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明星的营销环境还没有后来那么复杂。
但已经有了基本形态。
沈稚什么都没说。
她已经有了一些人气,但在剧组、尤其是女主角这种演员存在的剧组,多半还是处于被动。仅仅因为女主演周末想去看时装秀,他们就不得已要调整拍摄日程。
这种离谱的事情,谁听了都咂舌。
她懒得外出,准备补觉,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出人意料,发来消息的是表妹蓝翘的男朋友。
之前他们几次在饭局上有遇到。
之后他也和她寒暄过一次。
沈稚和蓝翘的关系跟《哈利波特》里哈利波特和他表兄弟的模式基本一致。一个寄人篱下,一个担心另一个鸠占鹊巢。于是一个天天把东道主的派头带在身上,另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学会了百忍成金。
蓝翘是大人们眼中的模范学生,回回考试都是全班前十。
沈稚却不怎么擅长读书,只是实在生得美貌,常常成为风云人物。
相貌却不偏不倚是蓝翘的弱项之一。
于是导致两个人本就微妙的关系不可阻拦地恶化。
蓝翘每次发脾气,沈稚都会在心中顾及姑妈姑父收留自己这么多年的恩情,能闭嘴就闭嘴,能收手就收手。
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会去关心蓝翘的感情生活。
一开始,蓝翘的男朋友只是时不时和她聊几句。
到后来,就开始不停地给她道早晚安。
这类型的人,沈稚没少遇到过。但对方好歹是未来的表妹夫,外加是个外地人,可能有地域差异。她总疑心是不是误会。不至于吧?毕竟会向自己女朋友姐姐兼现役演员出手的人应该也不多。
道德底线得低到什么程度?
然而,最近他开始频繁要求见面。
起初还说是要谈蓝翘的事。
沈稚觉得蓝翘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
于是后来,这个人就直接说些暧昧的话了。
沈稚见过多少这种场面?大概多到让她能若无其事继续该干嘛干嘛的地步。她截图发给了蓝翘。
蓝翘当即一个电话打过来。
第一个电话里,蓝翘脱口就是爆骂。
沈稚直接把手机搁到一边。
反正该报备的,她已经报备了。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挂了。
再打来时,蓝翘看似已经恢复冷静,实则已经决定发泄最后一轮负面情绪。
“把你地址给我。”她说。
沈稚静了静,放下剧本说:“怎么了?”
“我把你的东西给你寄过去。”蓝翘说,“我要你离开我们家,立刻。”
沈稚沉默着,说:“姑妈和姑父在吗?”
她料想也不在,不然蓝翘不至于这么冲动。
于是沈稚接着说下去:“别寄过来了。扔掉吧。反正重要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
考虑到自己表姐的立场,她又补充:“别在垃圾箱里找男朋友。”
电话被激烈地挂断。
不知道是不是对面又摔了手机。
晚上丁尧彩请客吃饭,沈稚被动地化了妆过去。
电梯里,她靠在墙壁上仰头走神。丁尧彩看出她憔悴,忍不住开口:“少自己难为自己。听导演说你不是表现挺好的?”
沈稚默不作声。
丁尧彩又按了一阵手机,忽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到。打量起手下已经不是小女孩的女演员,她终于将疑惑诉诸于口:“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沈稚继续纹丝不动。
她忽然说:“丁姐。”
“你最好是不要吓唬我。”
“我可能不会谈恋爱了。”沈稚望着电梯顶端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沈稚率先直起身来,伸手抵住门,像往常一样恭敬地请经纪人走前面。
没来由的,丁尧彩的心却忐忑起来。
她久经沙场,接手过不少艺人,沈稚绝对算其中比较有个性的一个。
看着温柔、大方、明事理,一旦有自己的想法,驮着王子的白马也拉不回来。
也许,这一步,是她走错了。
丁尧彩暗暗想。
刚走进包厢,沈稚见到不想见到的面孔。
连日来开着豪华跑车在剧组周围兜兜转转的人出现在眼前,手捧鲜花,面带笑容,张开双臂,却只让气氛更加尴尬。
沈稚费了很大的力气抑制住微笑以外的表情。
再怎么说“我们不合适”,也只会得到“我愿意了解你”的回复。
拒绝不起作用。
答应绝不可能。
只能应付。
食物是顶尖的厨师用精致的食材烹饪出来的,营养又美味,可是,她只感到难以下咽。
饭局结束后,沈稚谢绝了接送邀请,也没上丁尧彩的车。
“我想自己散散步。”她说。
丁尧彩说:“会被拍的。”
“不要紧的,就这么一点路。我也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沈稚说。
又还不够红。
这句话被吞了回去。
只想吃饱饭的话,她现在已经足够了。
可是不往上爬的话,困难重重,谁都无法保证将来。
“他……是个挺好的人。没那些公子哥的坏习惯,你们或许可以试试。”丁尧彩说。
沈稚一声不吭。
即便是丁尧彩,也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了,于是硬着头皮及时止损:“不然就说你有对象了吧。”
谎言也是解决方案之一。
前提是能瞒得住。
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没有男朋友一眼就能识破。
沈稚的心被复杂的烦恼填满。
她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旁边的路上时不时有车灯转瞬即逝。走着走着,她渐渐发觉一束光在身边亮得太久。
沈稚回过头,看到一辆仿佛十五分钟前才从垃圾场里拖出来的日本车。
刺眼的光迎面而来,沈稚适应光线,看清楚驾驶座上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下颌的沈河。
-
其实,那一天,沈稚也忘了沈河是怎么说服她上他车的。
可能她走了一路太过疲倦,也有可能是他强行用了什么办法——为了达到自己目的,沈河时不时会有点不择手段。
他说自己是随便转转偶遇她的。她相信了,毕竟他们没有什么必须见面不可的理由。
她坐上车,他调节了一下后视镜,然后问她:“肚子饿吗?”
沈稚困惑地看过去。
“看你没精神的样子。”沈河说着,已经从后座翻出比萨盒,“吃吗?”
她明明沉浸在有关未来的担忧里,到他那里却是肚子饿。最可耻的是,刚才她没胃口,现在竟然真的有点饿。
都是老同学了,曾几何时也偷偷带过外卖去练功房吃。那时候,他们有不少潜移默化的习惯。比如男生要多照顾女生,比如肢体接触算不了什么。因为课业,大家经常聚在一起,在其他系看来其乐融融。谁叫的外卖,谁都有一份。
沈稚没有客气,掀开盖子吃冷掉的比萨。
“怎么是厚底的,薄底的更好吃吧?”她抱怨。
沈河反击:“你根本不懂比萨的真谛。”
吃着卡路里超标的垃圾食品,坐在破破烂烂的车里,沈稚不禁为自己此刻的堕落感到悲伤。
然而很快就被打断了。
沈河说:“也还行吧?”
他问的是比萨。
沈稚说:“还行。”
她回答的也是比萨。
随后沈河说:“你喜欢我吗?”
沈稚倏地一顿,嘴唇周围还沾着饼皮屑。狐疑又惊慌,她望向他,想说“你发什么神经”,又准备回复“怎么可能”,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不”字。
他说:“我也不喜欢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
“所以,”可是,沈河说,“不觉得我们很适合结婚吗?”
第7章
假如说要从“四平八稳但没意义”和“轰轰烈烈却有风险”中选一个,沈河会选后者。
外貌条件是他的优势之一,然而又是短时间内无法脱掉的桎梏。他不愿从自己有强烈志愿的剧组选角中被排除,也担心被意见不合的经纪人教育到失去自我,白白浪费时间。
和沈稚不同,沈河在大部分事情上,常常有着过于常人的危机感。
他比她更容易忧虑、焦灼,也更加大胆和果断。
沈河说:“也算是个可靠的建议,下一个资源不一定能有这么稳妥吧?演得这么卖力,你不想尽可能多分一杯羹吗?”
沈河说:“人气没到那地步,结婚刚好吸引眼球,我们的收获绝对会比损失大。不如考虑一下。”
沈河说:“正因为没有感情,才适合各取所需,时候到了一拍两散。”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她诧异到发不出声音。
当沈河再一次提起“我们结婚吧”的时候,沈稚终于忍不住,把嘴里的比萨全都喷到了他身上。
她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又阴差阳错地正中她下怀。
他实在是难以理喻。
然而,沈河却一点没觉得被羞辱,不疾不徐找出纸巾,先递给沈稚,才清理自己。
她说:“我会装作没听到的。”
他说:“不用装作没听到。”
她被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态度激怒:“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说下去:“连床也上过了——”
假如说刚才沈稚还只是有点生气,现在就是恼羞成怒,她鲜少失态到这地步,基本次次都和他脱不开关系。“你给我闭嘴!不许再说了!”沈稚呵斥道,握住把手,目视前方,“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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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不下车?
后来的沈稚无数次想起这一天晚上。她明明那么抵触,那么抗拒,可到最后都没有下车。
也许是因为晚上的路太难走,也许是因为她累了。
也许是因为她信赖他,在某种意义上。即便他们不喜欢彼此。
不论如何,沈河一定看穿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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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凸显出女二号的狭隘、展示女主角爱的勇气,有一幕场景需要沈稚抽女主角一巴掌,然后再挨一耳光。
好死不死,剪辑需要,还需近景拍好几条。
比起被打的人,打人的沈稚紧张得手心冒汗。
尤其是本部剧的投资人还在摄像机那头看着的情况下。
沈稚事先道了歉。
对方也不跟她客气,直接说:“不要碰到我的脸。”
沈稚已经换上角色应有的冷淡表情。
她照办了。
然后是被扇。
显而易见,要在镜头极其靠近的状况下演这种内容还是有不可控因素的。
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好在沈稚本能地退让了一步,这才没有让脸当即肿起来。
拍摄马上停了下来,工作人员也及时拿来冰袋。女主角活动着有些扭到的手站在一边,她的经纪人立刻过来赔罪。
沈稚知道这只能说是意外。
她也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
只是围过去安慰女主角的人比她周围嘘寒问暖的还要多。
那天还有夜戏,拉完以后回去,她已经筋疲力尽到不愿去考虑多余的事。可是,沮丧感还是犹如电击般麻麻地渗透进身体里来。
欧阳笙发来消息说要探班。
沈稚没回复。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就真来了。
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初欧阳笙在大学期间也参演过《旧地重游》,如今反而懈怠了。她这回来,带来了一个沈稚预料之外的人。
张清月是张江南的女儿,如今国民度相当高的女演员,最近她被大幅报道作品是一部美国商业片。
进军好莱坞是国内很大一部分演员的梦想。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张清月又不只是这样的存在。
沈稚他们这一届读本科时,张清月刚好在申请硕士学位。加之父亲的缘故,她在学校学生的眼里是女神般的存在。
尤其是男生。
很多人都暗搓搓对张清月有意思。
她为什么到这里来?
沈稚和张清月是没有交情的。
这个疑问在看到张清月奔向沈河时得到了解答。
沈稚和欧阳笙在阳台上抽着烟说话,倏忽间,在楼下绿荫遍地的园子里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沈河和张清月正坐在桌子两侧说话。
清河沉月,郎才女貌,看起来很亲密的模样。
欧阳笙说:“原来不是沈河单相思啊。”
沈稚安静地瞧着。
欧阳笙说下去:“我们班不是很多人喜欢张清月吗?沈河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毕业大戏她特地来看他,还给他送了花。不过两个人到最后也没能成一对。”
“这又是为什么?”漠不关心终于破功,她忍不住问。
“不知道。”欧阳笙如实说,“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
远处的男女在聊什么呢?张清月时不时露出宛如明月的白皙侧脸来,沈河却自始至终没有偏移过身子,以至于根本看不到表情。
“好想知道啊。”欧阳笙弹掉烟灰。
沈稚目不转睛盯着沈河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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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拍摄的,是男主角和女二号去溪谷殉情的部分。
沈稚换过衣服,一边深呼吸一边在片场周围踱着步酝酿感情。
偶然看到沈河与导演沟通结束出来,他们对视,但没急着说话。并不是温暖的春夏,等会儿就要下水。沈稚不由自主地问:“今天来看你的,是张老师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