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妾——芳客
时间:2020-08-15 09:33:55

  王夫人被她气得压着胸口半响说不出话来,连连发笑,“好好好,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你弟弟在都官司咬着我们家不放,你就在后院里将陆渊迷得神魂颠倒,听说大理寺和京兆尹如今在为你云家翻案是吧,我倒要看看,能翻出个什么花来!”
  这一句按理说王夫人不该多言,但她是被气狠了,想不出什么话来激她,说完以后她带着王家的人离开,云露华却由此陷入了沉思。
  她被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官场上的暗潮汹涌并不能拍到她身上,但云家若一旦翻案,代表瑞王可就算倒了,瑞王一倒,他身后的那么多势力也皆是沦为阶下囚。
  瑞王一党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往小了说,这是一场旧案重翻,往大了说,这其实是两王的最后一搏。
  背水一战,必有伤亡。
  她想起回来的路上,陆渊让她做好准备,看王夫人刚才那信心满满的样子,瑞王是否接下来会有动作,这动作对于翻案,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头疼,她实在不想去细究,但又不得不细究。
  回到房中,慎哥儿已经睡了,陆皎得知此事后,匆匆在章司正那里辞了课,守在弟弟身边,一步也不敢挪,生怕一晃眼,弟弟又出了什么事。
  就这么,她等到云露华回来,往她怀里一扑,“娘...”
  云露华摸了摸她的头,这几月以来她吃着好,脸上长了些肉,头发也茂盛了不少,摸起来跟缎子一样又滑又顺。
  “别怕,娘在呢。”
  陆皎心思重,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凡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三思,是以她平日里话很少,唯独对着云露华时,才会显出孩童该有的委屈害怕。
  母女俩就这样抱了一会儿,金凤进来送晚膳,说慎哥儿房都收拾好了,两个乳母和婢子也救醒了。
  但云露华已经不敢让慎哥儿再离开她的视线,多亏今儿个他机灵,爬到自己房里,不然这么小的孩子,真出了事,恐怕她肠子悔断也于事无补。
  坐下来用膳时,陆皎还不忘看一眼正在榻上熟睡的弟弟,她咬了咬筷子,“娘,祖父是不是没有严惩坏人。”
  事已经在府里传遍了,云露华夹了一筷子绿笋给她,笑了笑道:“你放心,你祖父不严惩,爹爹和娘亲都会让坏人受到惩罚。”
  陆皎嗯了一声,低头拨了几下饭,云露华瞧见她脖子上戴着一枚蓝玉,有些眼熟,后想起来,是可达迓那回送的。
  陆皎见娘亲老盯着自己脖子瞧,将玉拿出来,低头讪讪道:“我把它解下来。”
  云露华摁住她的手,“解什么,你既然喜欢,那就戴着好了。”
  她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老古板,再说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过是当做玩伴一样处着,她要是这样草木皆兵,反倒显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小气。
  饭吃到一半,纤云又慌慌张张跑进来,见着陆皎在,才缓了缓神,但还是神色凝重道:“姑娘,侯爷方才说,要将三爷赶出府去,叫我们三房明儿个一早就搬走。”
  不用多问,一定是因为王氏的事情,其实想想也觉得好笑,儿子早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了,还这么硬拉着他和王家联姻做什么,恐怕在安乐侯眼中,陆渊不过是一时胡闹,他这个当爹的得想方设法把他扳回来。
  可孩子并不是爹娘的私有物,他们自长大成人开始,就是独立的一个人,有他自己的想法,也有资格去做关于他自己的一切决定,爹娘只能从旁规劝,而不能硬按着孩子的头,让他彻底脱不了自己的掌心。
  更何况到底谁对谁错,千人有千心,亦有千种想法。
  云露华让女儿继续吃饭,出门到廊下,眺望天色沉沉,上弦月从乌云堆里探出来一角,给满院洒下一层稀薄的清影。
  她吩咐金凤将家当悄悄准备好,以防万一,而后披了层薄衫,往陆渊书房去。
  许是心有灵犀,她还没到书房,半道上就碰到了陆渊,瞧他样子,应该是也打算往自己那里去。
  陆渊碰到人,先问了慎哥儿情况,而后带着歉意道:“方才真抽不出来身,没能赶来看看你们。”
  他在和他爹打擂台,这她都知道。
  一双眼里撞进了月色疏朗,她看着人道:“你和陆洺之间,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45章 
  夏瑾在夜风中轻摇, 丛中一簇缅栀纯纯,飘来几缕细弱的幽香,沾到衣襟上, 陆渊垂眼若有若无捻了一下, 起先还笑出声, 说没有的事。
  “我对大哥一向恭敬有加, 兄友弟恭, 能有些什么。”
  但云露华看着他一个劲儿的摇头,“我知道杨喜儿,她还没那个胆子去害慎哥儿, 这事只会是陆洺做的。”
  陆渊沉默了一下, 正要开口,云露华又道:“要他害得不是慎哥儿也就罢了,左右他和你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可他都害到我儿子头上了, 你叫我当个聋子傻子, 一问三不知,这我绝对是不能够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 陆渊想再瞒着,总要掂量一二。
  晚风穿过她的耳畔, 柔润的玉坠子轻轻晃荡,她紧抿着唇,眉心忡忡, 陆渊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话里箭镞转了几个弯,他缓缓道:“他一心以为他娘亲是我娘害死的, 心里一直记恨着。”
  陆洺的娘亲的确如传闻中一般,只是个青楼女子,不过初初梳弄时就遇上了安乐侯,刚开花的姑娘还不曾被凉药侵蚀了身子,不慎有了身孕,也不敢和老鸨说,偷偷以白帛束腰瞒着,直到肚子大了再不能接客,实在瞒住了,这才事发。
  本来她们这种靠一身皮肉侍奉人的,除非从良不然是不能有孩子的,要是有了,那就得强行打下来,可那个时候那姑娘肚子已经很大了,强堕下胎儿恐怕会闹个一尸两命的地步,再加上知道这孩子是安乐侯的,老鸨遂派人上门,将这事传话过去。
  彼时老侯爷已经为儿子物色了一门好亲,乃是范阳卢家的嫡女,哪里会让一个下贱女人和还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野种,坏了这门亲事,他们是不打算留下那姑娘和她肚子中的孩子,派过去的人一碗药灌下去,结果这姑娘实在命大,不仅没死,还将孩子早产下来。
  天意如此,强要留下,安乐侯府也没辙,只能把孩子抱进府上来,一面和卢家联系,千赔万赔求着将卢氏先一年迎进了府,这孩子就养在了卢氏膝下。
  那个姑娘呢,虽没死成,但身子骨是彻底被药坏了,常年要靠药吊着命,安乐侯到底还有几分情义,外头置了一个宅子,将她养在那里。
  直到陆渊出生那一年,那姑娘突然悄无声息的没了,听说连口棺材也没有,一卷破席将人草草挖了个坑埋了,碑墓都不曾立一个。
  当时有人就私底下说,恐怕是新夫人有了嫡子,再容不了那外头的女人。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陆洺耳中,也没人会知道,娘亲身死的消息对他来说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从此以后他愈发胡闹混账,小一点就爬墙揭瓦,打架斗蛐,等到大了就喝酒嫖妓,什么浪荡做什么,以至于等到弱冠,京城连一家能说亲的也没有。
  大家都说这大爷算是废了。
  但只有陆渊知道,他这位庶兄看似烂泥一团,但心里对他和他娘亲的恨从来都是只增不减。
  云露华听他说完,呼吸声在这夜里静静流淌。
  陆渊复又笑了笑,“他这回是冲着我来的,慎哥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要引起我和杨喜儿的争执,也不为什么,就是恨我,眼下我暂时腾不出手来处理,待我和我爹这事完了,我会讨回来的。”
  云露华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在青楼看见陆渊时,那个小小少年,就是坐在陆洺旁边,当时先入为主,只是觉得陆渊定然不是什么好胚子,但现在细想想,哪家哥哥会带着才十岁出头的弟弟就去逛青楼的?
  这不是存心教坏人么。
  她问陆渊,“那你既然都知道陆洺恨你,这么多年就这么放任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陆渊说不是,他望着头顶朗月,默默道:“我答应了娘亲,他若不来招惹我,我不会主动去害他。”
  这样一听,真是个仁孝重情的人,云露华噗嗤一笑,“你娘是不是养他养出了感情,又不是亲生的,还不许你动他,难不成就任由身边埋伏一条毒蛇,不知何时突然扑上来咬你一口么?”
  听见她笑,陆渊转过头来,气氛缓和了不少,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弦都紧绷着不放,正要说些什么时,耳边细小的嗡嗡声飞来飞去,云露华低声惊呼‘别动!’。
  她张手往他鬓角边拍去,精准无误将那作祟闹人的蚊虫拍死,一抹殷红的血在她掌心绽开,“哎呀,它是腹里有食吃饱了的,打死了它,流的却是咱们的血。”
  陆渊皱了皱眉,忽觉耳垂有点痒,他用手指抚了抚,果然鼓起一个红包。
  云露华拿绢子擦了擦手,笑道:“老话说,身上臭才招蚊虫,你定是跑了一天没洗澡,所以蚊子才追着你咬。”
  陆渊不乐意道:“你又胡说了,我分明听说是血香甜的人,蚊虫才爱咬。”
  云露华白了他一眼,“你这意思,还是因为你血甜了?没见过你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要入秋的蚊虫咬人格外毒,就这么一口,陆渊挠了又挠,结果原本小小一块越挠越大,整个耳垂都跟着红肿起来。
  云露华指着捧腹大笑,“瞧瞧,遭报应了吧。”
  笑够了,看着陆渊抓耳挠腮又只能朝他干瞪眼,云露华故意唉声叹气,“可见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瞧着那么风光,可一只小虫子就能将你弄得毫无章法。”
  陆渊睨人,“风光?我在你面前,永远都风光不起来,你那儿有没有药,我去抹一点,实在痒得很。”
  他跟着云露华一路来到院子里,她去取药的时候瞧见金凤正在收拾妆奁,将好些值钱的首饰都往一只香囊里装,房中陈设也有不少小件珍稀的,不见了踪影。
  陆渊不由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金凤福了福身,“回三爷的话,姑娘叫奴婢们早些收拾,怕明儿个一早,侯爷那边真赶人,到时候一通手忙脚乱,不好收拾。”
  恰巧云露华拿了瓶药出来,见陆渊在问,也道:“你和你爹打擂台,这个我管不着,只是他派人传了话要赶人走,那我得问问你了,是不是要分家的打算?”
  大晟有‘老尚存,子不分家’的规矩,不兴分开单住,尤其是京城这地界儿上的勋贵人家,更讲究一大家子四世同堂的热闹兴旺,要是有哪家父母尚健就要分家的,传出去不仅叫人耻笑,更会被扣上一个不孝的大罪名。
  但若是由安乐侯自己提出要分家,这就又是另一桩事了。
  陆渊泰然在镜前坐下,并没有自己上药的打算,他眼神示意人,慢慢道:“他这不过是逼我妥协的法子,不用理会。”
  云露华哦了一声,下意识从玉瓶中倒了点药膏,正打算抹在他的耳垂上,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而后狠狠将药抹在他手指尖,“自己上!”
  她从镜中看到他的倒影,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陆渊不仅皮相好,这骨相也是一点不差的,只可惜是个男人,若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那当年的第一美人还不定是谁。
  但男人要长那么好看干什么,只会沾花惹草,招蜂引蝶。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我觉得这回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你们父子俩不是早就不是一条心了么,不如就此分了家,也好过哪天或是瑞王登基,或是祁王登基,你们安乐侯府到底算功臣还是罪臣。”
  陆渊又将指尖的药膏抹在她手上,带了点哀求的意味,“我看不着,你帮我擦一下。”
  云露华扭头说不要,“这不是有镜子,你镜子照着,自然就能看到了。”
  陆渊对镜自顾哀容,“这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事,上上回你脚受伤,是我一路背着你出皇庄的,再上回你手伤了,是我给你擦得药,怎么到我这里,连被蚊虫咬一口擦个药都不愿意,外头不相熟的人还讲究一个礼尚往来,我的命可真苦。”
  云露华目瞪口呆,这说来说去,竟都成了她的不是,眼看陆渊在这念叨着,她嫌烦,将药瓶夺过来,厚厚浓浓白脂似的药膏往他耳垂上一搽,存了气重重揉了揉,“好了!”
  陆渊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舒坦往后一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想分家是吗?”
  云露华感觉被捉弄了,背过身去,取了琉璃美人罩使劲剪烛花,“不是我想分家,我就是提个醒儿。”
  弄得好像她是个在背后撺掇夫君的妇人一样。
  陆渊抚掌而笑,“这主意很好,那你明儿个就出去挑挑宅子,要是有相中的就和我说,咱们即刻就搬出去。”
  噼啪一声爆响,烛火闪烁了一下,云露华手僵在那里,“这挑宅子的活计怎么会落在我头上?”
  陆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霸占着她的座椅,两手相交,“难道你还想让府上管家帮你挑宅子?可别这么大张旗鼓,咱们一家好歹收敛一点,等到相中了搬走,再锣鼓喧天也不迟。”
  云露华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说...”
  这种事不应该是正妻主母做的吗?
  可话到嘴边,她又不想揭开这茬,转了个弯道,“那姚小宁,你要一块带出去么?”
 
 
第46章 
  问到这话时, 云露华原本匀停的呼吸声都暂且滞了滞,不错眼地盯着陆渊瞧。
  她好像有一点期待,但不知是期待他说带还是不带。
  她看到陆渊仍笑着, 只是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而后薄唇上下一阖, 把话又抛到她手上, “你觉得该带不带。”
  云露华眸光黯淡了几分, 没说不带啊,那还就是有着念想,也对, 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 又有一个女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姚小宁和她一样,她也和姚小宁没什么区别。
  但又是不一样的,云露华思忖着他到底知不知道姚小宁家和瑞王府有瓜葛, 依她来看, 姚小宁不干不净,干脆不带了。
  只是这话说出去总显得是她在拈酸吃醋, 想方设法要把姚小宁挤下去一样。
  女儿家的心思尤其多,有时候往往嘴上说的, 和心里想的是两回事,云露华撑着荔腮百般无聊,金剪子在她手里咔嚓咔嚓, 一直作响个不停。
  “我觉得该带,她虽然出身不好,人也不好, 又爱惹是生非,整日里净出些幺蛾子,还拿自己女儿做手段害人,但她毕竟对你有恩,你和她睡了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情理上说都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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