有吃过巧克力。”
想帮助小丽真的太难了,她的父母都在,而且她年纪太小,母亲又明显不愿意控告丈夫,看母亲的态度,即便小丽父亲被送入监狱,恐怕母亲也不会对小丽多好,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天生就是原罪。
宿怀安亲了亲她的发:“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幸的人,你得明白一个事实,妙妙,你不是神仙,你没有办法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人生总是会有很多遗憾。”
谢妙抱紧他:“那你抱抱我。”
他依言将她抱紧,谢妙很热情地亲了上来。
但是之后好几天,她心里也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女孩,她甚至还在口袋里多装了一些糖果跟巧克力,想着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一定要全部送给她,小朋友应该都很喜欢吃甜的,谢妙都二十多了还喜欢呢。
很快谢妙就没有功夫去想小丽了,因为有新的案子来了。
她虽然是刑侦总队的新人,但学历高,吴教授又再三推荐,所以大管手头没案子的时候,陈队也不会让谢妙闲下来,除却让她看卷宗涨涨经验,就是让她跟现场,因为谢妙看卷宗实在是太快了……比扫描仪还快,刷刷翻过去一本就完了,你要是不信还可以考她,人家连其中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给你复述的明明白白。
用陈队的话说,这是智商上的压制。
报案人是个年轻姑娘,今年大四,在一家小型企业实习,她不是本地人,公司又不包吃住,所以自己租了个房子。首都寸土寸金,这姑娘负担不起太贵的房租,因此跟人合租,房子是那种早就不被允许出租的隔断房,非常狭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什么也放不下。谢妙跟老三到现场的时候,姑娘正蹲在门口瑟瑟发抖。
显然比起老三,她更信任同为女性的谢妙。
她一把抓住谢妙的手,语无伦次:“救命……救救我!我真的快要疯了!”
她的手非常冰冷,谢妙反握住她的手,努力平复她的情绪:“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你先不要激动。”
“不!”姑娘尖叫,“我不进去!我不进去!我绝对不进去!”
谢妙跟老三对视一眼,老三示意谢妙把姑娘带远一点,他则推门进去。
隔断房经不起太高要求,但看得出来这姑娘是个会过日子,而且热爱生活的。墙上被贴上了颜色粉嫩的墙纸,地上是地板贴,床尾是一块很可爱的圆形卡通地毯,初次之外,虽然没有窗户,又是单人床,像老三这样的男人伸展双臂就能摸到两边墙壁,但桌子上却放着一束花,还有一小排多肉。
单人床上也有一些很可爱的小公仔,床上略微有些凌乱,女孩子的内衣内裤丢的到处都是,这跟整个房间所表现出来的干净整洁格格不入。
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贴满了整个房间的照片。
全是门口那姑娘的,而且从角度看都是偷拍。
再漂亮的人,贴了满满两堵墙也只会剩下诡异感。
外头姑娘终于见到了警察,抱着谢妙痛哭失声。
她满心疲惫的下班,实习生就是这么难,什么杂活儿都要做,别人吩咐了你要是不干,说不定实习期过了人家都不给你盖章,到时候毕业证都难拿,她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都不想干别的只想洗个澡睡觉,结果一推门进来却看见墙上贴满了自己各种各样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私密照,角度刁钻猥琐,床上内衣更是丢得到处都是。
姑娘几乎是立刻就报了警,而且根本不敢进去。
谢妙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她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谢妙很能理解她这种不安。身在异乡,工资低又孤独一人,对家里也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扛,很容易造成情绪上的崩溃,更别提一回家,满心疲惫,却看见到处都贴着自己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很私密的角度,她怎么能不怕?
在门口等待警察来的时候更是度日如年,看到穿着警服的谢妙就顶不住了,所有的委屈跟孤独都倾泻出来。
如果是男警察,姑娘肯定不会这么放松,谢妙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她情绪才稍微好上一些,愿意跟他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老三冷着脸走出来,小声在谢妙耳边说了什么,谢妙花了好几秒种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今天晚上你的房间可能没法睡了,要不你去酒店住一晚?”
“不行不行。”姑娘连忙摇头,“酒店太贵了,要是去酒店住,我恐怕要吃土了。”
虽然没办法,却还是只能回去这个出租房睡觉,因为还得生活。
“那这样吧。”谢妙想了想。“因为我们还要调查取证,不能让你进去,你跟我去局里休息一晚上可以吗?局里可能条件不太好,只有折叠床,得委屈你了。”
“好好好。”姑娘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能去公安局最好了,公安局才有安全感。
于是谢妙让人把姑娘接去局里,自己戴上手套跟口罩进入出租屋,这屋子真的是太小太小太小了,转个身都难,装了三个成年人就感觉寸步难行。
刚才老三检查了床上的内衣,在好几件上都发现了男性精液的痕迹,可以想见那个把照片贴满了房间的人,都对姑娘的内衣做了什么。
猥琐下流的让谢妙忍不住拳头都硬起来。
她冷着脸跟老三一起检查了一遍,因为是隔断房,所以根本没有独立卫浴,如果要洗澡上厕所,就只能到公共卫生间去。照片也都被取了下来,其中甚至有报案姑娘上厕所跟洗澡的镜头,所以谢妙二话没说打电话传唤薛燃——这位可是行家。
薛燃一到,先是对公共卫生间表达了极度不满,虽然他没有洁癖,可也不代表他什么脏的乱的都能接受啊?能干干净净的谁乐意这么脏?
谢妙拍他脑壳:“别矫情了,快找找这里是不是有摄像头。”
她记得高中时他俩连夜在外头打群架不敢回家只好住快捷酒店的时候,这家伙就能赤手空拳去检查酒店有没有针孔摄像头,现在什么设备都有,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燃哥被拍了脑壳很不爽,“男人的头不能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
谢妙眯起眼睛,拳头攥起来。
燃哥能伸能屈道:“马上就来!”
薛燃检查公共卫生间的空档,老三跟谢妙还有其他几个民警都在给剩下几个租客做笔录。
这套房子是很典型的两室一厅,房东赚钱能力惊人,每个卧室都弄了两堵隔断墙,连客厅都出租出去了,这不到一百平的房子,愣是有六个租客!
其中除了报案姑娘外还有一个女租客,不过这会儿还没回来,剩下四个全是男性租客。
这也是首都很常见的事情之一,哪怕政府再三下达通知,仍然有人会把自家房子改造成隔断房出租,屡禁不止。
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怎么说呢,安全性几乎为零。
几个男性租客看起来倒都是老实巴交的,刚才那报案姑娘因为巨大的生活压力哭个不停,在首都生活节奏实在是太快了,许多人都承受不来,但承受不来就可以不承受吗?
为了活下去,什么苦什么累都得咬着牙齿和血吞。
谢妙过于美貌,有谢妙在,连问话都变得简单了很多,而且她问话,男租客们也都非常愿意回答,毫不藏私,老三看得羡慕不已。
至于那个没回来的女性租客,提起她,男租客们的表情瞬间很是一言难尽,可能是因为谢妙在,他们支支吾吾地回答的十分委婉,原来另外一个女租客是做皮肉生意的,基本上不到凌晨不回来,而且每次回来都酒气熏天,有时候还会带男人——不过每次带回来的男人都不一样。
提起她的时候,看似挺老实的男性租客们都流露出了轻视,以及骨子里对于香艳消息的垂涎。
薛燃皱着眉头从公共卫生间出来,臭着脸相当不爽,“发现了三个针孔摄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