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一个陌生城市,心中总有难言拘谨,庞姣姣不在,想到此地还有另一个熟人,才涌起零星归属感。
顺利到达H科大,还在午休时间,冯师延像游人走走停停,四处打量,偶尔拍照,想象尤晏曾从此地经过,到田径场刚好下午场开始。
尤晏念的王牌专业,学院大本营不难找,冯师延在看台最高处,看田径场上人头攒动,像一簇簇移动的彩点。
尤晏被几个人簇拥着走近大本营,跟一个负责人架势的学生凑头交谈。
看台上有人挥舞院旗,姿态激昂,从黝黑的肤色判断,应当是被军训晒黑的大一新生。
整块阵地几乎没几个女生,冯师延一人立在那挺扎眼,有人过来跟她搭讪,问她哪个专业的,好像有点眼熟。
冯师延自称师大的,那是H市除尤晏外唯一有熟人的学校。江笑雯在师大。
那人套近乎说师大好啊,师大近啊,师大美女多。
“你挡住我了。”冯师延伸手拨帘子般示意他走开,身高不够,看台视野比在跑道上开阔,所以她才特意走上来。
更何况,她胸前还挂着一副望远镜,冯师延举起望远镜,遮住大半脸庞,只能明显见着浅笑的嘴唇。
H科大牛人太多,有性格的更是不少,她的娴静和疏离在此地见怪不怪。搭讪的男生挠挠黑脸,没多做什么,讪讪退一旁去了。
广播播报男子400米决赛开始检录,尤晏往检录处走。
运动会氛围大同小异,冯师延好似掉回高中的梦境,唯一区别是周围不再是面容青涩、着校服的高中生。
尤晏穿一件兜帽边沿缀毛的长款黑色羽绒服,两手插兜,赤露的脸部像黑绒布上的一块玉,肌肤白皙温润。
整副模样斯文尔雅,难以想象即将挑战400米决赛。
而当他脱$开外套,又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运动员的身份。
四肢上的每一块肌肉恰到好处,不过分蓬勃,更不会羸弱。他做着热身运动,双$腿肌肉绷紧又舒张,冯师延触觉的记忆苏醒,和视觉一起告诉她每一根肌肉线条的力量感。
那是一幅富有生命力的画面,尤晏是最浓墨重彩的焦点。
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高中生,他添了几分成熟,从帅气长成英俊,而她欣赏的眼光里多了几分欲$望。
运动员各就各位,尤晏在第五道,稍微调整好起跑器后,开始适应蹲踞姿势。
跑道两边镶满人群,像裙摆花边一样。穿荧光马甲的志愿者拉线拿喇叭提醒观众不要过线。
运动员整齐的蹲踞式姿势便是最有力的肃静令,人群不约而同噤声,像要给枪声让出频道,好叫运动员能听得清楚。
“尤晏加油——”大本营内两三道女声忽然热情呐喊,给周遭男声稀疏起哄,女生们转头笑嘻嘻骂他们没良心,同胞上场也不给打气。
旁边扎着红头巾的脑袋以手放嘴旁扩音,声音沙哑像野猪嚎叫——
按冯师延以往临场经验,这时除非看见说话人端嘴巴张合,否则谁的声音也听不清,脑袋一片清明,唯一能分辨的只有“预备”和枪声。
嘭的一声,发令枪所指的黑色圆板腾起一缕白烟,所有选手起跑的速度相对有点慢,眨眼功夫,赛道上的八个点如同加速的秒针,在田径场这个巨大的表盘上逆时针而动。
赛道的“花边”喧嚷起来,为各自阵营的选手摇旗呐喊,人声鼎沸,只有“加油”二字依稀可辨。
尤晏在第五道,起跑时六七八道在前,第一个弯道时错身甩开第六道,与第七第八道选手形成的前三名集团,在第一个百米直道上跟后方拉开较大距离。
冯师延的望远镜紧紧追随,像动物学家遥遥观测一只奔跑的狮子,前方是它要追赶的猎物。
第二个弯道将各个选手之间距离压缩,尤晏超越第七道,与第八道并驾齐驱。
最后百米直道,他的步伐同周围呼喊声一般振奋,矫健的身影渐渐脱颖而出,第八道也被他撂在身后!
眼看胜局已定,速度也分毫不减,双腿如机械的桨,不知疲倦地划破空气前行。
尤晏迅捷如燕朝终点线飞去。
人声鼎沸,喜庆如潮。人群淹没了他,有递水的,有拎着他羽绒服的,也有单单陪他一块放松散步的,男男女女,其乐融融。
冯师延心满意足放下望远镜,好生盖上镜头盖,唇线扔弯着,像刚刚被尤晏冲出一个优美弧度的红色终点线。
她挤过混乱人群,低头留心台阶逐级而下,一个念头突然而至:她又忘记拍照留念。
下到平地,下一项目还未开始,跑道上人来人往。尤晏应该没带手机,冯师延想直接去找他,又不知人到了哪,碰运气沿着跑道顺时针绕过去。按照她个人习惯,冲过终点后会继续慢速走一圈,一般不走回头路。
本可以在原地等他,但心里迫不及待。
人形障碍比比皆是,冯师延眼花缭乱。
走到弯道处,脊背透来空气的异样压迫,一般路人不会这么逼近,她警觉转身——刚转一半到,背后人捏着黑色羽绒服衣襟,一开一合,把她拢进怀$里,像打开书本夹住一支笔。两人一起融化。
鼻端扑来熟悉的气味和热力,头顶被谁的下巴擦上,那道运动后自带沙哑的声音飘落耳旁——
“你还想跑哪去呢?”
第18章 文收2000加更
冯师延扭头朝他笑, 两手也想握住他,尤晏以为她要挣开,抱得更紧, 下巴垫上她肩窝,全方位锁严实了, 就差没变八爪鱼。
“还想跑呢。”
冯师延心里刚攒出一句回答“不跑, 我只想抱抱你”, 还没到嘴边,给一记响亮的口哨打断。
一道陌生男声激昂高喊:“阿晏,请客——!”
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望过去, 四五个男生结伴而过, 手里拿着只剩一半的矿泉水,从似曾相识的衣着推测是刚才陪尤晏放松的那群人。
尤晏似乎还不习惯人前亲$昵,拥抱松懈几分。
他扬手大概在说:一边去。
那伙人笑嘻嘻离去。
冯师延好奇有无可能是他的舍友, 不过没问出口,尤晏给她挂脖子上的望远镜吸走注意力, 拿起来看了眼, 轻轻放回去,揶揄道:“设备还挺专业。”
冯师延也低头看一眼, “向林鸣真借的,看得挺清晰。”
尤晏裹紧羽绒服, 嫌弃撇撇嘴,斜眼瞅她。
“什么时候来的, 也不告诉我。”
“之前没确定, 不好告诉你,怕毁约让你失望。”
“没愿望哪来失望。”尤晏生硬强调,想平衡刚才听见那个名字的不爽。
冯师延的眼神跟她性格一样直接, 尤晏觉得自己坚持不了三秒,就能给她识破逞强。
尤晏转开眼岔话题,“你刚看到我跑没?”
冯师延扯扯他外套,同时问:“你冷不冷?”
尤晏低头看着她的手,扑哧笑了,自己关上拉链。
“你好像我奶奶天冷喊我穿衣服。”
冯师延默默将手收进衣兜,好像那里藏着一只可以暖手的烤红薯。
短暂寒暄化解久未相见的尴尬,沉默蔓延,别扭又似薄纱蒙上来。这回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亲$密却没适合场合。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目光飘到新诞生的冠军身上。
尤晏得承认,有一点点想她,仿佛落笔时晃神,将毛笔的墨洒到宣纸上,墨点晕开。然而落笔后才晓得,不止那些零星墨点,每一笔都是她,点是偶尔想起她时的颤抖,撇是想念无处安放的挥洒,捺是想见不能的无奈收笔。
尤晏抽出她的手,把自己的变成她那只烤红薯,一块兜进口袋。动作那么自然而然,好像真就是把烤红薯装进口袋。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好完整赶上你的比赛。还是像高中一样厉害。”
唇角自得微翘,尤晏说:“比那会儿还快零点几秒。”
“还是校记录保持者?”
“那当然,大一就是。”尤晏说,“这里总体水平太菜,取消了女子3000男子5000。”
冯师延说:“你不能要求学霸的肌肉和脑子一样发达。”
尤晏咂摸着:“听起来像拐弯抹角损我。”
冯师延挺认真说:“你是个例。”
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谦虚溜到嘴边,他们算哪门子情人,尤晏坦然臭屁:“我当然是。”
冯师延的笑像给他颁发一尊奖杯,一身血液都攒聚到耳廓上,鲜红欲滴。尤晏心情如羽毛轻飘,勾过她脖颈上的望远镜,“重不重?我给你拿。”
尤晏从口袋抽出手——冯师延的还留里面孵蛋,没给出来——拨开镜头盖试了一圈,喃喃道:“这家伙的东西还挺专业。——你也挺、有备而来。”
冯师延从随身小包取出防护套,将望远镜裹严实,“你明年还会跑吗?”
尤晏舒了一口气,“最后一年不跑了,赛道留给后辈。”
冯师延点头,“那我刚好赶上你最后一次比赛,不枉我大老远背来。”
“你怎么不多背个镜头?”
此话点醒冯师延,“一会你领奖后,我想跟你拍一张合照。高中也拍过一张,算是有始有终。”
两人拐回尤晏他们学院大本营。
“你为什么也不跑了?”据尤晏所知,冯师延没报名今年校运会任何项目。
冯师延说:“可能本科毕业后,感觉自己一下成长一个度,突然失去比赛的热情。对跑步还是很喜欢,但这种喜欢是私人的,不想再去和别人竞争。不瞒你说,每次比赛前的训练都让我很痛苦,担心成绩不好,丧失原本的乐趣。”
尤晏会心点头。他和她都拥有跑步天赋,这点毋庸置疑,天分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向职业化道路,却可以让他们在小部分人中脱颖而出,获得赞赏和满足。上天给予的天分不多不少,他们走到一定高度后放弃,也不会令人扼腕叹息。当做毕生爱好也未尝不可。
尤晏说:“马拉松欢迎你。”
冯师延笑道:“有生之年。”
尤晏进厕所套了运动裤和衣服,匆匆登台领奖。
尤晏下来想递奖牌给她瞧瞧,冯师延悄声提醒“合照”,尤晏直接把奖牌挂她脖子。由于身高差将近三十厘米,尤晏挂奖牌就跟投圈游戏似的,冯师延就是他圈中的奖品。
尤晏几个同学全程围观拍照,其中一个面相老成稳重的男生被怂恿出列,用洗不掉口音的普通话搓手问他俩,“你们要不要帮拍合照?”
尤晏刚特别跟她提过,这个男生复读一年才考进来,比他们大一岁,学习刻苦,连续两年专业学分绩第一,是他们宿舍当之无愧的老大。考前跟他去上自学,保管不会挂科。
冯师延问:“要是天天跟他上自习呢?”
尤晏一副半佩服半不服的神色,拇指朝自己一比划,“那就像我这样,万年老二。”
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掏手机要递给他,老大夸张摆手,抬手示意端相机的同学。
此刻,冯师延和尤晏被锁定成同盟,自然对视一眼,瞬间完成眼神商量,答案是肯定——整个过程短暂而行云流水,头一次达成微妙的默契。
老大提醒:“哎呀,靠近一点亲密一点嘛。”
单身群众总对撮合男女怀有天生的媒婆热情,可能看情侣亲$密,自己也能分到一点蜜,一点点就能浇灌干涸的心灵。
老大不再是学霸老大,而是婚纱摄影里艺高话多的摄影师,操着滑稽而夸张的口音指点新人凹各种造型。
尤晏揽上她的肩膀,身高差让她完美楔进尤晏臂弯。预期的合照变成外人参与的“监视”,两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伪装的情侣关系似乎在外人目光下昭然若揭。
仅拍一张,演员散伙谢幕,观众转身离场。
冯师延掂起颇有质感的奖牌,拇指感受校徽,“你家里是不是有挺多的?”
尤晏谦虚也不太谦虚,“还成吧。”
刚好走在她拿奖牌的右手边,尤晏不好将那只手夺回藏口袋,支出手肘轻蹭她的。
“喂,我夺冠了,有奖励么?”
口吻像敲门要糖的大胆小孩。
奖牌挂身上太招摇,冯师延脱下塞进他口袋,顺便把手也送回去,金属奖牌变成夹心饼的心,很快暖和起来,要是块巧克力,早给捂化了。
“你想要什么?”
尤晏果然擅长撒娇,明明有点嚣张语气,时机却拿捏得当,趁着冯师延还在久别相逢的喜悦期,攻克难度最小。
他的气息轻飘飘送到她耳边,“你亲我,晚上。”
若没后面时间状语,冯师延扭头就兑现了。最后两个字把场合限制到暧$昧时段,她的耳朵在发烧,始作俑者的竟也好不到哪去。
倒也不是害羞,冯师延很少会臊红脸。此时此刻是燥出来的。
防她逃走似的,尤晏提前锁紧她的手。
冯师延不答应不拒绝,半是淡嘲半是哀怨,“还没‘得寸’,就想‘进尺’。”
周围堪比街市,尤晏不能就地“得寸”,想念将欲$望催化成了“尺”。
两人已有三月未见,年轻的眼睛兜不住心思,欲也好,情也罢,其中热忱无人能否认。
尤晏本该在赛跑时提起的一口气,此时才迟迟见效。
“你没订酒店吧?”
冯师延说:“没有。”
尤晏立刻道:“住我那。”生怕晚一秒她就在酒店下单付钱似的。
冯师延:“好。”
也许该说正有此意。
“一会还有几个学弟的比赛,我还要等他们赛完才好走。”
冯师延:“我不急。”
一问一答速度堪比限时抢答,时间尽头是“寸”,也是“尺”,他们下意识想往尽头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