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京城的地都是红的。
太子仁厚,但永宁侯却是个心肠狠绝之人,所有出声反对的,全都被永宁侯以武力镇压。
建明帝一直未醒,永宁侯和太子的岳父赵尚书,两人会同百官一起,于朝堂之上恳请太子继位,太子再三推辞不过,最终“无奈”黄袍加身,临朝登基,改年号建明为昭熙,是为昭熙帝。
“外面怎么了,怎么那么热闹?”安国公站了起来,企图想要往外看。
但这是监牢,怎么能让他看到外面的场景。
诏狱里如今犯人不多,邵瑜又在安国公的隔壁,闻言他就说道:“估计是新皇登基。”
“呸!陛下说不得马上就醒来了,要你在这里胡沁!”安国公骂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陛下醒了也好,估计第一时间就是收拾你。”
安国公闻言脖子一缩,立马说道:“胡扯什么,我怎么会害陛下,他如果醒来,说不得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平反,本国公和你可不一样,我是陛下的亲表哥,你算什么东西。”
“再亲的表哥,还不是住我隔壁。”邵瑜懒洋洋的说道。
安国公被邵瑜戳中痛处,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开饭了,开饭了。”牢头的声音响起。
邵瑜坐着不动,安国公问道饭菜香味,却情不自禁的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待听见邵瑜这边毫无动静之后,安国公脸上立时又收敛几分神色,往后退了退,免得让邵瑜瞧不起。
这诏狱里虽然不至于让人饿肚子,但伙食却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今天倒是奇怪,看着牢头将有肉有菜的饭食拿出来,安国公不禁瞪大了眼睛,甚至还轻声吞咽了一下口水。
安国公原本以为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就是刚还了欠银,全家一起紧衣缩食的时候,他是压根没想到自己在诏狱里扛了几天,再见到肉竟然会流口水!
安国公偷偷的看了一眼邵瑜,见这人毫无反应,心下刚想庆幸自己的丑样子没被邵瑜看到,但他刚放下心来,就听邵瑜笑了一声。
“哟,公爷馋肉了。”
听着这贱嗖嗖的声音,安国公又气又羞,立时连饭菜不看了。
他不看了,但很快就听到邵瑜那边的动静,邵瑜接过牢头递过来的菜,轻轻的嗅了一下,接着朝着安国公说道:“公爷,再不吃可就凉了。”
安国公得了一个台阶下,立马就顺杆爬了下来。
他刚端起碗筷,就听邵瑜又开口了,说道:“听说犯人送去断头之前,是要送一碗好饭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吃的这个。”
安国公顿时又吃不下了。
“不过一想到黄泉路上,有公爷你陪着,邵某也就觉得值了。”
说完,也不等安国公回应,邵瑜就开始吃了起来。
安国公被他这么一吓,动作慢了一步,他刚打算将一块肉塞进嘴里,就看着邵瑜忽然抽搐了起来。
“饭……饭里有毒……”邵瑜断断续续的说完,身子一瘫,就这么倒了下去。
安国公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再看着手里的饭碗,只感觉就像是催命符一般,当场就直接甩了出去。
饭碗打翻在地上,为数不多的几块肉也落在地上,面上还沾着诱人的光泽,只是安国公此时却一点馋的意思都没有了。
“邵子珏,邵子珏,你醒醒啊。”安国公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期盼着邵瑜睁开眼。
他死命的将手隔着牢房栅栏间隙伸过去,想要谈一谈邵瑜的鼻息,但因为离着太远,压根就够不着邵瑜。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安国公只觉得这牢里,身旁黑漆漆的,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一般。
“谁!谁要杀本国公!”安国公大喊道。
“哈哈哈哈!”
安国公听到这熟悉的笑声,立时双眼瞪圆,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隔壁的牢房。
之前倒地的邵瑜爬了起来,此时捂着肚子在牢房里笑得只打滚。
安国公见了这样子,立时就明白了,当场气得手都在抖:“你……你你你装死!”
邵瑜笑够了,才说道:“闲着无事,我想哄你高兴高兴,被天天苦着张脸了,笑一笑嘛。”
笑你马!安国公心下大骂。
邵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拿起身旁放着的碗筷,又接着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你咋不吃啊,今天的饭菜可香了。”
安国公看着地上撒了一地的饭菜,心下欲哭无泪,他吃了这么多天的窝窝头,好不容易等到一顿正经的饭菜,安国公气得想杀人。
“快吃呀,今天的肉烧得不错。”邵瑜犹自在安国公伤口上撒盐。
“贱死你算了!”安国公破口大骂。
“别生气嘛,我分你一块呀。”邵瑜又笑着凑了上来。
安国公见此,忽然灵机一动,一伸手,想要隔着栅栏的空隙将邵瑜的碗筷打翻,但邵瑜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一个侧身就躲了过去,
“幼稚,你这哪里还有国公爷的样子。”邵瑜又补了一刀。
安国公立马反唇相讥,骂道:“你还是个御史呢,吃了几块肉看给你嘚瑟的!”
“这吃肉没什么好嘚瑟的,看别人吃不到肉,才能嘚瑟。”邵瑜笑眯眯的解释道。
安国公又气得吹胡子瞪眼。
“两位大人好兴致啊。”一道男声忽然响起,两人一同转头望去,见到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显得熠熠生辉。
“陈渊,你是来接我出去?”安国公难得看到一个陈家人,眼中顿时充满了希冀。
陈渊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怕是要让公爷失望了,小侄是来接邵大人的。”
安国公闻言立时眉头皱起,此时才觉察出不对来,问道:“你和邵瑜?你们是一伙的?”
陈渊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说道:“邵大人先前被诬陷入狱,此番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替邵大人平反。”
安国公听得心里立马一惊,想到之前听见外面一阵一阵的礼炮声,顿时不敢置信的问道:“谁登基了,谁登基了?陛下呢?你们将陛下怎么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他登基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公爷说的陛下,想必指的是太上皇,因着公爷下毒谋害的缘故,如今陛下依旧昏迷着,尚未苏醒。”
安国公听了,立时面如死灰,七皇子刚刚成年,此时羽翼未丰,如今太上皇又昏迷不醒,这样一来,满朝上下谁能和新皇抗衡,只怕七皇子大位丢了不算,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第49章 杠精臣子(十五)
陈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说道:“公爷,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
安国公抬眼望去,就见陈渊嘴角扯开,笑着说道:“原本德妃娘娘救驾有功,本应该获得追封,但德妃宫中有人告发她曾多次谋害宫妃与皇嗣。”
看着安国公脸上神色变幻,陈渊嘴角笑意更深,接着说道:“若是只有旁人也就罢了,其中竟然也牵扯出德妃娘娘下毒杀死先皇后之事,此事证据确凿,无从抵赖,陛下取消了原本给予德妃的追封,陛下仁厚,倒没有因德妃娘娘犯的事,牵扯到七皇子身上。”
就在安国公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陈渊继续说道:“不过,七皇子伙同九门提督意图谋反,被陛下以铁血手腕镇压,陛下到底顾念兄弟情分,没有要七皇子的命,只是将他贬为庶民,罚他看守皇陵三十年。”
死了一个德妃,安国公尚且不放在心上,但七皇子,却是他陈家最后的希望,如今希望破碎,安国公只觉得眼前一黑,头顶轰隆隆的。
“不对,不对,你们不能这样,还有太后,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渊轻笑一声,开口说道:“公爷,太皇太后这些日子,许是因为忧心太上皇伤势,竟然累得中风了,她已经躺在床上几天没说话了。”
“毒害太后,你们这是谋逆!”
陈渊立马肃了神色,说道:“公爷慎言,太后本就年事已高,又忧心太上皇病情,此番病倒也是常理,勿要胡乱攀扯。”
“你们……你们……伙同太子,犯上谋逆!”安国公磕磕绊绊的指责道。
“太子继位,本就是名正言顺,公爷若是继续污蔑,怕还有的苦头吃 ,对了,公爷怕是还不知道,陈家如今所有财产全都被罚没充公,如今满京城里,等着状告你们陈家欺男霸女的人,从街头可以排到街尾。”
“我们陈家?”安国公怒极反笑,听到太后出事,他就知道自家已经很难保全了,心中早有预料,此时他更气的是陈渊,明明是陈家人,却已经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
“你不是陈家人吗?陈渊,你这背叛家族的小人!我陈氏何时亏待过你,竟然让你这般数典忘祖!”安国公十分气愤的骂道。
陈渊被这般责骂,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而是说道:“公爷是健忘之人,十五年前,我父母怎么死的,公爷难道都忘了?我家的产业,到底是怎么没的,公爷也忘了不成?”
安国公脸色一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问道:“你都知道?”
陈渊冷笑一声,说道:“公爷自以为行事隐秘,但我又不是傻子,若非陛下施以援手,只怕我陈渊,早就成了路边的一具枯骨。”
邵瑜看着这一幕,倒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而是直接走出牢门,将空间让给这两个人。
血脉至亲,有时候结的仇怨,甚至可能比陌生人还要刻骨。
邵瑜在诏狱外面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见到陈渊的身影。
“借点银子。”邵瑜说道。
陈渊将钱袋解下来递给邵瑜,他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满脸都是茫然。
邵瑜无意探寻别人的私事,但刚才他也被迫听了一耳朵,大致也了解了情况。
陈渊自幼丧父丧母,自己一个人拉扯着襁褓中的妹妹长大成人,其中的辛苦自不必提,这样的情形下,他并没有得到家族的帮助,反而被族中虎狼夺了产业,而身为族长的安国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颇值得玩味。
待陈渊熬出头之后,往日的事情,全都被他查了出来,在他父母的死上,安国公更是间接凶手。
“不问我借钱做什么?”邵瑜问道。
陈渊转过头,说道:“你拿了钱也不会害我。”
邵瑜笑了笑,说道:“走吧。”
“去哪?”陈渊问道。
“请你吃酒,我还欠你一顿酒,你忘了吗?”
被邵瑜这么一打岔,陈渊思绪倒是回转了一些,说道:“大人请人吃酒,还要被请的人出钱?”
“这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是穷人一个,等发了俸禄还你。”邵瑜笑着说道。
就算邵瑜不还钱,陈渊也不会跟他要,因着这么一闹,原本陈渊周身凝结的郁气,似乎开始烟消云散。
两人一路走到了春风楼,要了一个雅间,点好酒菜,陈渊本就是个圆滑的人,邵瑜在不刻意去杠人的时候,也是个很会社交的人,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还记得两月前,你陪我进宫那次,我和你说的吗?”
陈渊点点头。
邵瑜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在陈渊身上,倒是他看错了。
“你是个聪明人,功名利禄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渊被这般肯定,心下也稍感安慰,嘴上反倒十分谦虚。
邵瑜接着说道:“新皇和太上皇不是一类人,太上皇心性狠绝,做事薄凉不留余地,而新皇,却心性仁厚。”
“仁厚难道不好吗?”陈渊问道,他在陈家见多了如狼似虎的场面,因而对于新皇那样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又有恩情加持,陈渊自然愿意为新皇肝脑涂地。
“仁厚自然是好事,但太过仁厚,反倒容易被他人裹挟,毕竟,不是人人都会像陈大人这般知恩图报。”邵瑜说道。
陈渊闻言,顿时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方才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替陛下肃清乱臣,做暗处的那双手?”
邵瑜挑了挑眉,问道:“大人多心了,邵某绝无此意。”
迎着陈渊怀疑的目光,邵瑜解释道:“太上皇在位二十年,自以为治下清明,海晏河清,实际却并非如此。”
建明帝自以为的二十年文治,在邵瑜的话语中却全都被抹杀掉了。
陈渊微微挑眉,说道:“上次当着太上皇的面,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被这么当场戳穿,邵瑜脸上也没有半点尴尬之色,而是说道:“太上皇这些年也确实做了不少事,可这国家的问题,并不全是他引起的。”
陈渊犹自不解,只是他是个武将,自己的问题尚且顾不过来,哪里会多么在意百姓的痛苦。
而原身却不一样,原身曾经主政一方,因而对于许多事情都是颇有体会,如今邵瑜又将原剧情互相应证,一个朝代走向灭亡,很多时候甚至不是因为皇帝不贤。
而是体制。
如今这个王朝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内里的器官却接近枯竭,等到真的枯竭的那一天,就是王朝覆灭之时。
陈渊这一下午,酒没有喝多少,倒是听了一肚子国家社稷,他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邵瑜为何这么做。
安国公府如今墙倒众人推,但推墙的时候,出力最多的无疑是陈渊,那些苦主,全都是陈渊辛辛苦苦联系上的。
京中人多眼杂,陈渊也并未如何遮掩,这些事自然瞒不过去,此时已经隐隐有流言针对陈渊,指责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族人都不放过。
无论外人如何看待陈渊,在邵瑜看来,陈渊确实是个可造之材,邵瑜也不忍心让他向原剧情那样走上谄媚君上的歪路,陈渊此时已经有了如此行事的苗头,邵瑜这才有心相劝。
陈渊面对建明帝时,就将一心为主做到了极致,比现代那些最宠溺孩子的父母还要过分,如今面对的是对他有恩的新皇,只怕就更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满足新皇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