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夏武一张小脸蛋沾满了米粒。
太好吃了,今天的饭菜太丰盛了,他们家曾几何时这么吃过。田爱芳都觉得这回回到丈夫老家是幸福极了。
龚夏文努力斯文地吃,可是一张嘴巴周围少不了油腻。这一刻,他真得佩服死自己妹妹了。
龚夏雅两只小手抓着和她小脸蛋一样夸的鸭掌,小乳牙张开啃着皮,再吃掉筋骨,一小口一小口,却吃得是干干净净,小嘴唇上一点油腻儿都不沾。
龚俊看着她这样吃,看傻眼了眼。本来他想教教小堂弟小堂妹怎么吃,现在看来应该是小堂妹教他怎么吃。
对面那同样第一次看龚夏雅吃相的龚家大房,龚力正和李翠瞪足了眼球。
龚老爷子和龚奶奶张大了嘴。
龚奶奶的手掐一下老伴的手背:“我没眼花吧?”
“没!”龚老爷子用力地摇着头,神情有些激动人心。他这么一个宫廷御厨传承人,这会儿都只能是惊讶万分。
小孙女这个吃相,可能是宫里的皇上和娘娘都比不上。
咋吃的?油腻不沾,神气了。
“所以,你叫她学你当什么厨子!”龚奶奶瞪了瞪老伴儿。
“你不懂!”龚老爷子撅着嘴角。
据说两老人之后为这事拌嘴了一晚上。
龚夏雅和两个哥哥在晚饭后分到了一碗甜点,是龚奶奶拎的竹篮里给他们捎回来在酪铺里买的正宗北平酪。
吃着酪的时候,龚夏雅听见哥哥说起了那个夏家小太子爷。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妈妈他叔叔该多担心他。”龚夏文心地善良,对资助自己上学的夏太太夏小叔很是感激。
龚夏雅摸下自己小鼻头,是想:幸好夏小叔不在这,否则估计她又没能吃酪了。谁让她又招惹到蚊子了。至于那熊娃子,本是性格叫人不喜欢,可仔细一想,又着实叫人可怜,毕竟一直生着病。她和自己哥哥一样,是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田爱芳和龚力伟去了隔壁借电话,打给李婶。都来到首都了,孩子能上学了,肯定要再感谢感谢夏家。
李婶说答应他们帮着打听夏家人现在在哪,好让他们带孩子去上门答谢。
这对夫妻俩绝对没想到的是,李婶之后给了沈太太电话。
原来沈太太提早打电话给李婶了。沈太太那边和夏家也是李婶牵的线。
“他们要去找夏家人答谢。”李婶通风报信。
“敷衍他们,告诉他们,你没有找到,还在找。”沈太太交代李婶,“你知道的,我和我女儿好了,绝对给你好处。他们不一定能给你好处。”
李婶想着确实是田爱芳和龚力伟那四处顾虑的性子,估计自己跟着占不到好处。沈太太和龚力伟一家完全不一样,野心大着了。沈太太早心里盘算好了,要借夏家的高枝。刚好,沈佳媛和夏实秋年龄相当,夏太太也夸过沈佳媛长得漂亮。
穷人家的孩子,想和富人家的孩子青梅竹马,势必要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哪里像田爱芳和龚力伟,居然整天怕占了夏太太的便宜。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龚老爷子开了收音机,在院子里打太极拳。
龚夏雅听着广播声睁开小眼睛时,看到自己二哥龚夏武赤着小脚丫跑出去看爷爷打拳,小手跟着爷爷划来划去。于是,到龚奶奶约好带他们一家出门买衣服时,龚夏武黏在爷爷的膝盖腿上不走了。
“不换新衣服啊?”龚奶奶引诱着小孙子。
龚夏武对奶奶摇摇头。他只爱玩,不爱逛街。
“小傻瓜。”龚奶奶爱怜地说一句小孙子。
田爱芳也无奈小儿子的选择,好在大儿子和小女儿都挺乖,没有不给龚奶奶面子。
时间差不多一行人出门。龚夏雅照旧牵着大哥的小手,跟在妈妈和奶奶身后。去到百货大楼的路上,照样要经过六必居等出门的饮食打卡地。
龚奶奶嫁给龚爷爷这么多年,虽然自己不做厨子,但是多少对美食这行很懂的,一路给孙子孙女介绍着:“那个,是昨天给你们买的酪的酪铺。再往前走,有你们爷爷喜欢的茶叶铺子,东鸿记。与东鸿记照应的是西鸿记,在城一边。”
故都的美食是居多,而且历史悠久,都是亏了以前是皇城给沾上的光。全国各地的美食都可以集中到故都这里来。因而大清早上,早餐的香气在故都里是芬香四溢,掺杂出各种味儿。
早上出门时,固然在龚家里小肚皮是吃得很饱了,可龚夏雅和哥哥龚夏文一样,闻着那些路上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流口水。其中,一个店面前的马路上是排满了长龙,群众一个接着一个,比起周边其它店铺的人气是明显高出一截。可见里头八成藏着什么难得一见的美食。
奇怪的是龚奶奶,往那店名《百花台》瞟一眼后,转头就带着人走另一个方向去。
刚好百花台里走出一人来,吆喝着:“卖汤包了,金玉满堂的汤包。我们这汤包不一样,包的是玉汤。不懂玉汤是什么,尝一口就知道——哎,那不是嫂子吗?嫂子别走啊——”
听见这话,龚奶奶欲加快脚步却碍于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差点一摔。
第13章
田爱芳急忙伸手扶住自己婆婆。龚奶奶嘴里咕哝了一句:冤家路窄。
见着喊的那人从百花台的台阶上飞速而下,穿过众人直接来到了龚家一行人面前。龚夏雅和哥哥抬起小脑袋仰望,是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大爷,脚上一双蓝色布鞋,两鬓斑白,比龚爷爷胖,有点大肚,好像笑面佛。
“你是——”田爱芳迟疑着。
“别和他说话,走走走。”龚奶奶抓住儿媳妇的手说。
“嫂子,你生什么分。”对方拦在龚奶奶面前。
叫龚奶奶嫂子?
实在是走不了,龚奶奶只好对儿媳妇老实说:“是你公公的同门师弟,姓白,和白展堂差一个字,叫白玉堂。”接着,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叫白爷爷吧。”
“白爷爷。”龚夏雅和龚夏文老老实实遵从奶奶的指示喊,虽然他们的小眼睛看出来奶奶好像和白爷爷有过节。
“你孙女孙子?”白玉堂笑眯眯地打量两个娃子,问龚奶奶,“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我们家老二的孩子,他们常年在外头。”
“哦,是那个据说不准备做厨子的老二?”
“以前不做,现在回来做。”龚奶奶一边回答对方,一边暗地里骂自己干嘛给对方透露这么多消息。
白玉堂听到说龚家老二准备回来做厨子了,眼睛更是眯成条缝儿,大手掌一抓,直接像五指山抓在龚夏文的小脑袋瓜上一抓就拉走:“走,你们既然来到白爷爷的地儿,白爷爷不好好招待你们怎么成?”
看到大哥被人带走了,龚夏雅迈开两条小短腿紧紧跟在大哥后头。有感觉,这个白爷爷接下来准备“对付”她哥哥了。
田爱芳扶着龚奶奶走在后面。
这百花台,一如他们之前所见,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顾客挤满了大堂。里头伙计走来走去忙个不停。
北平人和全国各地一样,上班族大都爱在外吃早餐,而小资阶级的追崇名气大的美食。物美价廉的老字号因此广受大众欢迎。百花台是白家经营许久的老店,也算是一家北平老字号了。
不过,龚奶奶对自己老伴的同门师弟看不太顺眼,私下跟二儿媳妇说:“最先离开师门的是他。最先单独出来自立门户的人是他。都钻钱眼里去了,野心老大了。”
田爱芳不了解龚爷爷师门里的事,却知道龚爷爷这个同门师弟生意做得挺大。踏进门店,才知道百花台门面不止大,而且是整整三层楼,都是待客的。
带着他们一行,白玉堂是直接掀开了楼下大堂的门帘,带他们进入了另一片天地。见店后头原来有一个院子。
院子里,厨房帮工三两成群,有的处理食材在洗菜,有的烧热水。再过去,一排火烧房,都是百花台的大后厨,顶上排烟管烟囱袅袅。
端着菜盘碟碗的伙计进进出出。
龚夏雅和哥哥的小眼睛是目不暇接。
“过来,羽轩。”白玉堂招招手,“给奶奶和她两个孙子孙女拿壶茶。”
“知道了,爷爷。”人群中一孩子对着白玉堂的招手应了声。
龚奶奶见着那孩子全身僵了一下,俨然有丝紧张。
白玉堂回头一看龚奶奶的反应,摸摸嘴边的胡茬,露出一抹得意。
后来,田爱芳他们才知道,这个叫白羽轩的孩子是白玉堂最骄傲的孙子,从小跟着白玉堂学习厨艺,非常有灵性,被堪称厨房里的小天才。
一行人,进了白玉堂休息的地方,一间会客间。龚奶奶在椅子上一坐,绷着脸不说话。田爱芳站在婆婆后头。
白玉堂让两个孩子坐在屋子中间的八仙台四周,又对进来的孙子说:“来,先给哥哥妹妹倒茶。”
之前院子里人太多,这一刻,龚夏雅和哥哥龚夏文才看清楚了进来的孩子是长什么样。
跨过房门槛的男孩,据说是比龚夏文小半岁,和白玉堂一样穿着短袖白衬衫和一条七分蓝色裤子,走路像脚下生风,干净利索。
男孩头发乌黑乌黑的,刘海微卷,一双眸子亮堂堂的,模样是极好看的,带着点英气,鼻梁翘挺。如同古画中的少年武生。
在龚夏雅和龚夏文好奇地张望这孩子的时候,对方同样小眼睛烁烁地望着他们两兄妹。
小哥哥文文静静,小妹妹如花似玉,两个好漂亮的孩子。白羽轩心里想。
“喝双窨好不?”拿着一把小茶壶来到八仙桌边,白羽轩的小嗓子温声问他们两个。
好在这孩子不像白爷爷,语气里没有霸气,既斯文又礼貌。龚夏文和龚夏雅不约而同地松口气。他们兄妹俩都是挺怕遇到熊娃子的。
“谢谢你,什么茶都好。”龚夏文回答。
白羽轩在茶桌上爷爷摆的几个小茶杯里倒上茶。
白玉堂走到门口,目光严肃地看着店里的伙计把他们店里的招牌菜端过来。
一盘金玉满堂汤包,放在了八仙桌中间。
白玉堂递给龚家两个小朋友筷子:“拿着,吃吧。应该闻着香味都觉得饿了吧?”
那是,要是不香,不足够勾人味蕾,怎么会在店门口排了一大群人。
龚夏文和龚夏雅回头看看奶奶和妈妈的神色。
“他叫你们吃,你们就吃。”龚奶奶好像已经生无可恋,不做任何反抗了。
白玉堂哈哈声笑道:“对,你们奶奶叫你们吃,你们吃。”
龚夏文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汤包。
说实话,这汤包冒着热气,隔着筷子都能觉得烫嘴。
白玉堂的目光扫到小小个头的龚夏雅,想着这小丫头拿筷子估计都难。于是,白羽轩把勺子都给龚夏雅递过去了:“用这个勺子。”
龚夏雅摇摇小脑袋:“不用。”说着,她小手拿的筷子,稳稳当当地把一个汤包从盘子里夹起来,再放到了盘子旁边其中一放了蘸料的小白碟里头,蘸一蘸汤包的皮。
见她这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白玉堂和白羽轩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里分明闪出了吃惊。
如果仔细瞧,会发现,刚才伙计进来的时候,在放着汤包的盘子边故意放了三个碟子。里头各自装着三样蘸料。究竟该蘸哪个调料好?白羽轩知道,这是他爷爷故意考这两个孩子的。因此,像龚夏文不就是被难住了吗?夹起的汤包在半空滴着热蒸气水老半天。
“你知道你蘸的是什么吗?”白玉堂朗朗声道。
旁边的龚夏文一听他这个声音都心里头打鼓,以为自己全做错了。再忐忑地看下妹妹。
龚夏雅抬起的小眼睛冲白爷爷眨眨:“姜、丝、醋。”
靠啊!
十分标准正确的三个字音从小丫头的小嘴巴里迸出来,宛如玉珠落盘。白玉堂的眼珠子一瞪。
白羽轩对着这个小妹妹吃惊地直瞅着。
另一边本来忧心忡忡的龚奶奶和田爱芳望了回来,精神跟着一振。
怎么了,白爷爷?龚夏雅对着白玉堂的小眼珠再眨眨。
“你吃你吃!”白玉堂吸住口气,等着,毕竟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才几岁来着,不可能懂怎么吃他店里卖的金牌汤包。这个金牌汤包可不是他师傅教给他的,理应龚爷爷也不可能教给孙女。
既然爷爷叫放开小肚皮吃了,龚夏雅不客气的,张开了小嘴巴露出贝壳似的一排小白牙,一小口轻轻咬下去汤包的皮跟着缺了一小口,她的小嘴巴凑过去快速灵巧地堵住小缺口,飞速地吸取着里头的汤汁。
白玉堂感觉自己的膝盖莫名地一丝软,不得不拿手扶住膝盖头。他身旁的孙子一双小眼睛,是在他师兄的小孙女的小脸蛋上目不转睛,俨然是看傻了。
这个小丫头不仅知道怎么吃,而且吃得叫他们白家爷孙俩都得叹服:吃法太优秀了!
哪家小丫头片子能吃得如此优雅知性呢?
“你知道这为什么叫金玉满堂包吗?”
白爷爷的声音又在她小脑袋瓜上响起。龚夏雅吃着汤包里头那金黄的颗粒,小嗓子奶声奶气说:“蟹黄汤包。”
“你吃得出是蟹黄?”
这个白爷爷有些大惊小怪的,这不是出自江南的蟹黄汤包吗?传说是流传自三国。
所谓的金玉满堂包应该是改了蟹黄汤包的名号,里头再加了点嫩豆腐。蟹黄汤包的标准蘸料就是姜丝醋。至于那另外两盘故意混淆视听的碟子,里头应该分别装的是酱油和柠檬汁。
“嗯嗯。”龚夏雅边点点小头边不停小嘴地吃着汤包,汤包要趁热才好吃。
这个小丫头淡定得好像他问的是什么傻问题似的。白玉堂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一脸严肃。
龚奶奶走过来了,乐呵呵看着他:“怎了?请我们家小孙女吃汤包不高兴了?”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白玉堂的手扯一下领子,轻咳声嗓子,“她都是我师兄教的吧?”
“当然了。”龚奶奶答,想着,不是龚爷爷教也是儿子龚力伟教的女儿,龚力伟是龚爷爷教出来的,说龚爷爷教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