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史这话说的极为严重,像是要坐实了安国公罪名一般,安国公如何认下,立时辩解道:“秦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陛下今日来给我祝寿,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做下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
“父皇遇刺,此事于安国公能有何利?反倒是太子哥哥,才是最有可能做下此事之人。”七皇子突然出声说道。
太子还未开口,又是永宁侯出声,说道:“七殿下,太子本就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名正言顺,为何要行这般谋逆之事?况且,太子素来以仁孝闻名,怎么会做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七殿下,妄议储君,该当何罪?”
七皇子到底年轻,虽然有些许小聪明,但被永宁侯这么一激,当即开口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往日里深居简出,今日为何会来参加安国公的宴席?此事实在反常,还请太子殿下给臣弟一个解释!”
太子叹了口气,说道:“皇祖母这些时日,总是长吁短叹,孤看着着急,左思右想,觉得皇祖母心中放心不下的,多半就是陈家,所以今日才特意登门,给安国公贺寿。”
太子言语之中,还似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好似在指责安国公府不识好人心一般。
太子和七皇子两派争执不下,场面一时焦灼下来,直到建明帝一行就被转移到了安国公府。
建明帝肩膀上中了一箭,此时浑身的衣衫上满是血迹。
太子此时脸色惨白,说道:“快,快去请太医,父皇不能有任何闪失。”
众人全都关切着建明帝的病情,就连安国公也是如此,唯独七皇子,却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回殿下的话,德妃娘娘为了救驾,已然殁了……”皇帝身边的人说道。
“没了……人没了……”骤然死了母亲,七皇子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时候,一个面容普通的下人,走到了永宁侯的身边,轻声说道:“侯爷,果然不出您的所料,危难之时,德妃被皇帝扯着挡箭而死。”
永宁侯轻轻的点头,那人立马就往后退了几步。
安国公府的宅子离皇宫很远,建明帝却流了很多血,便是此时快马加鞭,似乎也无法将太医接过来,正巧安国公府的隔壁就住着一位姓孙的太医。
这位孙太医,曾经给太子治过病,三年前从太医院退了下来,如今在家里开了一间医馆,此时就被拉来当了壮丁。
孙太医满头花白,但医术却不差,帮建明帝拔了箭之后,立马开了药方,眼看着就要抓药煎煮了,安国公却因为这孙太医曾给太子治过病的缘故,将人拦了下来,要求必须等别的太医才能给皇帝治疗。
“安国公,你是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出事吗?”永宁侯质疑道,当下就命手下的人去煎药。
“舅舅,不能让他们的人碰药,如果父皇出了事情,只怕你我都讨不了好。”七皇子此时已经从丧母的悲痛中稍稍缓了过来。
一个合格的政治生物,哪怕亲娘死了,也要打起精神来面对自己的对手。
安国公听到了外甥的声音,立时更加坚决的反对起孙太医来,此时他尚且不知道幼妹已经死在这场刺杀当中,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药材都是他从医馆里带来的,药方也是他开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动手脚。”七皇子说道。
太子闻言,第一时间不是指责,而是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掉,坐在床边拉着建明帝的手不放,说道:“父皇,你一定不能有事。”
孙老太医此时也跪了下来,朝着太子说道:“殿下,陛下如今的病情耽误不得,您是储君,还请您早做决断。”
倒不是孙太医忠心,而是在场只有他这么一个医生,若是建明帝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讨不了好。
太子看向诸位大臣,说道:“还请诸位大人施以援手,让父皇有药可医。”
“先前父皇在国公府不远遇刺,如今七弟与安国公又不愿意让父皇治伤,其心如何,此时昭然若揭。”
从建明帝出事到现在,太子全程第一时间关心不是和弟弟的斗争,而是皇帝的安危,相比之下,七皇子就显得过于急切。
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在场的也不乏有中立派,太子本就是储君,天然能获得中立派的好感,看了全程下来,这些人在救治皇帝这件事上便直接站在了太子这一边,甚至纷纷开始劝起七皇子来。
虽然帮太子说话的人不少,但这里到底是安国公的宴席,之前为了打脸,安国公邀请了不少与自己不对付的官员,但在场的,大多还是支持七皇子的官员,因而此时立马有人站出来帮助七皇子说话。
“陛下在安国公府门前遇刺,哪怕安国公和七殿下心怀不怪,也不会做这般瓜田李下之事,反倒是太子殿下,若是陛下身死,太子殿下才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故而,也许殿下才是谋害陛下的真凶。”
“真是一派胡言。”永宁侯立时驳斥了回去,说道:“太子殿下本就是储君,陛下也没有废储之意,他要那么着急干什么。”
两方一时争执不下。
最终还是太子轻咳一声,说道:“事关龙体,表叔与七弟慎重些,也是臣子本分,只是再谨慎,也不能耽误了父皇的病情,算算时间,如果现在开始煎药,等到宫里的太医到达时,多半这药也煎好了,到时候让那太医看过药方之后,再决定是否让父皇服用便是。”
太子这般说,七皇子和安国公一时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两人对视一眼,心底却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想着太子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太子哥哥,勿怪臣弟多心,除了药方子,还请将一部分未用的药材,和药材残渣全都留下来,以供太医辨认,除此之外,这次熬药,由安国公府的下人全程盯着,可否?”
太子眉头蹙起,前几件事全都应允,且朝着手下人交代了,待到最后一桩时,永宁侯开口说道:“安国公身上的嫌疑本就没有洗清,如今怎么能让他们去煎药,殿下,他们不可信任,必须让咱们的人盯着。”
七皇子派系的官员立马出声反对,最后的结果,是让老淮王和老燕王派人,一起盯着煎药之事。
两位老王爷都德高望重,且也没有掺和立储当中,两人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而对着手下们郑重叮嘱道:“你们都听好了,盯着煎药之事不能有半点马虎,那个药罐子若有一刻离开你们的视线,便等着提头来见。”
药快要煎好时,宫里的太医方才抵达,安国公府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
老太医的药方,未用的药材,以及煎煮过的药材残渣,经过检查后,全都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新来的太医甚至还尝了一口药汤,也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众人才敢将这药喂给建明帝喝。
等到宫里的銮驾到了,太医也确定可以移动之后,众人这才敢将建明帝转移进皇宫里。
一连三天,建明帝的伤势都没有好转,甚至整个人都未曾醒过来,就连太医,此时也查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皇帝昏迷,太子理所当然监国,第一时间便命人将安国公府一干人等拿下,同时查了出来,当日安国公府上用的一味香料,与太医开的药方中的药材相冲,能够让人体内产生毒素。
任凭安国公如何喊冤,他的罪行就这么定了下来,七皇子被软禁府中,而安国公直接进了诏狱。
说来也巧,他正好做了邵瑜的邻居。
“巧呀,公爷也来牢里公干吗?”邵瑜笑着问道,嘴里此时还吃着一个窝窝头。
安国公睁大了双眼,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入狱的一天,他几天前才嘲讽邵瑜,今天就落得和邵瑜一样的下场,心里如何能平衡。
又见那先前一脸谄媚的牢头走了过来,立马质问道:“他怎么有吃的,不是说了不许给他东西吃吗?”
牢头脸上依旧带着笑,解释道:“公爷,您说了不准给他吃饭,这不,他吃的是窝窝头,确实不是饭呀。”
“胡扯!狗杂碎,你敢骗我!”安国公骂骂咧咧。
“公爷,您不知道这诏狱里的习惯,进了这里,就要保证你们肚子饱饱,你们这些贵人都已经受了这么多委屈了,怎么还能让你们继续饿肚子,公爷放心,邵大人饿不着,您也饿不着。”
安国公还是再闹,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皇帝的亲表哥,太后的亲侄子,七皇子的亲舅舅,你一个牢头,也敢这样对我……”
“公爷,您可真冤枉我了,我哪敢怎么对你啊,您看,这给您准备的食物,都是最大份量的。”
说完,牢头将安国公的食物递了过去,他倒也没说谎,递给安国公的窝窝头,正是一篮子里面最大的几个。
“四个窝窝头,管饱,公爷,你可真有福气。”邵瑜在一旁贱嗖嗖的说道。
安国公闻言,气得直接将碗摔在地上,窝窝头掉了一地,骂道:“我是超品国公,就给我吃这样的东西,我不吃!”
牢头闻言,脸上也没多少生气,反而像是见惯了一般,说道:“公爷,您不吃就算了,何必拿粮食撒气呢,罢了,既然您现在还不饿,那我晚上再给你送过来。”
安国公气得又想摔碗,但那个牢头给他准备的都是木碗,就算摔也很难摔坏,这么一想,他就更生气了。
“公爷,您这是因为什么事进来了?您银子不是还了吗?陛下怎么还关押着你。”邵瑜笑着问道。
安国公想到这些事就来气,他只觉得自己绝对是被太子算计了,事先太子并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派人将安国公府一干人等关押,以至于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被下了大狱,但安国公心里其实没有太多担心,毕竟太后还在外头,九门提督也是他的人,皇帝虽然昏迷了,但太子想要登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此时寿康宫里,太后指着太子的手都在发抖。
“你这个孽障,这是要做什么,软禁当朝太后,你还是人吗?”太后怒声质问道。
太子看了太后一眼,开口说道:“皇祖母,孙儿也不想这样。”
“你既然不想,那就赶紧将外面围着的人撤掉。”太后稍稍收敛脸上的怒气,软下声来,说道:“你一向是个乖孩子,今天这样做,一定是被永宁侯给蛊惑了,你不要听他瞎说,你父皇马上就要醒来,他若是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只怕会责怪于你……”
太子直接打断了陈太后的煽情,而是问道:“皇祖母,今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如果你说了,我保证可以放过陈家全族。”
太后闻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问道:“你真的想要谋逆?”
“皇祖母,你告诉我,我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太子问道。
太后脸上心虚之色一闪而过,很快目光就坚定下来,说道:“你母后身子不好,永宁侯府接连噩耗传来,她的身子就这么慢慢衰败下去了,你父皇当年命太医院所有太医一起会诊,也没能将她救回来,为此,他还发了好大的火。”
太子望着太后,目中渐渐露出失望之色。
“陈家人性命危在旦夕,皇祖母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哀家在骗你?此事当中并无任何蹊跷,哀家为何要骗你?”太后理直气壮的说道。
“母后素来爱喝杏仁茶,但却被人换成了性寒的桃仁,在母后死后,景仁宫的宫人们大多不知所踪,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皇祖母与德妃娘娘自以为行事紧密,但却也也有遗漏之处。”
陈太后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太子接着说道:“景仁宫的二等宫女,春杏,她还活着。”
第48章 杠精臣子(十四)
太后脸上微变,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春杏夏杏,但她却知道皇后之死是谁做的。
德妃动手,可尾巴却没扫干净,被建明帝察觉,事情闹到太后跟前,太后替侄女担了下去。
一边是已经死去的发妻,一边是年迈的亲娘,建明帝没有太过纠结,就选择将事情囫囵下去,他心底里甚至还因为自己没有册封德妃为皇后,觉得自己这样做,就是在为发妻出气,故而又心安理得的过了十年。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如此杀母大仇,孙儿不能不报。”太子开口说道,眼中满是痛苦。
太后立时满眼焦急,说道:“你不能这么做,陈家既是我的娘家,也是你的血亲,你身上还留着陈家的血。”
“陈家的血,我嫌脏。”太子说道。
“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永宁侯府?”太后又问道。
“永宁侯府,也是我的血亲,血亲大仇,不能不报。”太子说道。
太后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永宁侯府死的何止是一个皇后,满门上下那么多条人命,间接或者直接全是因着皇室而死,陈家也没少在其中掺和。
太后素来不喜皇后这个儿媳妇,连带着对太子这个亲孙子都没有太多好脸色,因而祖孙俩感情着实一般,此时遭逢大难,竟然连亲情牌也不能打了。
原本陈家作为皇帝的母族,无论日后哪位皇子登基,都不会如何苛待陈家,偏偏陈太后贪心太过,一心想要扶持娘家,才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德妃已死,陈家这么多年亏心事也没少做,如今苦主都找上门来了,皇祖母,日后您也不必插手宫外的事情,就在这宫中颐养天年吧。”太子说完,不再搭理她,转身出来寿康宫,迎面便见到永宁侯。
永宁侯此时穿着一身盔甲,满脸肃杀之气,见到太子,赶忙行了个礼,又让自己身后的侍卫换下太后宫里原本的侍卫。
见着这一幕,太子心下一阵清明,想要开口,但到底还是没有阻拦。
一天后,宫中传来陈太后中风的消息,被太医发现时,据说太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建明帝昏迷不醒,太后中风卧床,七皇子一党还想挣扎,暗中联络九门提督袁幕欲举兵起事,但袁慕才下令封锁九门,就被副官陈河以“诛杀叛贼”的名义一剑穿胸。
此事事发之后,京中立马乱成了一锅粥,但是永宁侯多年暗中经营,此次终于摆在了明面上,在一日之内,便以迅雷之势平息京中几起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