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凫接着道:“那么,多半是凌凤卿发现线索,借此要挟魏城主。只要追溯他最近的行动轨迹,总能查到一二。”
邬尧:“呃……”
——很显然,在舒凫提示之前,他并没有立刻联想到这一点,光顾着炫耀而忘了推理。
但他自然不会承认:“这……这点小事,本座当然知道!用不着你再啰嗦!”
舒凫:“好好好,是是是。无所不知的巫妖王殿下,请您告诉我,我们接下来应该从何查起?”
“哼,算你识相。”
邬尧虽然觉得舒凫这态度有些敷衍,好像把他当作傻子,但还是很满意她的表面客气,得意洋洋支起上半身,准备发表一番语惊四座的高论:“你听着,那自然是……”
“——花童庙。”
然而,在邬尧开口之前,魏天娇便已经先他一步道出答案,噎得他整条蛇都直挺挺地僵住了。
“据探子回报,凌凤卿在姚城逗留之际,曾经多次出入花童庙。但是,我们几番暗中潜入,几乎将花童庙找了个遍,都没有在庙中发现任何线索。”
“没有线索?”
这一次,就连江雪声波澜不惊的话音也顿了一顿,仿佛能看见他的人身微蹙长眉,“恕我直言,以魏城修士之精明强干,不该如此。”
魏天娇面色沉郁:“不错,我也这么想,所以派了几拨人日夜监视凌凤卿,却仍然一无所获。”
江雪声:“凌凤卿可曾与谁见面?”
魏天娇:“没有。他每次都只是和寻常香客一样,在花童庙里上香、祭拜,有时候还会奉上些供品,其他便没有了。”
“这个……”
舒凫思索着开口道,“魏城主,我记得魏城好像也有一座花童庙?”
“是,又如何?”
魏天娇斩钉截铁道,“魏城花童庙香火鼎盛,人流不绝,更有我魏家子弟把守,无人能够潜入其中。姚、魏两城相隔数十里,即使都有花童庙,其中也没有任何关联。”
舒凫小心翼翼地指出:“既然‘花童’是姚、魏二城共同的信仰,凌凤卿又前往花童庙祭拜,其中多少应该有些联系。如果姚城的花童庙不方便查探,至少在魏城……”
“姚城遍地都是凌家走狗,凌凤卿在城主府反客为主,作威作福。敢问,魏城有吗?”
魏天娇字字笃定,其中充斥着对姚城不加掩饰的反感和鄙夷,“魏城不屑与他们为伍,请诸位切莫再提。”
很显然,姚城屈服于凌霄城的威势之下,跪姿十分标准,这一事实令她痛恨至极,以至于割席断交。
魏天娇性情刚烈,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昔日姚、魏两家关系越好,如今这恨意就越是深沉。
说起来,舒凫的朋友姚篁,天璇峰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女剑修,这一次就没有参加花朝节的打算,甚至放弃了在擂台赛上一展身手的机会。
她曾经说过:“父亲向凌霄城低头,姚家不复往昔,我不知要如何面对魏伯母和芷妹。”
姚城姚篁,魏城魏芷。
这一对城主家的大小姐,往日或许也是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的姊妹,如今却天各一方,不能相见。
舒凫回想起友人黯淡的神色,心中也有些消沉。
——果然,凌凤卿必须死。
“凫儿嘴快,魏城主勿怪。”
江雪声知晓魏天娇心结深重,也无意指摘,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既是如此……不知你可否为这两个孩子讲讲,‘花童’和‘花朝节’的由来?凫儿心中在意,以她的性格,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啊?”
舒凫一怔,“倒也不必麻烦,待我们前往花童庙的路上,请先生给我讲……”
江雪声:“魏城主,请你给凫儿讲讲。你看,她确实很想听。”
魏天娇:“……”
舒凫:“……”
——不是,我怎么觉得,是你懒得给我讲故事,所以拜托漂亮姐姐替你讲呢?
……
漂亮姐姐魏天娇,丝毫没有计较江雪声作为师父的怠惰和失职,言简意赅地向他们讲述了一段魏城历史,也就是关于“花童”的故事。
在上古时代,魏城原本信奉的是“龙神”,也就是传说中的龙族。
当时,龙为百兽之首,龙族族长又被群妖尊称一声“帝君”。五凤之中,唯有凤凰与其并立,鸿鹄、鹓鶵、青鸾、鸑鷟四大神鸟各司其位,统领一方。
据说,姚、魏二城居民的祖先,就是龙神的忠实信徒。龙神对于他们,也一向多有荫庇。
后来,修仙界发生了一次极其严重的“魔气侵染”事件。
具体细节已不可考,就连其从何而来、由谁引起、如何结束也是个谜团。不知为何,关于此事的记载,大多都在沧海桑田间湮灭。
后人只知道,那是一场席卷五州的浩劫,整片大陆都险些为魔气所吞噬,成为魔兽和魔修的天下。
再后来,魔祸平息之后,人、妖两族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然而,与此同时,龙族和凤族却悄无声息地衰落下去,或子嗣艰难,或无端陨落,血脉日渐稀疏,濒临断绝。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存在的痕迹从世上逐一抹去。
——直到销声匿迹。
时至今日,五凤衰微,龙族绝迹,只剩下巫山云蛟、东海月蛟两支后裔,数量日渐稀少,个个都要上濒危动物名录。前者成为了巫妖王,后者建立了玄玉宫。
龙族彻底从世间消失后,信仰龙神的百姓无所倚仗,陷入莫大的迷茫与慌乱之中。
他们需要新的信仰,需要一个全新的神,来支撑他们在颠沛坎坷的一生中找到方向。
就在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姚、魏二城发生了一次世间罕有的大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而后,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奇迹”出现了。
干涸龟裂、生机断绝的大地之上,仿佛天降甘霖一般,缓缓降下了两个花朵一般灵秀可爱的仙童——
……
“然后这两个娃娃说,‘哦,我们的父老乡亲啊!我们才是此地真正的守护神,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们,如今人间有难,特来相救’。”
“原来,这两个孩子曾经是姚、魏一带的居民,童年时因为愚钝笨拙,饱受他人嘲笑和欺凌。后来,两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仙人点化,脱胎换骨,羽化登仙。”
“花童成仙后大彻大悟,决定以德报怨,反哺家乡,遂投身于泥土之中,化为甘霖千万点,滋养大地。”
“于是……一夜之间万物复苏,繁花遍野,农田里长出亩产一万八的庄稼,拯救了无数百姓???”
“——这叫什么花童,这简直是金坷垃成精啊!!!”
直到四人(确切来说,是一人一鱼二蛇)告辞离开城主府,舒凫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一脸匪夷所思地大声吐槽。
“这很离谱你明白吗,先生?你懂我意思吗?先不说金坷垃,被欺凌的孩子反哺家乡,这一点本身就很离谱。就好像‘偷走仙女衣服让她回不了家’,明明很猥琐、很变态,其实却是个爱情故事一样——不,哪有爱情是这样开始的!”
她一口断定:“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一听就是在扯淡。”
“魏城主并未……嗯,扯淡。”
江雪声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据我所知,魏城流传至今的花朝节由来,的确就是‘天降花童赐福祉,水稻亩产一万斤’,花朝节便是为了纪念花童而设立。至于亩产究竟有没有一万斤,又有谁知道呢?”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舒凫越听越觉得可疑,纤秀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麻花,“说真的,我一丁点都不相信这个‘花童’。”
“不是,金什么拉?什么一万八?”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司非安静寡言,剩下一条邬尧半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忍不住忿忿打断道,“你在讲什么黑话,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在本座面前,你一个小辈神神叨叨,反倒要我开口问你,成何体统。”
舒凫:“哦,我的意思是……”
“放心吧,邬尧。”
这话实在有些无理取闹,舒凫还未应答,江雪声便不失时机地揶揄道,“凫儿平日里都是与我聊天,又不是与你聊天。她说的话,我能听懂便好,要你听懂做什么?”
“……行啊江昙。我早就知道,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连这么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邬尧蛇脸一黑,“那我问你,‘金颗拉’是什么意思?小姑娘与你这般要好,想必都曾经一五一十地向你解释明白。”
江雪声:“………………”
下一秒,舒凫就收到了他的传音:
【凫儿,此话何意?】
【你悄悄地说与我听,莫要告诉邬尧。】
舒凫:“………………”
大哥,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逞强。
这都是我激动之下乱讲的,你又不在21世纪网上冲浪,又没听过金坷垃之歌,你让我咋个跟你解释嘛。
她不想助长江雪声奇怪的好胜心,便转头开解邬尧,试图在两蛇之间打个圆场:“巫妖王,先生他就是这脾气,我也时常被他挤兑,都习惯了。你……大蛟大量,莫要与他计较。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赔不是。”
邬尧自觉受到排挤,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当即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小姑娘这么说话,一般便是将他当作‘内人’、自己人,将本座当作外人。你当我不知道么?好了,你去同你家先生相亲相爱,本座孑然一身惯了,谁稀罕你来关心。”
舒凫:“……”
她背过双手,面无表情地冲司非递了个眼色。
司非点点头,再次一把揪住青蛇尾巴尖,抡圆一条纤细柔韧的鱼胳膊,熟练地甩起了三百六十度大圆环。
邬尧:“???!!!!”
舒凫皮笑肉不笑地一牵嘴角,表情比他更阴阳怪气:“巫妖王一把年纪还如此公主病,多半也是惯的。没事,提起来甩一甩就好。”
第六十二章 情花
情花里写情话,谁看谁肉麻
“这里就是……花童庙?”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间, 他们已经抵达了魏城花童庙附近。
依照舒凫的意思,原本是想直接往姚城一趟,看看凌凤卿在搞什么名堂。但凌凤卿不比齐家那一票酒囊饭袋,耳目众多, 手眼通天, 若是贸然行动让他发觉, 那就得不偿失了。
四人一合计(严格来说, 只有舒凫一人和江雪声一蛇参与讨论), 便决定先去看看魏城的花童庙, 再作打算。
邬尧被司非拽着尾巴大力旋转了好几十圈, 这会儿身心俱疲, 再无还手或还口之力, 整条蛇都成了一坨软趴趴的青葱水草,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少年手臂上。
“江昙,还有小丫头……你们给我记着……”
“是是是, 记住了记住了。‘某年某月,我请三师兄把巫妖王甩着玩’, 这样行吗?”
“……你给我记着!”
正如魏天娇所说的一般,花童庙香火鼎盛, 信徒众多, 人气远非寻常庙宇可比。
此时天色已晚, 暮霭沉沉,前来庙中祈福的香客却依旧络绎不绝, 而且个个情绪高涨, 不时兴奋地小声议论:
“妹妹, 你来花童庙求些什么呀?”
“我家养的猫儿近来吃不下饭,我心疼得紧, 生怕他饿瘦了,只好过来拜拜花童。姐姐呢?”
“我啊,要请花童保佑,让我家郎君……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哎唷!姐姐可真是的,这种事也拿来求花童!花童大人还是个孩子呢!”
“那他也是个男孩儿,我看他一定懂……”
舒凫:“……”
邬尧:“……”
邬尧原本恢复了一点精神,听见身边女子们开怀大胆的谈笑,不禁老脸一红,又把脑袋缩进司非衣袖里,自闭了。
“这位花童大人,业务范围还挺广啊。”
作为一名身心健康的新时代成年人,舒凫倒是泰然自若,一耳朵进一耳朵出,集中精神观察周围环境。
庙外有几名魏家修士驻守,舒凫和司非出示九华宗信物之后,便顺利地随着人潮一同进了院内。
作为魏城一带最大的庙宇,无数百姓顶礼膜拜、祈求赐福的圣地,这座花童庙建造得气势恢宏,丹楹刻桷,画栋飞甍,墙面上还绘有一系列技艺精湛的壁画,无一处不富丽精美,凡间帝王的宫殿也不外如是。
魏城素来尚简,唯独在建造花童庙以及举办花朝节之际,才会如此一反常态地铺张奢靡,仿佛这便是他们一生一度的大事。
而究其缘由,却只是一个“土地用了金坷垃,小麦亩产一万八”的荒诞传说。
舒凫心想,这可真是太离谱了。
位于大殿前方的庭院中央,坐落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巨大花树,树上缀满各色不知名的奇异花朵,赤、黄、青、紫、白一应俱全,远看一片流光溢彩,仿佛有人将彩虹兑了水涂在枝头,堪称一棵传说中的的玛丽苏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