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晏率先抡拳挥出。
尤立人捂脸踉跄几步。
巧奶奶也吓了一跳。
一颗牙齿在地板跳了几秒钟的舞步。
尤立人心里也在跳舞。
他和血而笑,气愤又欣慰:他儿子的攻击性终于出来了……
第48章
Y&Y:「落地跟我说一声」
冯师延收到这条消息, 也完成新的一轮自我剖析。
不得不说,距离冷却了情绪,她和尤晏又回到异地相处的常规模式, 熟悉感多少给予她抚慰。
她虽然爱他,但尤晏到底还是个男人, 大环境下男人生存空间较为开阔, 容易形成集团关系, 自发维护集团利益,尤晏有这样一个激烈否定她的父亲,她不得不警惕。
庞姣姣曾经跟她说过, 无论一个男人对她表现得多么深情, 如果男人的父亲坐拥三宫六院,她会重新评估这个男人的品质——原生家庭有重大问题的男人慎重考虑。
父亲给儿子起了榜样作用,提供一条安全得利的捷径, 让儿子领悟“看吧像你爹这样做也没什么不良后果”的“社会真理”。
而像她这样目睹父亲出轨的女儿又有所不同,母亲的今天可能成为她的明天, 她理所当然厌恶父亲, 站到弱势的母亲这一边——哪怕后面她母亲也“出轨”了,但时间在后, 母亲仍是弱势一方。
当然也会有厌恶母亲,维护出轨父亲的女儿, 这种女儿怕跟着母亲失势,自然依附到更强势的父亲一方。幸好庞姣姣她不是。
亲缘带来现实中强制的亲近关系, 在两代人之间形成垂直影响, 又因为家族利益相同,这种影响难以躲避,在先辈和继承人关系间更为明显。
先辈创下家业, 形成特定的管理风格,为继承人提供成功的现成模板。当继承人接手家业,会顺其自然从模仿先辈开始,致使两人风格相近,纵使有革新,也是在学习和熟悉以后。
她跟冯宏不一样,因为冯宏不当她是继承者,她只是一个游离在外的女儿,冯宏自然不会花心思拉进距离,影响和培养她。反倒她和师琴朝夕相处,形成思想上的垂直继承关系。
但尤晏不同,尤晏是尤立人唯一的儿子,生来就在继承人的位置,以后接手家业免不了诸多接触,或多或少沾染尤立人的癖性。
尤晏也并非一定会变成尤立人,只不过这种无法割席的亲近关系,令她一时生厌,当盟友也是敌人的儿子,盟友立场自然变得模糊,容易叫人感到背叛。
亲缘和性缘相比,总归亲缘关系受到更多人肯定和维护,是以断绝亲子关系比恋人分手更艰难和罕见。当两者发生冲突时,牺牲的往往是后者。
尤立人表现的控制欲超乎寻常,以后爪牙难免伸到她身上,冯师延才动了壮士断腕之念。
加之尤晏即将留学,分别漫长,前景缈惘,冯师延说出的话虽有冲动成分,却也是当时的真实心境。
但心里也有不舍,尤晏小心翼翼递来橄榄枝,她自然接住了。
师延:「刚到。」
Y&Y:「[拥抱]」
将近三点,冯师延停步打字:「怎么还没睡?」
「我刚把他打了,掉了一颗牙齿」
「还拿公司威胁你,他真不是个东西,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混账话」
师延:「……」
局面似乎因为掉下的牙齿变得更糟糕。
师延:「他又打你了吗?」
Y&Y:「他想,但我先动手了」
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碾压父亲的小小喜悦,想宣告他和父亲不一样。
师延:「他会找你麻烦吗?」
Y&Y:「我不找他麻烦就好了」
话里暗含逞能或者胜利,想到他可能会用的语气,冯师延轻轻一笑。
她每打一句话,经过脑袋和手指双重处理,过程变慢,可供思考时间增多,思路也愈发明晰。
「他本来以为我乖巧懂事,才大学毕业就答应订婚,以后应该也会乐意照顾家庭,没想到我排斥男人,选的员工都是女人,想法偏激,说不定对他的家产图谋不轨。
「女性在社会上的生存空间本来就比男性小,资源少,许多行业被男性霸占,女性寥寥可数,大家(包括我的部分同胞)习以为常,我只不过把情况反过来,为同胞争取机会,他却用‘偏激’的标签打压异党。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是一个万人集团的管理者,有二十年的成功经验,我管理不够二十人,经验不过一年,他的确对我造成思想和心理上的倾轧,让我产生过自我怀疑。以他现在的势力,只要他想,借用人脉堵死我的出路太容易了。」
长篇大论打完,觉得尤晏虽然可以理解她大部分想法,但两人终究有性别差异,有些烦恼无法共通。不是她故意树立性别隔离,而是社会性别差异确确实实存在。
也许她和庞姣姣或潘代云探讨得到反馈会更加强烈。
冯师延尽数删除,改成简短的一句:「快点睡觉吧。」
Y&Y:「等你回到家再睡」
字里行间总透着谨慎,没有往日那股任性的灵动与自然,聊天气氛微妙。
冯师延上出租车前拍一张露车牌的照片发过去:「上这个车了。」
Y&Y:「回到告诉我」
她回了一个“好”,愣愣看着窗外的没什么意趣的夜景。
回到地方,冯师延发了一个定位,又拍一张雪枪给他。
「回到了,快点睡吧。」
那边回复还是很快:「姐姐晚安[亲亲]」
冯师延习惯性回复一个“拥抱”的系统表情,那边马上回复两个。
三个拘谨的表情凑一起,好像回到前年暑假,他们刚开始的时候。
但又跟那会不一样,那时他们无拘无束,放任感情走向,现在要面对她曾经划开的裂痕,还有即将的分别,任何一次微小的错误、放任的情绪都会将口子撕大,也许再也无法愈合。
补眠过来,冯师延去找潘代云,确认合作的收购麦子的公司合同期还有一个季度,暂时还不清楚是否有续约意向。周日也不好探听,冯师延交代潘代云留意一下,有可能续约会出现问题。
潘代云好奇理由,冯师延没说,只让做好准备,差不多可以物色下一个合作公司,合同到期免得青黄不接。——两人一向不谈论各自私生活,冯师延只晓得她谈过男朋友,现在单身,也无恋爱意向,至于为什么分手,分开多久,她不清楚,潘代云对冯师延的了解也停在差不多深度。
冯师延还跟她谈了扩大合作社规模,以及承包小型农场计划。前者年底已有雏形,现在资金到位,只需按部就班落实;后者还只是构想,冯师延没有农场管理经验,哪怕资金充足,也不敢一次性玩大的,只拿小规模试手。
潘代云一次性管不来两边,农场那边只能当副手,冯师延还需另觅良才。
情景相似,尤立人的评价突地又冒出来,冯师延不由蹙眉,哪怕远离当初场景、远离G市,恼意也没减轻几分,并且冯师延短期无法超越尤立人的高度,不甘心也多了几分。
时近傍晚,冯师延才和潘代云谈完,手机只有垃圾短信提醒。
她才想起醒来还没收到过尤晏的消息。
在和他对话框停留一会,冯师延点进朋友圈,刷到巧奶奶的动态。
图片上一个人围着蓝色手术布仰躺病床,穿中年男人风格的西裤皮鞋,正长大嘴巴接受牙医检查。
文案:「尖牙利齿有什么用,说错话还不是一样得看牙医[偷笑]」
点赞处显示:「Y&Y」
评论区她这边只能见到两条——
枫:「[捂脸]」
“巧姐”不知道回复谁,不小心变成评论:「[偷笑]让他活该!」
冯师延看了一会,回复四个字:「看着都疼。」
这瞬间,手机震动一下,来了新消息。
Y&Y:「姐姐忙完了?」
朋友圈赞评过同一条动态的好友会收到相关提醒,看来被抓到在线。
冯师延留意到时间,如果她没改签,应该差不多这个时候和他到机场。
于是问:「到机场了吗?」
Y&Y:「刚值完机」
师延:「那就好。」
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不断闪现,冯师延蹲下来跟大黄猫橘姐玩,不时看一会屏幕,消息迟迟没过来。
橘姐左右翻滚,粘了一身枯枝碎叶,又抖抖全身,发出噜噜噜的伴奏,碎屑洋洋洒洒。
朋友圈冒出一条新提示,巧奶奶回复了她。
「疼了才能长记性![偷笑]」
冯师延笑了一声,为巧奶奶的可爱。
她随手拍一只橘姐,发给巧奶奶。
「橘姐想巧姐了。」
巧奶奶发了三条“鱼”的emoji:「这个给橘姐」
又发三朵“玫瑰”:「这个给延延」
冯师延又笑一声,发过去一只兔子跳啦啦操的表情包。
这时,Y&Y才来消息,罕见的、长长的一条。
「姐姐,昨晚光顾着着急,没说上什么有用的话。我把你的话想了一天,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类似于,我刚从幼儿园交到一个好朋友,好朋友的爸爸却威胁我,“不要跟我儿子玩,不然我打你哦”——」
冯师延想起他撒娇说“哦”,那是种叫人怎样都生气不来的语气,不自觉闷出一声低低的笑。
「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那我也不要跟这个小朋友玩了”,大概是这样吧……尤立人确实是个自负又霸道的人,所以我妈妈也嫌弃他,你讨厌的、也是我讨厌的部分。姐姐,我不敢说以后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有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看着我,我不会变得像他那样差劲,对不对?[委屈]」
第49章
冯师延平安无虞活到快24岁, 脑袋里早已形成一套日渐完备的生存雷达,俗称直觉,帮助快速规避危险。
那晚的决定属于其中之一。
尤晏软言相诱, 第一次做不算承诺的承诺,她动摇起来。
并非被语言迷惑, 而是过去的共同回忆比语言更加动人, 舍弃这样一个人很艰难, 不舍弃的同时也要面对风险。
冯师延问自己是否足以与尤立人抗衡,答案是否定的。
晏茹应该也做过类似尝试,但告败远走德国。
如果她和尤晏的力量加起来, 也许勉强可以, 却也建立在任何一人不叛变的前提下。
她不可能屈服,只看尤晏会不会向巨大的家族利益和家长权威投降。
这是条伪命题,一旦尤晏退出两人的恋爱共同体, 归于人海,尤立人对她的特殊威胁也不复存在。
尤晏还有四个月出国, 见面机会最多也只有四次。
明年更少, 只有寒暑假,两次;后年……
尤晏没提过要读到什么高度, 硕士三年、博士五年八年,留不留德不好说, 毕竟晏茹在德国长居,多少能为尤晏提供生活参考与便利。
三年, 五年, 八年,在一个人的一生只是短暂一瞬,对爱情却可能是一生的长度。
未来的四个月, 就当做最后的缓冲吧。
不知尤晏是否察觉到她静默里的纠结,又发来一条语音。
“姐姐姐姐,我要登机了……爱你!”
最后两个音节像带上爱情濒死的虚弱,异常低哑。
冯师延脑袋再次触动直觉系统,回复:「爱你!」
-
周一工作日,冯师延重新投入学业,潘代云跟麦子收购公司那边联系,果不其然,对方无续约意向,她不得不开始寻找下一个合作公司。
当初的安保公司也是借尤家关系拉拢,同样只剩最后一个季度,后续合作估计也快黄了,安保配套也要提上议程。
冯师延庆幸当初没和尤家粘连太多,砍掉两样,还不至于断了左右臂膀。
期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桂秋——往尤晏脑袋砸泥块的尚远的妻子,娘家春夏秋冬四姐妹排行老三的女人——又被家暴了,这回在村干部阿姐的鼓励下,终于敢起诉离婚。
冯师延直接为她的勇气提供物质支持,同意借她三千块做“离家资金”:桂秋无业带娃,钱都在尚远手中,前头不敢闹太过,也是怕失去物质保障。
恰逢农机合作社扩大规模,需要培训一批新的农机手,桂秋扭扭捏捏举手报名参加,培训合格上岗后,借款从工资里扣除。
桂秋也有自己的小打算,起诉离婚起码得半年,这期间婆家是不能待了,娘家更没有已婚女儿的空间。她不好意思明说,冯师延也猜得到,她看中这边有员工宿舍,而且有保安值守,尚远再没法靠近。
桂秋的小孩是女儿,婆家要带其他孙子,不会帮带;好在现在女儿一岁多,会走路会简单表达,她可以厚脸皮塞到娘家,周末接回,熬过这半年,送到幼儿园小小班,有校车接送,就轻松多了。
桂秋热泪盈眶展望未来。
因为这事,冯师延进出村子时碰见尚远,都能感觉到他怨恨的目光,哪怕隔着一面挡风玻璃。
女人对冒犯的目光从来不会感知出错。
冯师延让尤晏帮参考一款电锯,放在车里防身。尤晏给她下单一款德国进口的,轻便充电型,直接寄给潘代云。农民随车多一款电锯,任谁也不会怀疑。
尤晏在机场发的消息架起一道桥梁,冯师延和尤晏正逐步走回曾经的亲密,只不过因为异地,速度十分缓慢——半个月来都用文字、语音交流,还没打过视频电话。
大四下学期,尤晏只剩下毕设任务,时间安排似松实紧。
四月初,尤晏收到德国A大的录取通知书,拍照发给冯师延,收获一串欢乐的系统表情,亲亲、红唇、点赞、拥抱等等,最后一个是小企鹅激动泪奔。
「真棒!!替你开心!!」
尤晏看了好久,最后那两把泪最像未来机场分别的缩影。
尤晏达成一项新成就,允许自己向冯师延邀赏。
当估摸不清该不该“惊喜”地跑到她身边时,答案就是不应该。
既然不能“惊喜”,那就“请求”一下。
尤晏截取一张订票App截图,显示清明假期的机票,从他这里到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