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木匠望了眼主母。
他不想做,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想起这家主母就是溺爱女儿,赵木匠咬咬牙,拿起刻刀。
给钱就行,东西好不好用他可不管!
李锦乐凑了过来,赵木匠手艺果然很好,随着木花“唰唰”掉落,一枚圆润的锭子很快成型。
他将木头打磨光滑,时月说:“再麻烦师傅,在中间这里,开三条沟,中间深,两头浅,相距近一点。”
李锦乐好奇:“为何要开沟?”
时月解释:“这样转动时丝线就不会乱跑。”
改良后的锭子会很光滑,如果不加限制,丝线就会跑向两头。
赵木匠全然放弃了,麻木地照她说的做。
林氏看着一儿一女和乐融融的样子,不禁露出慈爱的微笑。
家中管事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贴在林氏耳边:“夫人,桑村出事了。”
林氏笑容一凝,听管事说完后,腾地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阿娘?”李锦乐抬头。
“在这陪你妹妹。”林氏撇下三人,急匆匆出去了。
赵木匠在给锭子开沟,时月问二哥:“怎么了?”
李锦乐说:“好像是桑村来人了。”
“桑村?”时月不解。
“是我们家的封地之一。”李锦乐解释道:“桑村养蚕,可能是族长来给阿娘送蚕丝了。”
赵木匠点头:“桑村产的蚕丝在濮阳城很有名哩。”
他将锭子磨好,递给时月:“姑娘看看,可是这个模样?”
时月接过:“对对!就是这个样子,您手巧。”
她将新锭子装进纺车,拿起准备好的蚕丝,学着林氏的样子慢慢往纺车里送丝。
随着纺车转动,出来的丝线粗细均匀,韧性十足。
它经过大转轮,到达纺车另一端,最后缠绕在纡子上。
时月加快速度,李锦乐自告奋勇帮她送丝,兄妹两个互相配合,出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赵木匠从原来的不屑,到瞪大眼——
要是用旧款锭子,这种速度早该跳出来了!
可是新款锭子牢牢卡在纺车里,它快速把散丝捻成丝线,很快缠满了一个纡子!
比原来的效率快了一倍多!
赵木匠已经目瞪口呆了。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根本无法想象,纺纱还能这么快速,这么顺利?
一个纡子缠满了,时月换了个新的上去。
赵木匠感慨地看着,那枚经他手做出来的锭子正在稳稳地转动着。
他忍不住站起来,对时月行了个大礼:“姑娘聪慧,小人刚才实在是太心胸狭窄了!”
想他刚才的小人思想,赵木匠羞愧得满脸通红。
“赵师傅客气。”时月回了一礼:“还得谢谢赵师傅的手艺,这锭子很好。”
李锦乐小脑瓜一转:“赵福,你再做二百枚一模一样的,过几日送来给我。”
赵木匠一直为李家定制东西,并没有多嘴,只是跟李锦乐确认了样式和价格。
李锦乐说:“就照这个模样,当然你要是有什么新主意也可以试试,十日后这个时辰,送来给我。”
赵木匠郑重接了:“好,那小人先告辞了。”
“嗯,便这样定下了。”李锦乐随便指了个家奴:“你送赵木匠出去。”
赵木匠出去后,时月问:“二哥你要干什么?卖吗?”
李锦乐刮她小鼻子:“聪明!我那同窗孙兄家里,就有一支卫国最大的商社!”
“他们走南闯北,在各国间做买卖,往常我得了什么新鲜玩意都会交给他去卖。”
“这锭子交给他,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李锦乐笑眯眯道,看到时月嫌弃的眼神,他连忙说:“这钱二哥不挣你的,四六,得益咱俩四六分成!”
“四——六——?”时月拖长音。
“三七,三七好吧?”李锦乐比了三个指头。
“阿娘不让你瞎弄这些有的没的。”时月摇头。
“二八!”李锦乐破釜沉舟:“千万别跟阿娘说啊,月妹,我是你亲二哥!亲的!”
“成交,你二我八!”时月拉起李锦乐的手,像模像样击了个掌。
李锦乐心痛地咬牙:“这奸商气质,都跟谁学的?”
时月美滋滋收起纺车,叫仆妇把它抬下去。
管事来了,对二人说,林氏叫他们去大屋用饭。
看看时辰也快到午时了,李锦乐站起来:“听说厨下今天也做了豆腐,我早起就盼着!”
时月跟在他身后:“昨晚还教厨娘蒸馒头,不知厨娘学会没有。”
“对对,馒头!”李锦乐越想越流口水:“可惜麦子太金贵了,真想顿顿都吃。”
两人很快来到大屋,屋里一片死寂。
林氏坐在上首,面色凝重。
左下首坐一个憔悴的老丈,他双眼通红,头发和胡子已经雪白了,穿着粗布短衣和草鞋,**的蓑衣和斗笠放在门边。
见到时月兄妹,老丈连忙站起来躬身:“这是二公子和姑娘罢,老丈是桑村的族长。”
作者有话要说: 负夏是地名哈,太子的封地。
我这本要谈一个从零开始的恋爱!(握拳)
第6章 006
“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李锦乐惊喜地迎上去:“看到老族长身体康健,我就安心了!”
老丈挤出一个笑:“多谢二公子惦念,族里很、很好……”
李锦乐又问:“眼看就要春耕了,桑村很忙吧?今年预备播下多少新麦,够族人吃用吗?”
林氏出声打断他:“好了,别没规矩,坐下用饭。”
李锦乐这才觉察到屋里的气氛,似乎太过凝重了。
时月幽幽看了他一眼,林氏吩咐厨下上菜。
仆人如流水般端菜上来,走在最后的厨娘送来一屉冒着热气,白白香香的大馒头。
馒头一上桌,菜就齐了。
林氏没有动箸的意思,族长老丈一直垂着头。
李锦乐想缓和气氛,亲自夹了个大馒头放进老丈碗里:“老族长,快尝尝!这是用去年的秋麦做的,可香了!”
老丈受宠若惊:“多谢二公子。”他几次想拿起筷子,喉头却堵得厉害,实在吃不下。
百般艰难下,浑浊眼泪忍不住滚出眼眶。
李锦乐吓了一跳:“老族长,你到底怎么了?”
老丈猛地跪在林氏身旁:“夫人若是为难,咱们就不告了……不告了!”
“你这是什么话。”林氏示意让儿子快把老族长扶起来。
李锦乐虚扶起他:“老族长,告什么?你要告状吗?”
老族长低泣,李锦乐转向林氏:“阿娘,到底怎么回事?”
林氏缓缓放下箸:“昨日,负夏同桑村争斗,打死了族里几个年轻人。”
“什么?”
“什么?”
时月是惊讶,李锦乐立马怒了:“负夏?”
“负夏是哪个狗东西的地方!”
林氏瞪了他一眼:“负夏以南三百里,去岁刚划入太子府,是王室的封地,你说是谁的地方?”
李锦乐当时就冷静了:“噢,太子的封地啊。”
太子的封地,那不就是慕容野的地方?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向老族长,老丈佝偻的身子弯得很低:“我们知晓丞相为难,轻易不敢来……只是这种事,实在无法向族人交待啊!”
林氏将碗一推:“没有不让你们来,为难就赶紧吃!吃完了……我派人进宫同家主说个明白。”
这意思就是应下了。
老族长热泪盈眶∶“多谢、多谢夫人!”他颤着手去捧碗。
就在这时,门外的家奴跑进来,焦急大喊:“夫人,不好了,西围里出事了!”
老族长带着桑村的人来濮阳,把其他人安置在西围里等待,自己只身来丞相府告状。
他腾地站起来,追问:“西围里怎么了?”
“有一个马队冲去西围里,正在殴打李氏族人啊!”
老族长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林氏当机立断:“锦乐,快带人去看看!”
“是!”李锦乐旋身出门。
时月跳起来:“二哥,我也去!”
仆妇们吓了一跳:“夫人,奴去把姑娘带回来!”
林氏犹豫了一会,说:“算了,有她二哥在,你们快把老族长扶起来休息。”
“还有,快派人进宫通知家主!”
*
西围里在濮阳城外,里面住着各国流民,他们没有土地,也不为封主耕种,只能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或者靠些手艺维持生计。
桑村的人披麻戴孝,又推着板车,特别好辨认。
马队的人来到这里,勒紧马头:“吁——”数十匹马踏起不少黄土飞扬。
“桑村的李氏族人?”为首的人高声问。
车周的母亲迟疑地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就是你们想告状?”马上的人脸上有块碗大的胎记,腰佩长剑,他扫视所有人,仿佛在看几只不识好歹的蝼蚁:“就凭你们?”
“我们……有冤屈,为何不能告状?”妇人扶着板车,落泪道:“我的儿子不明不白被打死了,为何不能告状!”
“啪!”马鞭扬起,抽打在板车上。
那人不悦:“安静!”
四周安静了一瞬,顿时沸腾起来:“我们为何不能告状!你又是谁?”
西围里的其它流民远远躲着,好奇地望着。
“为何?凭什么?”马上那人盛气凌人:“就凭负夏是太子的封地!太子要你儿子死,你儿子敢不死吗!”
“你……你们欺负人!”妇人被身后的年轻村民扶着。
“太子又不在负夏,怎么是太子要车周他们死呢?”桑村人不服气地叫喊,他们一齐向马队逼近,马蹄子后退了几步。
“你倒说,车周他们做错了什么,太子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们不服!李氏族人不服!”
“反了你们!”
马上的那人扔掉鞭子,抽出长剑,指着几十个披孝村民:“都给我打!打死算我的!”
“轰隆隆!”春雷又炸响,西围里的流民纷纷往外逃,生怕被波及。
李锦乐带人赶到,随手抓了一个:“桑村的人呢?”
“里、里面……打死了好多人!打死了好多个!”流民们惊慌失措。
“混账!”他一下拔出剑,冲了进去。
暴雨又降。
内阁里,李丞相正和众臣商议国事,外面狂风暴雨,但屋内燃着炭盆,十分温暖,门窗一合,风雨便与内无关。
他刚和大司农商定了今年春耕事宜,大司农点点头,又看了几眼羊皮卷上的要点:“就照丞相说得办。”
李丞相松了一口气,正想喝杯茶,肚子却突然翻绞起来。
他脸色一变,万分尴尬。
大司农佯装听不到,收拾羊皮卷:“丞相,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李丞相脸都黑了,回礼:“多谢司农。”
“咕噜咕噜~”
李丞相的肚子翻绞得更厉害,只好站起来和同僚说:“列位,我去去就来。”
这声音都叫一天了,众臣表示我们都理解,丞相快去吧!
李绰刚出去不久,宦官急匆匆推门进来:“李丞相在吗?”
众臣一摊手——不在,李丞相上茅房去了!
“哎呀!”宦官急得直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野刚好推门进来,身后的侍人们放下数十卷奏折。
他温声问:“什么如何是好?丞相怎么了?”
“殿下!”宦官急忙跪下,思索再三,决定实话实说。
“负夏郡出事了!”
“他们打死了好几个桑村的村民,现在桑村人正在西围里,想要求丞相做主呢!”
“桑村?”慕容野记性很好,立马想起来那是丞相李绰的封地,与他的封地比邻而居。
随即脸色一沉:“负夏郡为何平白无故打死人?里正是干什么吃的?”
宦官也说不清楚,只说李家的人现在宫门外,要接李丞相回去主事。
“赤金,去看看。”慕容野指了身边的侍卫。
赤金接令,随那报信的宦官一齐出去。
去年之前,负夏还不是太子的封地,当时他要实行土地改革,原有的封地不够大,是从王室其他族人手里把负夏借来的。
没想到政令还没实施,就出了这种事。
慕容野有点烦躁,回身看见众官探知的眼神,声音一压道:“都无事忙碌?”
众人连称不敢,灰溜溜回了各自岗位。
慕容野出声留住大司农:“程司农,将春耕事宜取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