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连唬带吓,把杨氏说的那是面色灰白,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就跑回去了。
又过了两日,听说那安乐侯府的继室侯夫人,自拟了和离书,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安乐侯强行按过手印,卷了金银细软,带着儿子就跑了。
这古话常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一点也不假,安乐侯府还没倒呢,人就先跑了,只可怜那安乐侯宠了这么多年的新夫人,到头来儿子没了,媳妇没了,每天吃喝拉撒都在从床上,连个愿意近身伺候的人也没有。
越是凄惨,云露华就越高兴,听纤云绘声绘色说着安乐侯府眼下的惨状,一下子津津有味嗑了一碟的瓜子。
说到管氏也在和陆洺闹和离时,纤云突然不说了,悻悻低头。
云露华催促着她道:“说呀,然后怎么样了?”
一抹亮色闪过,陆渊坐到她边上,示意纤云继续说。
虽说三爷和安乐侯府已经闹掰了,但到底也还姓陆,哪里有在人家儿子面前说家里惨事的,但三爷又好像浑不在意,光顾着盯姑娘瞧,是以纤云磕磕巴巴,细若蚊蝇的说完了。
云露华瞪大眼睛看陆渊,这碧青的妆缎衣料,襟领滚了一圈白色羽翎,花里胡哨的攒珠累丝宝冠,腰间还挂了一只招摇的香袋儿。
像个什么,像那种勾栏里的少爷!
还有着又浓又呛人的熏香,挨着近了,云露华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忙站起来离他老远的距离,指着他道:“陆渊,你是刚从长安楼招客回来吗,熏死人了!”
陆渊站起来走近她,还转了一下,“这样不好看吗?”
云露华忙退了几步,恶寒道:“你离我远些。”
陆渊觉得奇怪,这分明是时下京城那些年轻公子最时兴的打扮,原以为她看了一定喜欢,怎么到他这里,就完全不对了。
他负手道:“我见诗会时,那些年轻的文人墨客都爱这样穿,以为这样年轻,便也换了身让你瞧瞧。”
云露华冷笑道:“人家这么穿,不是因为衣裳显年轻,而是人本来就年轻,跟衣裳没关系。”
陆渊控制不住的面部扭曲,“你什么意思?”
云露华继续道:“让你别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了。也不知道体统脸面,穿成这样,笑也叫人笑死。”
陆渊攥紧了拳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到自己房中,气得将外头那件碧青妆缎的衣裳给脱了,宝冠也扔到一边,看见床榻上之前从她那边顺来的枕头,压在上头睡了一觉才解气。
十月初九,诸事大吉,这一日祁王和卢家正式过了聘礼,定在来年的春日成亲,这一日祁王府格外的热闹,来贺礼的人络绎不绝,除了陆渊,康宁,云露华,云旭华,还有不少相熟或是不相熟的面庞之外,一个不速之客也来到了祁王府。
他的到来,让原本喧闹的宴席顿时寂静下来,众人都望向他,还在敬酒的手停在半空中,谁也没有料到。
还是康宁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哽咽道:“哥哥...”
来者正是十年不曾离开北苑一步的废太子。
十年未见,那记忆中原本谦逊温和的废太子,已经变得枯萎了,干瘦的脸,袖管下的手青筋清晰可见,他抚了抚康宁的头发,轻轻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叫人看了该如何立起你嫡公主的威信来。”
祁王也回过了神,上前迎人,话有玄机道:“多年不曾见到大哥了。”
这些年皇帝虽然只是废了他的储君之位,但是并未对他有过任何惩罚,自愿囚禁在北苑是他的选择,可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选择,皇帝才将他选择性遗忘,如今他重新走出了北苑,那么皇帝会不会接下来就会对他施以惩罚呢?
废太子笑了笑,眼神空寂,对什么好像都不太在乎,望到云露华时,他才过去,重重一揖,“云姑娘。”
彼时云旭华还太小,如今的样子废太子已经不认识,但他能认得云露华,这一拜,是对云家这么多年的亏欠。
云露华冷冷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起伏,还是陆渊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大皇子,贱内当不得此等重礼。”
废太子摇头道:“当不当的,我心中有数,时至如今,我也不敢求云姑娘原谅。”
云言询当年身为他的太傅,对他悉心教导,义无反顾站在他这一边,扶他成长,助他稳坐东宫,但树大招风,也成为了出头鸟,成为拉他下台的关键一步,虽说这种事情上,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说白了不过是技不如人,但他当年他对瑞王无条件的信任,何尝不是断送一切的起因?
云家当年提过不止一次端倪,可当时的太子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云露华对废太子有恨,看客们倒都有几分感同身受。
但废太子既然已经躲在北苑十年了,却又突然出来,还是挑了今日到祁王府上,又是为了什么?
第61章
众人各自心怀鬼胎, 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来,都是带着几分笑面上撑着,除了喜极而涕的康宁, 和无动于衷的云露华, 在场的每个人, 都对废太子有着不同的揣测。
祁王请他上座, 废太子婉拒了, 从袖中拿出一只锦匣,交到祁王手中,“我来, 是为了贺你大婚之喜, 这礼送到了,我也就不久留了,咱们来日再会。”
匆匆进来,又匆匆辞离,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送贺礼, 祁王掂了掂手里的锦匣, 眼光闪烁。
康宁追着废太子走了,兄妹二人想必还是有一些体己话要说, 没有好友作伴,云露华一人坐在女眷席中寡淡无味, 那些世家夫人时不时朝她投来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真的让她好生无奈。
她好像就该是个穿红戴绿,扭着腰肢的妖精, 天生惑夫媚主,实在不该在这一堆端庄体面的正头夫人这里坐着。
云露华撑着腮帮子想,难道太好看的人, 就要这么倒霉吗?
这宴吃着没滋没味,男眷那头虽然只隔了一屏,但又不能去,云露华索性到廊下角落里坐着,拨弄花枝上颤颤巍巍的秋菊。
不一会儿,陆渊也来了,他应当是吃了点酒,虽然不醉人,但一过来就有酒味儿往她鼻子里钻,云露华拿袖子掩了掩,道:“不陪祁王了?”
陆渊眯眼笑道:“哪儿能啊,见你兴致缺缺离了席,我哪里还有心思陪着喝酒,少我一个也不妨事,祁王殿下如今正被灌着酒呢。”
祁王为人谦和,而且没什么架子,和底下人经常能打闹到一块,从不以王爷身份自居,高人一等,这也是他为什么风评会比瑞王好的原因之一。
甭管他是真谦和还是假谦和,总不会有人会喜欢那种高高在上,骨子里压迫你的气势,像祁王这样的,看似人畜无害,和你说起话来如沐春风的,跟同辈人一样,你处起来自然而然也够舒坦。
这不,云露华转头一看,祁王已经被灌得七晕八素,脚下开始不稳起来,还和两个新晋才俊揽肩玩笑,气氛好不热闹。
陆渊瞧她恹恹的,便问道:“是不是见到大皇子,想到从前不好的事了?”
云露华摇了摇头,她能想到什么,她的记忆就一直停留在还未出阁时,一切安好的时候,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恩赐,要是都还记得,恐怕她今天对废太子也不会那么平静。
倒是阿弟....云露华投去一眼,见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清寂孤冷的白衣少年,身边没一个人敢去靠近他。
“我只是在奇怪,这大皇子今日过来一趟,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送个礼?”
祁王又不是头婚了,之前都没见废太子出来送过,偏偏就这一次,而且也不是大婚之日,不过是订亲宴,云露华总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渊捏了捏她又柔又软的手指头,看着细细长长水葱似的,捏起来还挺舒服,柔若无骨,他放在掌心里把玩着,一壁道:“恐怕那个锦匣,才是大有文章。”
慢慢相处下来,云露华现在对他的触碰也没那么抗拒了,她恍惚想了想,那锦匣也不大,放手镯太小,放项圈太大,究竟里头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也只有祁王一个人知道。
云露华睨他一眼,“你和祁王不是关系很好吗,不如回头去问问?”
陆渊却道:“平日里关系再好,终究是要隔着一层君臣有别,他以后是君,我是臣,有些规矩得守着。”他又笑说,“而且他是在外头给我发俸禄的,俸禄领回家,还得是咱俩最亲。”
云露华记得他之前明明挺冷傲一人,如今怎么变得油嘴滑舌,说的话句句都叫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比长安楼里的姑娘还叫人心慌。
她把手拿走,顺着他话说了一句,“那你可得多挣点。”然后折了朵菊花,径自去找云旭华了。
分明满厅的桌子都座无虚席,偏偏就云旭华这一桌独他一人,就连左右邻桌都避着远远的,就当眼里没这个人一样。
云旭华今日是代表都官司来的,没人愿意搭理也无所谓,他一个人喝酒自得其乐,但在云露华眼中,就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边的男席,按理来说云露华不该在这儿,可谁叫云旭华这桌空着呢,周围又没人,她往那儿一坐,屏风的另一边,那些女眷议论的更欢了。
云旭华斟了杯酒,“阿姊怎么往这儿来了。”
“看你一个人喝闷酒,挺孤单的。”她接过他手里的酒吃了一口,男席这边都是烈酒,不比女眷那里的花酒果酒,一口下去辣的她直皱眉,酒液顺着流到身子里,又热又烫。
云旭华忙要将她手里的酒杯拿回来,“阿姊不能喝酒,这酒还是少沾为妙,后劲很大。”
云露华却摆手道:“不碍事,方才是我喝猛了。”她慢慢让酒液在嘴里过了几个来回再咽下去,好受多了,再对他说,“瞧,没事吧,来,我陪你喝两杯。”
云旭华还是不太放心,但见阿姐坚持,也没说什么,倒了半杯给她。
隔壁桌谈天论地,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白连时新认了个儿子,如今在瑞王手下做事,云露华听了暗啐道:“这白连时如今也不避嫌了,和瑞王府这么光明正大的勾搭。”
云旭华一笑道:“白缙尚了公主,他总要为白家以后考虑考虑。”
白缙,一个曾是云露华的青梅竹马,一个是和云旭华曾经爱恨纠葛过,二人凑到一块,也不知道往后是佳偶还是怨偶。
云露华道:“好像下个月就要成婚了。
她又想起什么,微微倾身向前,“上回我和你说的事....”
又来了 ,云旭华一个头两个大,正打算说句什么话,只见自家阿姐两眼一翻,就这么软绵绵倒了下去。
他赶忙将人扶住,摇了摇喊人,没有反应,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陆渊见她一下晕了,忙赶过来,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一问才知道是酒力不胜,不禁哑然失笑,从云旭华怀那里接过人来。
祁王府今日人多眼杂,也不是什么适合醒酒的地方,他和祁王说了一声,就先带着云露华回去了。
一回来,金凤纤云见自家姑娘这样,吓坏了,知道是醉酒,才松了一口气,想帮着扶人上床,却被陆渊拦住,“备件干净衣裳来,再弄些热水。”
二婢应是,下去各自备衣裳和水。
第62章
云露华再醒过来, 就是在自己熟悉的床榻之上了,那瑶光帐前的金丝牡丹国色天香,奢华招摇, 每当她一睁眼, 都能看到这样的繁艳华彩, 一天的心情都会从早上开始愉悦起来。
但这个时候, 她悦不起来, 撑臂从床上慢慢起身,酒醒后头痛欲裂,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她酒量算不上多好, 但也不至于太差, 不过那祁王府的酒委实太猛烈了些。
长呼一口气后,她揉着额角,帐帘掀开,陆渊端了一碗醒酒汤。
云露华揉到一半,看见陆渊, 微微颦眉, 问道:“是你将我带回来的吗?”
陆渊挑了挑眉,坐在床边上, “除了我还有谁。”他舀了一勺醒酒汤,沾了沾唇, 确定不烫嘴后,递到她嘴边,“来, 喝一口。”
虽然说吧,陆渊待她殷勤也不是头一回了,但伺候汤药这种事, 她还有些不习惯,手扒在床沿边上探头往外望,“金凤呢,纤云呢,这种叫她俩来就行了。”
陆渊将她视线一挡,“她们有别的事要忙,这个交给我就可以了。”
金凤纤云是专门伺候他的,哪儿还会有什么别的事,云露华一眼看出来陆渊在胡扯,他就是不想让金凤纤云来。
不过既然他愿意伺候人,云露华也没什么不肯的,就着他手喝了几口,味道虽不大好,但果然头脑渐渐清晰了许多。
再一低头,她又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换了一套衣裳,而且是一套平日里她绝不会穿的桃色烟罗织蝉裙。
这衣裳其实料子很好,薄如蝉翼,贴着肌肤能生出丝丝凉意,但因为颜色过于轻佻,又太薄了,而且袖口有几朵虞美人,她一向不太喜欢这虞美人,除了夏日里顶顶热的那两日,其余时候根本就不会去穿它。
金凤和纤云伺候了她这么久,这些小事还是懂的,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她下意识皱眉道:“这衣裳谁给我换的?”
陆渊喂醒酒汤的手一滞,而后将碗放在一边,面色不改道:“是我。”
云露华僵在那里,慢慢转头,“你说什么?”
陆渊四平八稳,稳的连说话语气都没一点变化,“是我给你换的衣裳。”
之前金凤给他拿了一套,他觉得不大好看,索性把她俩赶走,关起门来,自己在衣柜里捣腾半天,挑了一件他自己觉得最顺眼舒服好看的衣裳。
至于这换衣裳,他也就顺手代劳了。
死一般的沉寂后,云露华突然尖叫,将人一踹,拿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再看陆渊时,那眼里像是要喷火,“谁准你给我换衣服的!”
自己就这么被看光了,还是在不省人事的时候,陆渊这老贼,有没有趁机对她做些什么,譬如摸了哪里,碰了哪里,亦或者...是对她做了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太可怕了,云露华不敢再往下去想,紧咬牙关,身子止不住颤抖。
相比于她,陆渊可就镇定太多了,他一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模样,还理所当然的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做的,再说燕姐儿和慎哥儿都那么大了,你身上哪块肉我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