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顾忌这里是罗玉畟的院子,没有敢发牢骚,就连面上神色都不露一分异样。
半个时辰后,罗玉畟醒来,容悦才进去扶起他,周方琦就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
容悦神情微顿,面上神色瞬间寡淡下来。
罗玉畟瞧见她的神色,心底有片刻不是滋味,有些些许不自然,唯独周方琦此刻担心罗玉畟,根本不去管容悦。
他一人照顾罗玉畟,昼夜不停,□□乏术。
未必是对容悦不在意,只是此时,他却是当容悦不存在。
说到底,最终还是因为罗玉畟,而选择退让了一步。
罗玉畟心底莫名有些心虚,避开了容悦的手,容悦微顿,勉强扯了扯唇角,在听到罗玉畟好似关心的一句:“夫人累了一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容悦咬了下唇,死死低着头不去看他,声音似染了些湿意,若无其事地应了下来。
在走出房门那一刻,容悦就听见周方琦担心的声音,她面色微淡了下来。
这夜里,她不知男人今日会不会来,在沐浴之后,并未急着入睡,点了一盏灯烛摆在案桌上,她披着外衫,靠在软榻上,翻着医书,脑海里细细地回想着今日的事情。
忽地,从窗户外吹进一阵冷风,腰间就被人揽在怀中,容悦低声惊呼,抬眸看去,男人身上带着些寒意,身形宽大,两人并肩挤在一张软榻上,显得有些狭窄。
厉晟今日换着一身清凌凌的黑色锦衣,玉冠束发,棱角分明,隐带锋芒,他眉眼微沉,似是有些不悦,眸底染上一丝薄凉,屋里气氛莫名压抑了些,让人心底难安。
容悦还未来得说话,便瞧见他这副神色,顿了顿,迟疑地问:“侯爷不高兴?”
厉晟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她。
容悦抿唇,不知自己怎么惹了他不悦,心底茫然,面上也就带了几分。
厉晟气闷,压下心底那丝莫名情绪,沉声问她:“为何不同本侯说,你去照顾罗玉畟一事?”
容悦哑然,没有想到他是因为这不悦。
她顿了顿,敛下眼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那侯爷认为,府中除了我以外,还会是谁去照顾他?”
厉晟一顿,看着女子安静的脸庞,心底不知泛着什么情绪,有些涩,有些心疼。
他不知该如何去表明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不喜她去照顾那人,因为那人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他原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如今,他才发现,其实,他的确心胸狭窄。
可眼前人说的没错,除了她,又能是谁呢?
不管是去难民处施粥,还是疫病爆发,第一个将她推出来,这时罗玉畟染病,她身为他的妻子,照顾他,更是名正言顺。
这般明显的道理,只是他一时未能想破,竟还险些冲她发脾气。
厉晟倏然软了态度,僵硬地伸出手将她搂得紧了些,埋在她肩膀处,蹭了蹭她脸颊,遮住自己情绪,莫名声音有些哑:
“阿悦,你去照顾他,本侯心中甚不悦。”
似含着半分委屈,让容悦有些恍然,险些觉得自己做了太过分的事,她动了动嘴唇,有些不知说什么。
半晌后,她低着头,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手中,在男人诧异抬头看他时,她颤着眼睫,声音低细得有些听不清:
“日后,我先同侯爷说,可好?”
她不知该如何同他相处,可是两人之间相处本就该互相理解,没有一昧的退让和付出,他既然愿意先软下态度,她自是也心甘情愿退让一步。
厉晟眸子微亮,似有笑意一闪而过。
她仰起脸,直直看着他:“侯爷心底可好受些?”
厉晟望着她灼亮的眸子,忽地觉得心生一丝疼意,又软地一塌糊涂,低低叹了口气。
她怎就生地一副这般性子?
瞧着坚韧,实际却温软至极。
他纵使再不悦,可明明在其中最受委屈的人该是她才对,她何须软着语气退让?
他将人搂在怀里,轻轻贴了贴她额头:“罢,你照顾好自己便可。”
总归靖王殿下即将入京,她本就委屈,万不该再被他冷待,这般情景,不会再多久的。
容悦不知他怎么突然变了态度,那丝疼惜听得她有些茫然,却是乖巧地靠在他怀里,知晓他话中意思是为自己好,忙忙点头应下。
当夜,厉晟心疼她忙累一日,并未碰她,只是轻搂着她入睡。
隔日离开时,天色依旧未亮。
两个院子虽然并不远,可这般入夜来,天未亮离开,也十分折腾,可厉晟偏又乐在其中,倒不曾觉得丝毫麻烦。
因着照顾罗玉畟,容悦就没有再去平舆街,不过她也听说,平舆街那边的状况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周方琦病倒了。
容悦听说这个消息后,并未觉得惊讶,要知道,在罗玉畟病症并未显露出来时,这二人可是日日厮混在一起的,更别说,在这之后,周方琦更是有空闲就在照顾罗玉畟,若是他并未有事,那才令人稀奇。
因为这事,前院里伺候的奴才越发人心惶惶,周氏也多次看望罗玉畟,可这满府都还要她操劳,并不能日日守在这儿,更何况,府上还有一位怀了身子的畔昀,少不得分去她一些心思。
罗闫安是因为得了靖王殿下要去梧州城的消息,并未去过前院一次。
是以,现在造成的局面就是,容悦需要日日守着罗玉畟。
回院子的时间,自然就晚上了许多,惹得某人心底暗生不悦,对于罗府又记上一笔。
容悦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也每日疲累,通常都是回到院子,洗漱之后,就躺在男人怀里睡过去。
厉晟看着她眉尖细蹙,乏意显然的脸庞,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纵使铁打的身子,也不可能这般每日忙着,更何况,那日太医还说过,她的身子需好好休养。
他将锦被盖在女子身上,稍有动静,就见女子有些不适,朝他怀里钻了钻,当下,厉晟就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这些几日下来,厉晟忍不住地说了一句:“整个府邸上下就剩你一人了?”
倒不是气她,只是因为心疼而迁怒。
他同苦行僧一样,日日佳人在身旁,因为心疼不愿碰她,旁人倒好,日日让她白着一张脸回来。
厉晟心底不悦,第二日在城主府就带了些出来,阴晴不定地,更是针对了罗闫安几次。
祁星带着军队,不知绕了梧州城转了几圈。
梧州城上下满城官员,被他交代下来不少任务,更有不少人,被他派去平舆街安抚民心。
若是罗闫安露出一点不满的态度,他就斜着笑,静静地看着他,让罗闫安什么话都不敢说,全部憋在心底。
他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不舒坦,就要旁人都陪着他一起不舒坦。
第36章
容悦并不知道厉晟的动作。
她每日到前院去, 罗玉畟情绪前几日尚好,直到五六日过后,他身上开始起了红疹, 几乎是一日的功夫, 那红疹泛白, 爆出脓疮,他往日一张俊俏的脸上也不可幸免, 瞧上去, 既令人心惊, 也觉得几分恶心。
容悦一直在前院, 眼睁睁地瞧着他的变化, 忍不住地颤了颤眼睫,不着痕迹地别过头去。
周氏来见过一次, 被刺激得半瘫软了身子,不敢多瞧,哭得不能自已。
经过大夫的诊测,需要将房门窗户都关上, 不得给罗玉畟通风。
刚听见此话,容悦就轻蹙了下眉尖,不过她却什么都没说,不过两三日, 屋里的气味便十分难闻,刺鼻让人心底直犯恶心。
玖思反胃地白了白脸,容悦立刻让她出去, 怕罗玉畟被她的反应刺激到,直接拿她出气。
这些日子,罗玉畟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院子里被伺候的下人少有不被罚的,就连容悦也挨了几次斥声,只不过,她都只是红着眼,任由罗玉畟怎么骂都不走。
今日又是如此,她用帕子轻轻沾着药膏,涂抹他身上的红疹上,似是动作微重了些,直接让罗玉畟怒得挥开她的手:“你是要疼死我吗?”
容悦一时不查,半跌倒在地上,再听他的斥声,终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双手捂着脸,伏在地上低低泣着,发髻被盘起,玉簪插在中间,身子轻颤,落了一缕发丝,让人止不住地心怜。
罗玉畟的怒意一顿,要训斥的声音堵在嗓子里,却是再也骂不出口。
他双目通红,因身上的疼痛,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容悦抹了两把眼泪,又重新蹲在床榻前,哽咽着说:“夫君,你忍忍可好,若是不涂药,你会疼的……”
之前的那条手帕落地染了灰尘,她从腰间重新抽出了一条,弯着身子,轻柔地替他擦了擦汗,只是依旧忍不住地委屈,眼泪一直地掉,落在罗玉畟身上,流进伤口,刺激到伤口,又是一阵阵的疼。
罗玉畟忽地一阵抽搐,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挠身上的红疹,容悦忽地按住他,忍不住地哭着:
“……夫君,你忍住啊……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她回头朝外哭着喊:“快来人!来人按住少爷,快来!”
几个下人跑进来,看着这种情况,忙慌乱地跑进来按住罗玉畟,不让他动弹。
罗玉畟喉间发出声声嘶吼,通红着眼,让人想象不到他身上究竟是有多疼,可他额角青筋全部暴起,大颗大颗的汗珠一直流着,身上又痒又疼,他想去挠,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口中胡乱斥骂着,望着下人的眼底带着殷红阴沉,看得下人心底生寒。
容悦不去管他什么神色,趁着他不能动弹,拿着药膏,用手帕沾着,在他伤口处轻轻涂抹,且一边哭得压抑:“……夫、夫君……你忍忍……”
罗玉畟胡乱挣扎着:“滚……都给我滚……”
两三个小厮几乎都要压不住他,容悦红着眼眶大声喝道:“不要让少爷乱动!”
几名小厮连忙点头,他们都知道,这种情况必须要上药,若不然只会越来越严重,就连此时来看望罗玉畟的周氏,即使被这副情景刺激得头昏眼花,也没有阻拦,同样哭着让罗玉畟忍。
罗玉畟只觉得伤口上完药后,一阵的清凉后,便是更灼热刺骨的疼痛,让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几乎是筋疲力尽,才将他身上的伤口全部上完了药,容悦累得瘫在了一旁,溢出满头大汗,轻微喘着气。
在涂完药后,小厮送进来一副安神药,让罗玉畟喝下后,他终于安静下来。
整个院子才彻底清净下来。
容悦几乎要觉得,若是再这般来几次,即使她没有染上疫病,怕是在之后也需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太耗费心神。
回了印雅苑后,玖思有些担忧:“少夫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奴婢担心您的身子。”
闻言,容悦也皱了皱眉,如今罗玉畟那边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上次准备的帕子几乎已经用完了,就算她之后不再去,此事也已经成了定局。
细白指尖敲在案桌上,她忽然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玖思:
“去寻府医,就说我不舒服。”
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必死的人,将自己的身子整垮了。
玖思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点头退下,一脸焦急地转身去寻府医。
容悦寻了府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中,后来得知她的确是病倒了,周氏忍不住地皱起眉头,怒斥道:“怎得这般没用!”
听见此言的下人,有些替容悦不值,府中谁人不知,这些时日,少夫人早起晚归地照顾少爷,丝毫不假人手,费心费力,如今自己累到了,竟连一句好话都不得,只落得一句“没用”。
这般的主人家,如何不让人寒心?
这句话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传进了容悦的耳里,在外人面前,她直接红了眼眶,虚弱地靠在床上,攥着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突然咳嗽了几声,面色泛着潮红。
她忍着情绪,勉强弯了弯嘴角,声音带着几分湿意轻哑:“……是我没用。”
挥手打发了下人,面朝墙壁躺在床榻上,肩膀处似轻颤着。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她并未用多久,就彻底陷入昏睡,不管周氏如何说,在旁人眼底,她都已经落得好名声,日后罗玉畟病逝,谁又能想到,这里会有她的手脚?
睡醒之时,根本不知现在是何时,迷迷糊糊地喊着玖思倒水,随后一杯水被递过来,可是站在床前的人,却并不是玖思。
厉晟有些无奈地站在床前,看着女子似还未反映过来,少见的迷糊模样,见她面色并无不适,他才松了一口气,弯腰将人拉进来,亲自将水喂到她嘴边,水沾湿了唇瓣,容悦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着杯壁抿了口茶水,才去抬头望向来人。
厉晟低低笑出声:“真是什么水都敢喝。”
容悦微红了脸,呐呐半晌,没有找到话去辩驳,她总不能说,进她屋子里还悄无声息的人,除了他,不作他想。
厉晟颔首,示意她将茶水喝完,才又问了一句:“可还要?”
容悦顿了顿,才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男人似也从中得了什么乐趣,倒了杯水后,依旧未递给她,而是又去喂她。
容悦轻颤着眼睫,仰着白净的脸蛋,轻声细语地:“……侯、侯爷,我自己可以……”
厉晟依旧没有松手,杯壁轻轻抵在她的唇边,容悦无奈,就着杯壁将水喝下,等到男人再问可还要时,她连忙摇头。
厉晟轻啧了一声,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才坐到床边,细细地打量女子面容。
“侯爷在看什么?”容悦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厉晟抬手蹭了蹭她脸颊,因着刚睡醒,细腻的肌肤有些温热,想着她今日请了府医,即使从面色上看并无异样,他依旧微拧着眉,低声问:“病了?”
话间染上一丝担忧,闻言,容悦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没。”
她仰着白净的脸蛋,不经意地蹭了蹭他掌心,声音微软地说:“只是有些累了。”
她眼睑敛着,瞧上去的确是累惨了。
厉晟这些时日常来,自然知道她所言不假,更何况,即使毫无异样,他也不愿她去照顾那人,如今,她自己不想去了,那自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