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将她喂饱后, 母女俩又玩了一会, 见她又困了,才决定起身去看一下前几天发的豆芽。
临出门前, 时月看了眼后窗, 将它用小链条扣上——既可以留条缝隙, 又不至于钻进什么小动物。
或者人。
时家有四间屋子, 一间是仓储,一间是放杂物的, 时月推开门,扑面一股热热的气息。
这间屋子连着灶房,那边烧火做饭,这里就会变暖和。
当然这么暖和的原因, 是她在屋子里种了很多小蔬菜。
北方还是太冷了, 只能把简单的绿叶蔬菜种在屋里过冬的样子。
十六用木板钉了十几个矮箱, 在里面铺满沙土,埋着诸如姜、荸荠、菱角、芋子之类的蔬菜,还有几棵冬笋,是叶家送来的。
在寒冷的冬天里,是无比珍贵的蔬菜。
其余的青菜长着矮矮的苗子,光照不够加上气温低,这些蔬菜长得很慢,也黄不拉几的。
时月先给它们浇了一遍水,等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把它们挪到窗边,隔着窗户晒太阳。
前几天发的豆芽长好了,又收割了一波,能吃两天。
她挎着筐在屋子里转,思考着今天吃点啥。
拿了一大捧豆芽、十来个小!芋子,时月在考虑要不要把冬笋刨出来炖鸡。
院子的门被拍响了,她望了一眼:“谁呀?”
门没开,腊梅的幽香先至,时月拉开自家大门:“叶黎?”
叶黎笑笑:“时先生。”
腊梅是黄色的,有晶莹剔透的花瓣,花朵圆得有些可爱,时月接过它:“这是?”
“路上碰见有农妇卖腊梅,想着冰天雪地做生意不容易,就买了些。”
“盼她能早些收摊回家。”
叶黎说了个理由,将送她花的旖旎十分自然地打消了。
“叶公子心善。”时月失笑,将腊梅抱进屋:“请进来吧。”
叶黎跟着进院:“十六他们不在?”
“跟银杏赶集去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五,再有三四天就过年了。”时月从屋里抱了个陶瓶出来,招呼叶黎:“叶公子别客气,坐吧。”
叶黎依言坐下,时月又端了盘橘子和茶水放在他身边。
“时先生不必客气,叶某自己来。”
“那叶公子就自己来,我将梅花收拾一下。”时月取了小刀,又舀来一瓶清水。
腊梅根部需要削成斜口,高矮也要错落有致,叶黎边喝茶边看她插花,只觉得赏心悦目。
“已是二十五了,叶某想来接棉棉去见祖父,不知道时先生有没有空?”
“叶公老人家今日有空么?”时月抬头。
入了冬以后,据说叶公身子骨不太好,毕竟是百岁老人了,也可以理解。
叶黎点头:“这几天好多了。祖父是因为年轻时打仗受伤,听说也是寒冬腊月里,王上要他换地驻防,无奈只能拖着病体长途跋涉。”
“从那以后就落了病根,每每过冬都很难熬。”
在寒冬腊月长途跋涉吗?
时月削梅花枝条的动作一错,不小心削掉了一片花瓣。
“是吗。”
淡黄色的腊梅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甚至飞到了叶黎的桌子上。
“时先生,你怎么了?”叶黎探究。
时月回过神:“啊,没事。”
她笑笑:“不小心把花都削掉了。”
“几朵花而已,先生要是喜欢,我改日再送一些过来。”叶黎笑着低头,将飞过来的腊梅瓣投入自己的茶水里。
“叶邑的山上还有热烈的红梅,孤傲的白梅,都很漂亮。”
其实他还想邀她去山上看梅花,不过等了半天也不见时月应话,只得作罢。
时月将插好的花瓶摆到显眼的地方:“真香。”
腊梅香味清幽,伴随着冬天的寒冷别有一番风味,时月说:“叶公子稍等,我把棉棉叫醒。”
叶黎点头:“时先生随意。”
时家客厅里很快只剩下他一个,叶黎看着矗立在桌上的腊梅,勾了勾嘴角。
梅花很漂亮,人也是。
既然是去见老人家,小孩儿当然是打扮得越喜庆越好,时月给棉棉穿了件红棉袄,还有红色的虎头帽——这是谢大婶前几天送来的。
谢家女眷的手艺很好,小老虎绣得活灵活现的。
“王,这个字是王~”时月将虎头上的王翻给棉棉看,小丫头哪看得懂,小手拍啊拍。
时月换了身比较新的衣裳,将女儿抱起来:“走吧,我们见叶公去。”
小季益跟着十六他们去集市玩了,时月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提着早准备好的年礼。
叶黎上前一步:“我帮时先生拿一些吧。”
确实太重了,时月也怕摔着女儿,只好将礼物给他:“这是给叶公他老人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礼不礼的就是个彩头,叶黎也不在意她拿了什么:“我帮时先生抱孩子吧。”
时月要锁门,只好将女儿给他抱一会儿,棉棉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小手‘啪’一下打在叶黎脸上。
“棉棉,不可以打人。”时月一边锁门一边训道。
“没事没事。”叶黎连忙道:“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啊。”
“你别惯着她,不好的习惯要及时纠正,来,娘亲抱。”时月将钥匙揣好,接过棉棉,惩罚地打了两下她的小手。
慕容野站在时家围墙的另一头,盯着远去的两人。
若不知情的,还当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慕容野那叫一个心塞。
“孤的脾气很大?”他百般不爽下,终于发出了质问。
这个问题让赤金他们怎么回答才好呢?
白银想和一下稀泥,赤金抢过他话头:“二姑娘原本就在气头,您再对人家发脾气,不等于把人家越推越远吗?”
这不就一下推姓叶的那边去了。
慕容野倒不觉得李时月会和叶黎有什么,但那种自己的女人被觊觎的感觉,很不爽啊。
尤其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有点掌控不了这个女人之后。
“孤身为大丈夫,向一个女人低头,传出去岂不是叫别人笑话?”慕容野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赤金给他出主意:“那您在屋里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啊。”
慕容野转头看他,心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叶邑的城主是……沈诸梁?”慕容野想起那位楚国的重臣。
“是,听说过几日叶公过整寿,流水宴要摆上几天几夜。”
慕容野嗯了一声:“递个帖子,孤去贺他做寿。”
.
到了叶家,时月才发现这里张灯结彩,询问叶黎,他说:“过几日是祖父过寿,家中要开宴。”
“过寿?”
时月想起自己的小礼物,那可真是‘小’礼物,逢年过节送就算了,过寿那可有点寒酸。
据说他们有唱礼的习俗,若是被唱出来那可丢人。
“哈哈,无妨的,今日不是开宴的日子,时先生不必紧张。”
叶黎小声说:“过几天才盛大,但我怕你不喜欢沈家那么多宗亲,刻意提前了几天。”
时月心中一暖:“叶公子,你真是……”太体贴了!
“走吧,我们进去。”
之前来过叶家几次,时月没有很紧张,不过叶公那边的下人说:“老主人在见客,请小少爷过一会再来吧。”
“客?”叶黎有些奇怪:“是有哪家提前到了叶邑么?”
“小人也不知。”侍者摇头。
叶黎只好作罢,对时月说:“天气寒冷,时先生先去前厅喝杯热茶,一会再来吧。”
时月去了前厅,一路遇见不少叶家人,不知叶黎是不是提前打过招呼,一个个都特别热情。
加上棉棉生得可爱讨喜,压岁、红封收得时月都不好意思了。
“时先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为叶邑挽回的损失,比这多多了。”叶黎笑道。
家奴来报,说叶公有请。
叶黎站起来:“时先生,请。”
一路入了叶公所在的阁楼,廊下婢女站成两排,安安静静,低眉顺眼。
这排场像有贵客。
果然,入了屋,听见叶公爽朗大笑∶“你可不能放水!”
随后是棋子落盘的声音,叶黎笑说∶“祖父爱下棋,想是碰见对手了。”
下人掀开棉帘,二人一前一后探身进去。
叶公背对着门口,颇有些举棋不定,而许久不见的慕容野坐在他对面。
见到有人进来,慕容野抬起头。
他一身宽松写意的白袍,墨发松松挽在脑后,执起一子落盘。
“哒。”一声。
对面的叶公先是怔楞了一下,接着数了好几遍:“老夫居然又输了?”
“不行,你必须再让老夫五子!”
叶黎低笑∶“祖父爱下棋,却是个臭手,总是悔棋。”
慕容野松了神色:“五子罢了,晚辈让就是。”
他说要让,叶公却将棋盘一推:“你还真让?”
“大丈夫落棋无悔,老夫虽然棋艺不精,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认输就认输,答应你的事会办到的!”
慕容野满意了∶“多谢老大人。”
“嗯。”叶公一回头,看见叶黎和时月,笑眯眯,口气也亲和多了:“时月来了?”
“叶公。”时月抱着棉棉上前。
慕容野在,她浑身都不自在。
叶公余光看了眼卫太子,只见他岿然不动,二人明明是夫妻,氛围却是出奇的怪。
“棉棉?还认识老夫吗?”叶公逗道。
棉棉可太给面子了,朝着年老的叶公笑得十分灿烂,还张着手愿意给他抱。
把老人家高兴得啊,又塞了许多礼物。
可叶公毕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抱了一会儿孩子就觉得累。
时月将棉棉抱了回来:“棉棉重了不少,您累坏了吧?”
叶公爽朗大笑,指着叶黎:“这小子这么大的时候,老夫能背着他跑几十里山路。”
“到底是老了,老了!”
说着,叶公站起来,叶黎急忙去扶:“祖父身子好着呢,不老。”
叶公笑了笑:“小子,你扶我去后面歇息。”
“可是时先生……”叶黎看了眼时月。
他并不知道慕容野的身份,只觉得时月是他的客人,将客人独自放在这不太好意思。
“那孙儿先扶您进去。”叶黎扶上他的手,转头对时月说∶“时先生稍候。”
叶公掐了叶黎一把,低声说∶“傻小子,你真看上人家了不成?”
叶邑市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叶公耳朵里,祖孙俩的声音越来越远。
“时先生有什么不好?……孙儿,不怕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你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这个?”叶公惊讶。
“丈夫??”叶黎比叶公还吃惊。
“刚才那人是棉棉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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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安静到令人尴尬。
慕容野慢慢摆弄着棋盘,就是不跟时月说话。
他在思考赤金说的话——放低身段,但是……要怎么放低?
时月如坐针毡了一会,见叶黎迟迟没有回来,有些想告辞了。
慕容野见她要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躲什么?”
时月转身的步子一顿∶“谁躲了?”
“你的叶公子一会就回来,才坐了这么一会就想走,不是躲着孤是什么?”
嘿?
他还挺有理?
不是,什么叫她的叶公子?
慕容野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时月气鼓鼓坐了回去,将棉棉放在膝上玩——她还有女儿逗弄,就让慕容野一个人尴尬吧!
慕容野将棋子归整完,站起身。
他生得高大,这一下几乎挡了半个窗户,时月只觉得他的阴影愈来愈近。
一抬头,那人正看着自己。
“叶公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
慕容野硬邦邦地开口,高大的男人慢慢在她面前蹲下。
二人从仰视、平视,到时月俯视他。
“在外人面前,给孤留点面子,好不好?”
时月发誓,她认识慕容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温和的口气,问她“好不好”。
叶公确实老早就知道时月的身份,包括刚才,他老人家也一直在偷偷打量两人。
她不说话,慕容野便慢慢伸手覆在女儿的襁褓上,像在试探时月的态度。
“你想让孤走,孤也听话走了。”
“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阻止,慕容野心跟着一动,盘算着下一步。
时月的睫毛颤了颤,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慕容野这样,让她怎么跟一个病患计较啊。
一定是赤金那个狗头军师出的好主意!
“抱累了没?把孩子给孤抱一会。”
慕容野想从她怀里把棉棉抱出来,手背故意贴着时月的小腹划过,擦出了一片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