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不喜欢小孩。”
胖子妈妈神色微妙,犹豫道:“哪有女人不喜欢小孩的呢,以后都是要当妈的人……”
冯师延笑道:“这不就有一个了吗。”
“……”
“不仅我不喜欢,我的朋友们也不喜欢。我们以后也不打算当妈妈。”
年轻的女人在冯师延身上看到她朦朦胧胧希冀的可能性,犹犹豫豫接近。
她转头随意逗玩躺在摇篮里的胖子,声音发颤:“可是你们不一样啊,你们家境那么好,不像我一样什么也没有。”
冯师延说:“冯宏把财产都转移到我名下,如果我不给你,你的确可能什么也没有。”
年轻女人手停顿片刻,似乎也觉得自己愚不可恕,一时没有接话。
冯师延问她:“我就问你一句,你真心回答我,你真的喜欢当妈妈吗?”
女人忽然崩溃抽噎,话语和眼泪一样断断续续。
冯宏坚持母乳喂养更健康,她百天以来没睡过完整觉,喂母乳子宫抽疼,母乳不足焦急,一身难以掩饰的奶-骚味,身材走形带来的身心油腻感,听见孩子哭就想一了百了的抑郁,孩子离开视线就幻听到哭声的焦虑,以及,作为“小三”的羞耻与前途未卜。
“这一切都是男人的错,你却承受了那么多。”
冯师延默默听完,没有安慰太多,只给她一个红包,说:“孩子更像冯宏绑住你的一个人质,如果我是你,我就把他留下,自己一个人有多远走多远。”
年轻女人泪眼愕然。
“哪有妈妈放得下自己孩子的,孩子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冯师延说:“那只是社会让你觉得如此而已,大环境鼓吹母性的可贵,是为了让女人背上包袱,失去战斗能力,无法与男人抗衡。不然为什么不经常听说‘父性’这个词?不要总听别人怎么说,想想自己心里怎么说。”
冯师延估摸保姆差不多要回来,再呆下去嫌疑过大,站起来最后道:
“放心吧,健康的男孩子在哪个家庭待遇都不会太差,冯宏也断然不会让他的宝贝儿子吃苦,至于儿子的妈妈……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当年差点想把我丢福利院。他对亲生女儿尚能这样,你奢望他会善待一个跟他没血缘关系的女人?
“如果需要帮助,你可以联系我。”
冯师延说完,起身离开,准备赴下一场约。
年轻女人久久才回过神,耳边只有小孩无意识的、苍蝇般的嗯嗯啊啊。
她忽然想起红包,打开一看,抽出了一张名片。
-
冯师延调整心神,两点多的咖啡店过了午饭高峰,又没到下午茶时间,略显清冷。
冯师延坐在靠窗的角落,手机上和江笑雯的窗口只有一句她落地后发出的消息。
「明天下午两点在XX咖啡店等你,我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过期不候。」
冯师延翻着一本专业书,没有午休,有点困,掩嘴打个哈欠的瞬间,高跟鞋噔噔噔来到耳边。
冯师延别好书签盖上书,让服务员重新拿菜单过来。
江笑雯随便叫一杯清茶。
冯师延多年跟保姆住的唯一优势,就是跟这位阿姨保持良好密切关系,所以她知道江笑雯最近回到G市“救火”。
江笑雯似不愿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你知道那小三住哪里?”
冯师延几不可闻轻叹一声,为她抓不住重点而失望。
“我刚从她那里回来,但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江笑雯环着手臂,挑起唇角讽刺一笑。
“狼狈为奸。”
冯师延说:“你应该知道了,爸爸把公司股权都‘赠与’我了。”
江笑雯吊起眼梢,瞪她道:“你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吗?”
冯师延说:“我可以把股权全部转让给你。”
江笑雯神色有所松动,但大体保持戒备,不信天上掉馅饼。
冯师延说:“折价。”
果然。
江笑雯冷笑。
“你凭什么以为我对这个感兴趣?”
冯师延说:“你当然可以不感兴趣,但有其他小股东想溢价购买我手里的股权,我倒挺感兴趣的。”
江笑雯双手悄悄在身侧握成拳。
“你想威胁我?”
冯师延仍不疾不徐,“大鱼不会威胁虾米,大鱼只会吃掉虾米。我现在手中股权如果转让出去,其他小股东变成大股东,谁威胁谁我就管不了了。”
说罢,冯师延扫码付钱,拎包起身。
“我六点的飞机,现在要去机场,你们考虑好再联系我,如果我还没转让出去的话——”准备抬步时,停了一下,“不过说真的,溢价确实很让人心动。”
-
冯师延两地飞,办完事回到L市已经十二月初,又可以开始期待和尤晏元旦相聚。
他已经计划好,今年跟去年一样,元旦和小年夜都来她这里。
冯师延只说好。
她从来不干涉他的决定,不会觉得过年抛弃家人来陪异地女朋友不合礼数什么的,家人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他后果自负。
不过有从小支持他的奶奶在,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后果”,顶多尤立人和尤琼瑛多啰嗦几句。
相应地,冯师延也没告诉他到G市的具体事务,包括上次十一说服冯宏将股权给她。冯师延习惯多做事,少废话,等事成或者差不多时才告知他一声,上次决定创业是这样,这两次来G市也是这样。
她想和他分享喜悦,暂时不想分担忧虑。
尤晏在元旦前两天过来,说要举个牌子等姐姐来接。
冯师延问他牌子上写什么,尤晏说秘密。
冯师延特意去机场等他的“秘密”。
冬天/衣服厚重,许多人系了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冯师延估摸尤晏又要偷袭,盯紧出来的高个头。
不一会,果然捕捉到一个鹤立鸡群的男人,他不但系围巾,还戴黑色口罩,跟刘海夹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冯师延朝他招手。
尤晏这回没偷袭,停了一下,忽然开锁手中iPad,顶到头上双手扶稳,像头顶比心比出一块iPad。
iPad黑底绿字,全屏滚动着:富婆姐姐求包养!→[尤晏双颊飘着两朵红晕的大头照]
第45章
隔着限流带, 冯师延笑着示意尤晏走近,“看不清颜值,不好估价。”
尤晏放下iPad, 脱下口罩,围巾也拉到下巴以下。
“富婆姐姐看清楚了吗?值多少钱?”
冯师延用在口袋里捂暖的手摸一下他脸颊, “价值连城的孤品。”
尤晏把她抱离地一下, 外套摩擦发出干燥的细小声响, 成了拥抱的标志声音。冯师延忍不住指尖刮几下他的前襟,单调的音节成了一首小小的歌。
尤晏说:“干什么呢,跟妹妹一样刨我。”
冯师延又刷刷刷几下, 体会到猫咪磨爪子的乐趣。
尤晏把iPad塞回背包, 握了一下她的腰,学着她上下刷动,奇怪的声音又跑出来, 他如得点拨,眼神一亮, 似乎明白了她的发现。
两人相视一笑。
异地相见的前两三日, 冯师延和尤晏照常关门度过。连跨年,也不知不觉在床上睡过去。
外面很远的地方燃起小小烟花, 冯师延拍他肩膀,拉开一点飘窗窗帘, 说:“快许愿。”
尤晏正处于事后疲软,心神涣散, 双手机械交叉合拢。
冯师延忽然喊停, 转头跟他说:“新年愿望可以继续许给我吗?我发现你的愿望特别灵验,上次生日的就是。”
“哎——”尤晏虔诚几分,趴躺变成坐姿, 薄被披成袈裟。
“向佛主祈愿,愿姐姐新年继续心想事成。”
冯师延捧着他脸颊,“谢谢弟弟。爱你!”
尤晏困顿地呵呵笑,嘟了下嘴,“再爱久一点。”
冯师延又亲回去,把和尚同袈裟一起压到被单上。
-
新年第一天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闹醒,冯师延假日不会设闹铃,她摸到手机,上面一个G市的号码。
睡意一下震没了。
尤晏也迷迷糊糊蠕动,“怎么了?”
冯师延说接个电话,披上衣服匆匆往书房走。
房门也在背后锁上。
电话接起,那边说:“喂?是你吗?”
冯师延认出那道有点胆怯的声音,说:“新年快乐。”
那边沉默一瞬,似乎轻松一点,“新年快乐。”
那边开了一个价,包括产后营养费,精神抚慰费,路费以及未来三个月的生活费。
数字跟冯宏的财产比起来九牛一毛,却是一个普通专科生毕业四五年工作积蓄,冯宏耽误她两年,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冯师延说可以,但不会一次性支付,需要分成若干份,按她能走出的成果支付;如果她半途放弃,后续份额也一并作废。——冯师延预计得没错,她的确是冯宏唯一合格继承人,手段跟当初他按订婚年限逐年给她划分股权一模一样。
年轻女人同意,约定三天为第一阶段。
冯师延问她什么时候开始,那边说明天这个时候,孩子没醒,保姆会出门采购。
冯师延惊讶与她的速度,立刻说好,让保持联系,挂机给她转第一笔路费。
走出书房,对面传来嗡嗡震动声。
尤晏倚着浴室门框,抽出嘴巴的电动牙刷,就着一嘴泡沫含糊说:“姐姐有秘密了。”
冯师延兜起手机,搂着他脖子吻上脸颊,“你真是神仙弟弟!昨晚的愿望实现了!”
“又是、什么愿望?”
牙刷塞回嘴里,泡沫很快溢出,尤晏不得不回到洗漱台。
冯师延说:“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尤晏匆匆吐净泡沫,声音明晰几分,“你要养其他弟弟了吗?”
冯师延愣了一下,隐瞒秘密有碍交流,但确实迫不得已。
她过去从后头抱住他,脸颊贴他脊背中央,双手流进前头衣摆里,体会巧克力板腹肌的温度和细腻。
“只有你一个弟弟。”
尤晏只是随口一说,尊重她有秘密,他自己在她面前也不见得是透明人。
“弟弟早上很危险。”
冯师延噗嗤一笑,扯他危险地带的扎口带。
“我帮你分担一点危险。”
-
冯师延调了次日的闹钟,手机一直不离手,音量调大。
整个白天她陆陆续续收到图片:小区大门,出租车,高铁站,窗外过路站。
冯师延拉大最后一张图片,玻璃上影影约约映着一颗小脑袋。
冯师延忙问:「你怎么带着孩子走?」
那边得有半个钟才回复,冯师延估摸又给孩子喂奶了。
「联系上我一个远房亲戚养」
冯师延倒抽一口气:「我提醒你一句,这是遗弃罪。」
“姐姐,张嘴,啊——”
耳旁忽然插播一道男声,冯师延反射性张嘴,一块大小和温度合适的羊肉送进嘴里。
尤晏说:“肉都快凉了。”
隐隐的兴奋将冯师延抽离现实,她差点忘记还在吃晚饭。
她歉然一笑,“不是其他弟弟。”
尤晏从羊蝎子上慢条斯理撕下一块肉,“天天弟弟来,弟弟去,此地无银。”
冯师延想了一下,也不准确,这的确关于她不想承认的“弟弟”。
她咽下肉,朝他张口,“啊,我还要。”
尤晏装模作样避一下,笑着:“求我。”
冯师延伸出食二指,指尖立桌上,第二指节噗通“跪下”。
她呵呵笑两声。
尤晏:“……吃吃吃。”
蘸了酱料的羊肉又送到她嘴里,暖暖的,似乎带着他的体温。
手机再次进了消息:「冯宏还犯重婚罪呢,要抓也先抓他」
冯师延笑了笑,把整个对话框删掉。
午夜,冯师延再次潜入书房接电话。
“如果你能按约定不回来的话,钱我会按三个月、半年、一年后打给你。你能继续读书就往上读吧,读不了就好好找份工作,不要回老家,没有孩子养活自己还是挺容易的,不要再做通过男人改变命运的美梦了。”
那边静了一会,说:“你好像比你爸靠谱点。”
冯师延说:“谢谢。最后问一句,小孩送养的人家,有姐姐吗?”
“没有,他们结婚好多年生不出孩子。”
“那就好。”
冯师延让她别删号码,以后收到钱回复一下。
那边说好,沉默好久不再说话,也不挂电话。
冯师延问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声音忽然抖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冯师延轻轻叹气,“第一,钱都是冯宏的,我没有任何损失;第二,我只帮自己会走的人,如果你一直愿意跪着,我就是使尽全力也扶不起来;第三,我也在帮我自己。”
失恃无依的少年时期,冯师延看了许多理论书帮助自己脱离心理困境,后来跟潘代云、庞姣姣和尤晏的讨论也加深理解,但一直停留在理论层面,连说话有时也一板一眼像教科书。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用自己习得的理论,去帮助一个同胞脱困,有种从理论走向实践的欣慰感。
她所看过的所有理论书,都是正确的吧。
师琴引导的方向应当是正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