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相当为难!但是我不怕!”
谢安之骄傲地挺起胸膛,尖喙朝天,整只鸟越发像个蓬松柔软的绒球,“公主,我们快离开这鬼地方吧!”
“可是,此地还有许多被困的灵兽……”
风瑾瑜语带迟疑,但人已从洞窟深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被江雪声手中一团幽蓝的萤火照亮。
“……”
舒凫认真端详着她的面容,于内心暗叹一声“造化钟灵”。
如果说,江雪声是她见过最美的男人,明潇是她见过最俊的女人,那么眼前这位公主,无疑可以在“最美的女人”排行榜上争逐一二。
顺便一提,如果有竞争对手的话,应该是舒凫自己(她在这方面一向不谦虚),以及女装柳如漪。
风瑾瑜生得极美,那美是缥缈而空灵的,如果说“美人如花”,那她就要加个定语,是“漆黑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莹白的、闪闪发光的花”,不像是现实中存在的景象。就好像她的美,也不是尘世间能有。
怀瑾握瑜,其人如玉。
“多谢各位仙长,保护安之无恙。”
风瑾瑜敛衽施礼,一双明眸通透如琉璃,瞳色清浅,像是夏日雷雨后如洗的碧空,“这洞窟中灵兽众多,皆为蛊毒所苦,不知各位能否……”
“你也被囚禁在洞中,不问自己能否脱身,还有闲心关注旁人?”
谢芳年突然开口,一开口便是硬怼,众人都不由地吃了一惊,“如果我们救了其他妖兽,却顾不上你呢?”
这话问得有些无礼,但风瑾瑜丝毫不觉冒犯,淡淡一笑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我亦是万物之一,身在洪炉,煎熬苦楚,皆是磨炼。”
“磨炼?”
谢芳年语调一转,厉声追问,“那你可曾想过,你或许是凤族唯一的骨血,若你死在这里,凤族便是真的灭了?”
“若我弃众生于不顾,凤族之魂便死。”
风瑾瑜嗓音温软,语气却很坚毅,“魂魄既死,徒留骨血存世,岂非只是一具空壳,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阴暗湿冷的石窟中,少女安详、恬美、风轻云淡的语声异常清晰,仿佛岩缝间生长出一枝洁白馥郁的兰花。
“前辈,凤族俯仰无愧,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哼。脑袋不太好使,口齿倒是伶俐。”
谢芳年轻嗤一声,倒也没再与她抬杠,猫爪搭着牢门随意摆弄两下,便解开了其中的法术禁制。
舒凫随即一剑斩落——孤光剑终于找到用武之地,兴奋得嗡嗡作响——只听“锵啷”一声,铁锁落地,儿臂粗的铁条也被她一剑削断三根。
“公主!我想死你啦!”
肥啾扑棱着小翅膀纵身一跃,这次他变成了抱枕大小,恰好填满风瑾瑜的怀抱。
秦欢忙不迭道:“还有其他灵兽,我这就把他们都放出来。要是惊动凤仪门,闹将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舒凫干脆地点了点头:“好,我与你同去。”
“哈哈,怎么……你们,对我做了这种事……还想走……不成?”
突然间,有个破锣似的沙哑男声从脚边响起,宛如地狱恶鬼低吟,把舒凫都吓了一跳:
“哎哟喂!我的大孙子,你还没断气儿呢?”
“你们,别想跑……一个都别想跑……”
宋雅言冷汗如雨,匍匐在沾满鲜血和秽物的地面上,整个人痛得蜷缩起来,肢体扭曲成丑陋的蛆虫形状,从一侧看像个S,从另一侧看又像个B。
他的神智早已混沌,一张嘴却像垃圾车,仍在叭叭个没完,向舒凫倾倒充满怨毒的诅咒:
“贱人,你敢这样对我……宋家,凤仪门,还有我们身后的‘仙人’,都不会放过你……哈哈,你还不知道吧?我早就服了‘灵药’,只要我受伤,仙人马上就会知道……”
舒凫:“你说的那个‘仙人’,就是六毒魔君吗?”
宋雅言猛地噎住。
“仙人”——也就是一直向凤仪门提供援助的神秘人,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名号。宋家自然知晓此人绝非善类,几番试探之下,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心照不宣,揣着明白装糊涂。
然而,舒凫随手便将最后一层遮羞布扯落,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他们勾结魔修、从中牟利的事实。
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拊掌道:“魔君主动送上门来,还有这种好事?谢谢你告诉我,我好兴奋啊!”
为了表达自己的兴奋,她又向宋雅言裆部猛踹一脚,顷刻间鸡飞蛋打,蛋又碎成了蛋糊糊,险些让他痛得昏死过去。
宋雅言:“!!!&#@¥#%&%@*¥?!?!!”
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江雪声也在此时开麦,慢条斯理地提醒道:“凫儿留心,‘他们’已经来了。”
“来了?”
舒凫立刻凝神戒备,很快便注意到,黑暗中传来无数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某种生物在贴地爬行。
在荧光照亮的洞窟一角,她清楚地看见——大片乌漆墨黑、油光闪亮的怪虫从岩缝中钻出,逐渐覆盖地面,朝向他们抬起军刀一样锋利的触角。
与此同时,门口也有白恬惊讶的呼声传来:
“呕,这是什么虫子?!太恶心了吧!!”
“阿恬莫慌,看我用火云枪烧光它们!你也用火系法术!”
“这虫子到底有多少啊,怎么烧都烧不完?难道说这整座山,都已经被虫子蛀空了?!”
“我们一人一边,一定要守住洞口!我的猫猫还在里面呢!”
“好……不对,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又被卷入了什么大事里啊????”
……
眼见情势紧迫,舒凫当机立断,转向秦欢高喊道:“秦道友,快将灵兽放出来,让他们进入我的画卷!”
“不行,此地灵兽的数量太多。‘阆苑’灵力有限,无法容纳如此之多的生灵。”
江雪声无心介意舒凫将新房当作动物园,沉着冷静地指出道,“怪虫或许遍布整座栖梧山,要想救他们脱险,唯一的去处便是空中。”
舒凫立刻转向众人:“各位,你们可有大型飞行法器?飞机……我是说,空中飞船那种?”
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出门在外,孑然一身,带什么诺亚方舟啊?
危机关头,肥啾谢安之挺身而出,从风瑾瑜怀抱中一跃而下,支棱着浑身羽毛大声道:
“我可以试试!”
——说完,他就膨胀了。
不是用来形容“自信心爆棚”的“膨胀”,而是物理意义上的膨胀。
一倍,三倍,十倍,五十倍。
本就圆润丰满的肥啾,好像逐渐充满空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发福,体型越来越大,很快便撑满了整个洞穴!
“我,我还可以继续变大!我可以的!”
从肥啾变成肥————啾的谢安之瓮声瓮气道,听上去有种幼稚的自豪,“只要我足够肥,就能背起洞窟中所有的灵兽!”
“凫儿,该给他开道了。”
江雪声嗓音含笑,抬手环住舒凫肩膀,将她拉近自己身边,“一回生,二回熟。在魏城做过的事,如今重复一次,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舒凫失笑道:“自然不难,先生别小看我。不过,这只鸟可不是一般的肥,要想为他凿开天花板,还得花上一点力气。”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确切来说,是一只软绵绵的肉垫应声贴上她脖颈,谢芳年冷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既是如此,我不妨再卖你们一个人情,为昙华真人分担一二。”
“……”
江雪声沉默须臾,然后不动声色地拎住白猫后颈皮,将他从舒凫肩头扯开,松开手向地上一抛:
“凫儿如今已经结丹,本用不着我再渡灵力,亦能一剑开山。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情.趣,有你什么事?”
谢芳年:“?????”
第一百二十章 君子一怒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凤仪门惊变那一日, 深邃而广袤的夜空之中,同时出现了两轮月亮。
其中一轮是真正的明月,时节正值十五,满月如璧, 不见一点瑕疵, 像是用圆规在天幕上描出轮廓, 又向其中注入了莹润生辉的乳白色琼浆。
而另外一轮——
是一只肥啾。
一只像满月一样圆润、丰盈, 通身雪白, 在月色下散发着淡淡银光的肥啾。
在肥啾背上, 云朵一样蓬松而绵软的绒毛里, 一个紧挨着一个, 坐满了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异兽。
大熊猫, 小海豹,猛虎,憨龟, 北极兔,藏狐……
修仙界诺亚方舟, 在此落成。
舒凫足底踏着重剑,手中提着孤光, 在肥啾方舟周围忽高忽低地盘旋飞翔, 警惕地观察情况。
江雪声端坐在动物园中央, 一边是白恬紧张地展开防御阵法,另一边是菡萏跃跃欲试地高举火云枪。
这两人发现江雪声和舒凫身份时, 很是吃了一惊。白恬起先瞠目结舌, 但回想起柳如漪的女装, 竟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大为庆幸——幸好他们扮作夫妻, 没有让自己再次一见钟情。
江雪声扮女装扮得大大方方,丝毫不显窘迫,意态闲适自如,信手将瑶琴横放于膝上,指下悠悠流泻出一段缥缈而舒旷的琴音。时而宏亮雄浑,如钟磬荡涤幽谷;时而清脆跳脱,如明珠洒落玉盘。
那琴音存在感极强,分明让人无法忽视,但听入耳中,却只觉得心境越发通透、空明、沉静,仿佛天地在浅唱低吟。
琴音所及之处,振翅而飞的怪虫纷纷惶恐退避,莫敢上前。
“话说……”
舒凫小声感慨道,“这肥啾,有点像龙猫啊?”
舒凫一剑劈开石窟后,一行人便带着重获自由的妖兽登上肥啾,离开了被无数怪虫淹没的山头。
秦欢不愧是正儿八经的御兽名门出身,三言两语间,就安抚了这些饱受折磨、躁动不安的妖兽,说服妖兽们跟随他一起逃脱。
自然,怪虫中不乏能够飞上天空的品种,但舒凫一行人势不可当,前有孤光剑气纵横,后有意大利炮蓄势待发,很快便在空中开辟出一条生路,护送着肥啾一炮冲天,直入云层。
……
他们毫发无损,留在地面上的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后山洞窟惨遭爆.破,引发的震荡几乎传遍了整座栖梧山,满山鸟兽都从睡梦中惊醒,更遑论那些“小住一晚”的来客。有些运气不好的,直接从床榻上震了下来。
宋掌门连忙带人将客房团团围住,好言安抚,试图粉饰太平。但他背后的六毒魔君却不然,他自知东窗事发,万万不能将这些人放走,否则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因此,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催动自己藏在栖梧山的所有毒物:蛇蝎,妖蛾,捕鸟蛛,杀人蜂,见血封喉的毒树藤,原地爆.炸的毒蘑菇……铺天盖地而来,企图制造出“魔修袭击”的假象,将所有外来修士都啃噬殆尽。
凤仪门的利用价值,今日便到头了。
至于宋家人,看在他们乖巧听话的份上,可以考虑将他们带回魔域,养在身边做一条叭儿狗。
如此一来,那些一头雾水的修士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身陷毒海之中,自然苦不堪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次得到心仪的灵兽,又被凤仪门招待观光,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在一起。而这两份快乐,又带来了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梦境一样幸福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
肥啾从客房上空飞过时,便听见一声嘹亮刺耳、中气十足的惨叫响彻云霄,将他翅膀上的羽毛都震落了几根。
“怎么办?”
舒凫转向江雪声问道,“灵兽安全了,但要带这些修士突围,只怕还得经历一番恶战。”
说来不巧,这些修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的被毒蛇叼走了储物袋,有的裤子都只来得及提上半截,一照面便已落入下风。
虽说其中有几个好手,但满山毒物源源不绝,杀之不尽,众人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救助那些初出茅庐的练气和筑基了。
“凫儿,你待如何?”
江雪声眉眼淡泊,平静地反问道,“救,还是不救?或者说……等到‘七成死’再救?”
“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火候啊。”
舒凫手搭凉棚,假意摆出张望之态,“我们坐视不管,万一给魔修自由过了火,烧到个十成熟,那可怎么办。”
谢芳年讥诮道:“你们两个,此话当真?你们可别忘了,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山下对付钩蛇之际,他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屡次插手添乱,险些坏了大事。”
舒凫试着与他掰扯:“话是这么说,但底下这么多人,也瞧不出哪个机灵哪个憨,总有人无辜卷入。若是一概放弃,这些人岂非死得冤枉?”
谢芳年不以为然,语气中依然满是讥嘲之意:“你惦记别人冤枉,别人未必会惦记着你。有这等好心,留着干什么不好?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