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一愣, 手里的蒲扇也停了∶“燕玉?”
“你在哪里碰见她的?”
“我不是曾对阿娘说,密林中的杀手头目是小竹吗, 可苦于没有证据。”
林氏点点头∶“那丫头离府的时候, 只带走了几件旧衣, 阿娘当时不大信你说的。”
任谁也很难相信,府中粗使丫头居然会成了冷酷杀手。
时月眉头一直没能松开∶“如今想来,有可能是李燕玉派人接走了小竹。”
林氏哑然。
当初李燕玉被装在囚笼里押往鲁国,没想到这才过了短短半年,居然摇身一变,跟着鲁国公主回来了!
“我问过赤金,他说「木夫人」现在是鲁国使团的人,连君上见了都得给三分面子。”
时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当时李燕玉出事,李家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当然了,她犯的那事,想救也救不成。
以原著中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李家众人很危险。
时月提醒林氏,最近要约束家人,最好别得罪任何人,免得被寻衅报复。
林氏有些不以为然∶“丞相府的人行得端坐得直,怕她做什么?”
“你父亲之前就说,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现在老家族谱上都划掉了她的名字。”
梗在林氏心头十几年的大刺终于拔掉,她比较乐观∶“月儿不必担心,阿娘会保护月儿的。”
时月怎么可能不担心?
因为她的横空插手,导致李燕玉没能发挥多久就惨遭下线,李家众人压根不知道她有多丧心病狂。
林氏企图让她想点开心的∶“那日声雁夫人来咱家做客了。”
“啊?”时月迟钝地应。
林氏微笑,从屋里的木衣箱里抱出了几匹布∶“阿娘同她脾性还算相投,相约着染了几块布,别说,她手艺真好哩!”
“月儿看看?”
两匹都是蚕丝织出来的,有一块绸和一块罗,绸是素面,染了大红的颜色,罗上面则用夹花板印了图案,也是大红的。
“好漂亮……”时月摸着两块布,不由赞叹其精美。
“这是咱家店里的新品吗?”
林氏笑着摇头∶“这是阿娘准备给你姐姐的嫁妆。”
“啊??”
时月好惊讶∶“大姐姐吗?”
“嫁、嫁给谁啊?”
林氏将布展开,在时月身上比了比∶“你这丫头,方才还与你说着,这就忘了。”
“这布好不好看?好看的话待孙儿出生,外祖母给他裁二十件衣裳!”
时月失笑∶“什么呀……”
“是……公子机么?”时月不大确定。
“声雁夫人第一次来,阿娘没有同意,嫌蔡国乱七八糟的,诗兰这性子嫁过去,定要受苦的。”
林氏又将印着红花的罗也朝时月身上比了比。
“我对你父亲说,他也忧心忡忡。”
“没想到诗兰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跪在我们面前,说愿意。”
“她从小到大就没求过什么。”林氏说着,眼角不禁有了些泪花。
“她娘去的时候,这丫头才两三岁,如今都要出嫁了。”
时月听懂了,公子机现在慕容野手下做事,虽不能拜相封侯,养活一家老小还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蔡国……
“公子机再怎么说也是蔡国王孙,成亲还是要告诉蔡侯的吧?”
林氏点头∶“是啊,只等君上和太子回来他就要请婚了。届时自会通知蔡侯。”
“那这是好事啊。”
时月松了一口气∶“我那里也有几匹好料子,还有不少首饰一次也没戴过,改天让大姐姐去我那看,喜欢什么拿什么!”
林氏含笑点头∶“可不就是好事,家里许久不曾有过这等喜事了!”
她笑着笑着,忽然拉住时月的手,低声问∶“眼看你这孩子也要生了,殿下就没说过大婚,将你迎娶过门?”
时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别说,慕容野还真没提过,一次也没提过。
连她的名字被划拉上皇室的玉牒,都是轩辕王后对她说的。
林氏眼含担心∶“那你这样住在太子宫,名不正言不顺的。”
“生下的孩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被记作嫡出。”
林氏越说越担心∶“月儿,还是找时间问一下殿下罢,对了,别直问他。”
“男人啊,要让他主动给,而不是跟他讨要。”
“懂不懂?”
“懂,懂。”时月点头敷衍着,有点不想听她说这些了。
“阿娘,记住我的话呀,最近让家里人小心一些。”
“还有对大姐姐说,过几天我请她来太子宫玩儿!”
说完,她提起裙子准备溜了,林氏站起来∶“这就回去啦?”
“昂,阿娘好好歇着吧,月儿回宫啦!”
时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惹得林氏嘀咕一句∶“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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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清早,丞相府。
太阳还未升起,李诗兰的院子已经忙碌了起来,阿菊指挥着几个丫头,给李诗兰梳妆打扮。
“姑娘今日要进宫见王后娘娘,可要打扮得精致一些。”
阿菊兴高采烈地说,取了几种珠花在她头上比划。
今天是李诗兰的大日子,公子机已经向王后请婚,王后应允了。
消息传到丞相府,上上下下都高兴得不得了!
一会儿蔡机会来接她进宫,去向王后谢恩。
“太子宫也派人来,说您见完王后以后,可以去一趟太子宫,二姑娘想见您呢!”
前几天二妹妹就留了话,李诗兰笑着点头∶“嗯,好。”
“我们要给妹妹带什么礼物呢?”李诗兰忽然问。
“太子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呀。”阿菊说∶“亲姐妹,您不用拘礼这些。”
“这哪行?怎么好意思空手去呢?”
李诗兰道,虽然她月钱很少,但每次去太子宫都会给时月带些小玩意儿。
“姑娘说的也对。”
阿菊点头∶“银杏说二姑娘最近喜欢盐渍的青梅,不如姑娘做一些带去?”
“青梅?”李诗兰眨眨眼,笑∶“二妹妹喜食酸物呢。”
青梅快过季节了,家中早已不采买这些,厨娘说∶“城南的街头,偶有山里人家背着竹筐叫卖。”
“都是山上的野梅子,是极酸极酸的!”
阿菊皱起脸,光是听形容都要酸掉牙了。
“那咱们先去一趟城南,买上一兜青梅再去太子宫。”李诗兰让家人套车。
另一个厨娘忽然端着一笸箩鸡蛋出来,问前一人∶“这鸡蛋怎么办呀,学堂那么远,送去还来得及吗?”
李诗兰还未走远,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折回来∶“这鸡蛋怎么了?”
时月开的学堂,每天都会给小孩们发一个鸡蛋,原本是从农户家买的,后来林氏说庄子上就养着鸡,干嘛还得去买呢?
于是就承包了学堂每天的五十只鸡蛋。
“送东西的牛车突然坏了,学堂太远了。”两个厨娘有些为难。
“那给我吧。”李诗兰示意阿菊接。
“我们刚好要去城南,顺便将鸡蛋送去学堂吧。”
“真的?”两个厨娘惊喜道,千恩万谢。
李诗兰摆摆手,带着阿菊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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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里,小水正在吃早饭。
九娘给他带了只馒头,还有竹筒做的小水壶,他一手馒头一手水壶,别提多惬意了。
学堂里还有很多孩子,现在还不是上课的时间,他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追逐打闹,十分活泼。
小水一边嚼着一边在人群中扫视,圆圆的脸颊一起一伏,像松鼠一样可爱。
忽然,他的目标出现了。
“季益!”
班春将儿子送进篱笆,拍拍儿子的小肩膀∶“今天学着跟大家打招呼,好不好?”
季益依然不愿意说话,班春的伤还在恢复,脸色有些苍白。
“益儿?”
小水一手馒头一手水壶跑上来,用袖子擦了下嘴,向班春鞠躬行礼∶“伯母!”
“小水来啦。”
班春笑着打招呼∶“今天你娘又做馒头啦?”
小水嘿嘿傻笑,把吃了一半的收起来,掏出一个完整的。
“我娘让我给季益带的!”
小水和季益是学堂的同桌,季益从来学堂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也没有任何朋友。
但是他好聪明,夫子讲的东西他一学就会。
小水想跟他交朋友。
班春看着馒头上的小黑爪印,示意季益接∶“益儿,小水给你带的呢。”
季益从小就不说话,别人还以为他是哑巴,可是班春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是哑巴,他只是不愿意跟别人说话而已。
时先生看过他,说这孩子……对,自闭。
什么是自闭,班春不懂,但是时先生说他现在还小,及时干预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所以她建议小季益上学,在学堂里试着说说话,看能不能交朋友。
小水举着已经冷了的馒头,可是季益一直不接。
班春觉得不好意思,想替儿子接。
没想到被季益一把打掉在地上!
白白的馒头在地上滚了滚,顿时沾满了沙土。
“啊!”小水捂着手,立马把馒头捡起来,拍拍干净∶“能吃能吃,马上捡起来就还能吃!”
“益儿!”班春瞪眼∶“你怎么能这样对小水?”
季益没理他们,扭头进了学堂。
班春向小水道歉∶“小水对不起啊,益儿他……脾气太怪了。”
小水拍干净馒头,又装进九娘给他缝的小兜兜里,大方地摇头∶“伯母,没事的!”
“时先生说,他是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不是故意的。”
惊和九娘总是在儿子面前说,时先生有多厉害,有多好,导致小水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季益入学前,时月曾经给这些孩子讲了个童话故事。
她形容自闭症的小朋友,是迷失在自己世界里的小朋友,他们感受不到外界的东西,所以看起来很奇怪。
小水听完,觉得季益好厉害啊,他居然有两个世界呢!
加上季益聪明,从那以后他就很想跟人家做朋友。
学堂的夫子摇响了铃铛,要上课了。
小水朝她挥手∶“伯母,我们要上课了!”
班春远远看着两个小孩并肩坐在学堂里,眼角不知怎么就有些热。
一堂课近半个时辰,小水聚精会神听了两刻钟。
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咕噜”一声。
他以为听错了,这“咕噜”声又来了。
他看向身旁的季益,小声问∶“你饿了吗?”
季益不答,垂着眼在沙盘里学写字。
小水悄悄掏出馒头,剥掉脏了的皮∶“喏,还能吃!”
“小水,季益!”夫子的声音忽然拔高,抓到了俩小孩的小动作。
小水立马站起来,整个人都慌了∶“夫子……”
“你们在干什么?上课吃东西?”
老夫子瞪眼,看向季益∶“你也站起来。”
季益慢腾腾站起来,小水低头认错∶“是我先跟他说话的!夫子您别怪季益。”
夫子一吹胡子∶“伸手。”
小水将手心露出来∶“夫子,轻点打呀……”
夫子举起戒尺∶“还讨价还价?”
季益忽然将小水的手推开,夫子的戒尺挥了个空!
小水惊呆了,课堂的小孩都惊呆了。
接着,季益挤开小水,噔噔噔朝外面跑去。
“季益!”夫子拔腿追出去。
“季益!”小水也爬起来追了出去。
小小的孩子,跑出去后居然就没影儿了!
夫子在附近找了一圈,还号召另外几个大人一起找,居然什么也没发现。
季益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季益——季益——”
找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此时,季益正被一个男人紧紧钳在怀里,他捂着小季益的嘴,用腰带将他捆得紧紧的。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这小子,真是天助我也!”
季益拼命挣扎,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力气能大到哪里去呢。
“二……叔……”
“哼?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季卓把捆成一团的侄子交给手下,拔出随身小刀,笑得残忍。
“你啊,早该随着你爹……下黄泉。”
“住手!”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女人声音传来。
季卓不爽∶“怎么?我杀个小孩你也管?”
李燕玉低喝∶“这里是学堂,你想被发现?”
远处,寻找季益的声音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