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妾——芳客
时间:2020-08-15 09:33:55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当初的舞弊案为什么会一锤定音,压了这么多年,仍是背负着千古骂名,令天下文人唾弃与不齿,还有什么能比至交好友站出来上折更具有说服力的呢,这下云家一倒,士林中可不就剩他们白家独大了,又赚尽了刚正不阿,宁不同流合污的好名声,每年的春闱秋闱上,主考官也终于换成了白大学士,座下遍是文士,桃林满天下,亏她先前还以为白家受了连累,心里愧疚得紧。
  真真是可笑至极!
  金凤觑人神情恹恹,也没有多说什么,见晚间膳时没怎么动,便使了些银钱,从小厨房弄了一碗清甜的莲藕粥来。
  帘子一动,陆皎抱着襁褓中的小儿进来,规规矩矩蹲着请了安,连带着把弟弟那一份安也请了。
  “女儿和阿弟向娘亲问安。”
  这几日她因脸伤没去上学,便整日里守着弟弟,每到傍晚都要带慎哥儿来娘亲房中请安,一日都不曾落下,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云露华停了搅动粥碗的勺子,将慎哥儿抱在怀中逗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她这回白得的这两个便宜儿女,一个比一个可人怜,慎哥儿才七个多月大,就已经知道见娘便笑,你若啄他粉嘟嘟的脸颊一口,便会笑得更欢实。
  有了笑语声,今日的阴翳这才渐渐散了不少,那粥她还没动,想着清甜可口,便叫陆皎用些,“燕姐儿,这粥是小厨房刚做的,你快尝尝。”
  哪成想陆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吃,这粥是金姑姑特地给娘亲准备的,娘亲晚膳都没吃,快把这粥吃了吧。”
  云露华咦了一声,看向金凤,“是你和燕姐儿说我没用晚膳的?”
  金凤也一头雾水,茫然道:“奴婢没有呀。”
  陆皎道:“是我看到的,那些饭菜娘亲动都没动,就从房里撤了出来..”她牵起人手,轻轻摇着,“娘亲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所以才不吃饭。”
  云露华惊讶于她的心细如发,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毕竟她年纪还尚小,自己总不能和她说,是因为今天知道了云家倒台和白家脱不了干系,这才郁郁不食的吧。
  恰巧外头打帘进来一人,青袍黑靴,墨发随意披搭着,只拿了根玄青发带松松束起,很有几分烟云水气的通脱风姿。
  陆渊在外抬脚跨槛时自然也听到了里头的谈话,替云露华回了,“你娘亲是嫌自己身形丰腴,想节食两顿,清减清减。”
  陆皎忙转身朝人行礼,软软糯糯喊了声爹爹。
  陆渊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结痂的伤,将人抱在怀里,划过那伤痕,心疼问她,“还疼吗?”
  平日里陆渊公事繁忙,一连几日不着家都是常事,一归了家,就有姚姨娘带着女儿过去邀宠,除非是家宴上,私底下陆皎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说是被自己爹爹这样亲昵抱在怀中了。
  她摇了摇头,“不疼。”说完后眼眸中又有疑惑,“娘亲不胖呀,为何要减食。”
  陆渊刮了刮她鼻尖,“因为女孩子都爱美。”
 
 
第13章 
  云露华瞧见陆渊就别过脸去,见他和女儿这样亲热,忍不住道:“什么胖,我哪里胖了。”她边说边悄悄掐了掐腰尺,暗想的确是比做姑娘时丰腴了,但仍嘴上说,“你这府上,再寻不到比我更好看的了。”
  可不是,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一点也不掺假,即便过了十年,生了两个孩子,明珠也不曾蒙尘,扬眉含笑之间,那股子气度风华只增不减。
  陆皎忙道:“娘亲不胖,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这话哄得云露华一阵飘飘然,她伸手揉了揉人脸颊,说真乖,然后回头瞪了一眼陆渊,“听到没,不许说我胖!即便旁人能说,你却是天底下最不能说这话的人,也不想想燕姐儿和慎哥儿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还不是我十月怀胎辛苦替你生下的一双儿女。”
  诚然燕姐儿和慎哥儿是怎么出来的,她已经不知道了,但向人邀功时是半点不带含糊,得意洋洋时黛眉一挑,惹得陆渊没忍住,捏了捏她腰。
  也不顾及屋里还有孩子,陆渊将脸托在她肩上,附耳呢喃一声,“露华不若再辛苦一遭,给我再添个孩子如何?”
  耳垂如一点白玉染上诱人的绯红,轻细的呼吸声酥酥软软,一阵微弱的电流侵袭着四肢百骸,云露华旋即打了个冷颤,把人推开,斥他没个规矩,“闹什么!燕姐儿还在呢!”
  陆渊睨人直笑,“好,那我不闹,在孩子们明面前立立规矩。”
  这话听着还算是那么回事,结果他紧接着下一句就是:“我今儿个就不回去了。”
  云露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几声后,陆皎在旁边忙给她拍背递了杯水。
  她喝了两口水,不可置信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陆渊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回身往湘妃榻上一坐,将她惯常用的青锻掐花如意软枕抱在膝上,处之泰然道:“我说,今儿个我不回去了,就歇你这里。”
  “哎哎哎!”云露华夺过他手里的软枕,“你给我放下,那是我的东西。”
  她将软枕放在漆椅上,拽着他衣袖要将人拉起来,“我这儿不欢迎你,你给我走。”
  陆渊任她拖拽,稳坐在榻上纹丝不动,好笑道:“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妾室像你这样凶恶蛮横的,要把自己夫君往门外赶?”
  云露华拽不动他,仍旧不肯放过,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瞪人,“陆渊,旁人稀罕你,我可不稀罕你,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就是不能来我这儿,往前发生过什么我就不计较了,但从今日开始,从现在开始,我的房间你没打招呼不许进来,更不要肖想留在我这里,识趣些就赶快走,真把我惹火了,更凶恶蛮横的事情我都能做出来!”
  不好看的人发脾气,那就是张牙舞爪,丑态百出,可好看的人发脾气,再怎么闹都不会让人心生许多反感,反而看她那气势汹汹的小模样,倒显得憨态可掬。
  陆渊将女儿搂过来评理,“燕姐儿来说说,娘亲把爹爹往外赶,这事合适吗?”
  陆皎很为难,看了看正叉腰怒视的娘亲,又看了看把自己圈在怀中的爹爹,小小声说,“嗯...娘亲不对...”她嗫嚅了一下,又赶紧添上后话,“可爹爹也不对,爹爹没有哄好娘亲,娘亲生气,所以才会赶爹爹走...”
  小小的人儿就开始要学会在爹娘之间转圜,还得小心斟酌着说话分寸,生怕得罪了哪一方,陆渊揉了揉她额发,终于从榻上站了起来。
  “燕姐儿说得在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既如此,那我今日就去夫人那里了....”
  他说着,眼角余光还留意着云露华,见其终于松了眉,忍不住道:“我真去夫人那儿了?”
  “你就是去尼姑庵也犯不着与我说!”
  云露华将人推着推出了房门,而后生怕人反悔一般,啪地一下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这番动静惹得院内洒扫的几个粗使都纷纷侧目,暗地里议论不止。
  谁不知往前但凡三爷在家,都是争破了头上去献殷勤,能把三爷往外轰的,云姨娘还是头一个。
  都说云姨娘因一朝跌落枝头,身份尴尬,向来在府上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怎么如今脾性一日倒比一日大了,敢做出这种事来,也真不怕老夫人怪罪!
  *
  王氏穿着单薄的衫子,倚坐在窗边,她姿容不算出众,眉眼略有些寡淡,偏生拿胭脂红的衫子来衬服,瑰色下便将她更比逊色了几分。
  她出身优良,性子娴静,日子也过得简单,因为不得宠爱,平素便爱绣绣针线来打发时间,只是如今一副绣了一半的百子多福花样搁在灯下,手里却拿起一份好不容易得的药方来。
  是她娘家刚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助孕的良方,叮嘱她一定要用。
  王氏拿着药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行行药材名字,眉尖却紧蹙着。
  这些年她暗地里没少吃药,不管是皇宫内闱里的秘方,还是民间街头的明方,大大小小吃了有几十种,一碗碗苦涩难闻的药吞下去,可肚皮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难怪,她再怎么往死里吃药,自己的夫君几个月都不一定会来自己房里一次,不播种,哪儿能开花结果?
  此时此刻,她就十分嫉妒艳羡云氏了,她往前宠爱也不算多,但耐不住人家肚皮争气,一个孩子接着一个的往外蹦,如今儿女双全,即便是个罪臣之女,小小妾室,可就是不一样了。
  为人妻者,首要任务还是得开枝散叶,举止再端庄,名声再贤良,不会生孩子又有什么用?
  王氏咬一咬牙,让贴身婢女珍珠把药方妥善收好,明儿个就按着上面的方子抓药来配。
  珍珠才收了纸方,正要起帘下去,就和进来的陆渊打了个照面,她忙福身问了安,“三爷。”
  王氏似是不敢信,一抬头,果然看见陆渊进来,她忙从座上起来,漾了笑容,“爷怎么来了。”
 
 
第14章 
  正室嫡妻,还是未来准侯爷的夫人,住的是后宅中只比侯夫人杨氏差一等的居所,这里又宽敞格局又好,陈设摆件样样更是精品,金丝楠木八仙过海大案上不论是白日还是黑夜,总是有备好精致糕点,和碧玉壶中温热的茶水。
  这里跟云露华那小小一方来比,真可谓是云泥之别,但陆渊到了这儿,却感觉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手脚,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这些年就像有一双眼,时时刻刻盯着他,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他嗯了一声,寻了地方坐下,有片刻的寂静,他就这样看着王氏,不知要和她说些什么。
  想了想,到底是他来寻她的,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事儿,眼从王氏身上到周遭顾了一回,最后落在那还没绣完的百子多福花样上,但在下一刻却挪开了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晚膳用了没?”
  安乐侯府也算是钟鸣鼎食的世家,一日三餐用膳都有固定的时间,过了规定的时间再想用饭,那可就要给小厨房打招呼使银钱了,像方才云露华没用晚膳,金凤便只能弄一碗藕粥来。
  所以这话问了等于是明知故问,这个点儿自然是早过了用膳的时候,也是陆渊实在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了。
  但这若有若无的一句客气话,却让王氏喜笑颜开,“劳爷惦记,已经用过了,今儿个厨房的鱼丸味道很好,妾身用了不少。”
  其实陆渊晚上也没有用膳,并不知道今日的鱼丸滋味好不好,他笑着说味道好便多用些,心里却突然想起方才才打趣过,说云露华丰腴要节食清减的事来。
  实际上她并不胖,比之眼前的王氏要瘦上一大圈,尤其是王氏还未生养,她却已经诞育了一双儿女。
  王氏见陆渊说着说着话,嘴角无端浮起笑意,恍惚间仿佛是很甜蜜的事,她微红了脸,也陷了进去,“爷在想什么呢。”
  陆渊慢慢收了笑,说没什么,王氏大着胆子往他怀中靠,眼神迷离,“爷有好久没来妾身这里了......”
  王氏不是那种惯会小女儿情态的,也做不到像姚姨娘那样为了邀宠,可以使尽各种狐媚招数,她身为嫡女,自小灌输的就是端雅持礼,恪守妇行的思想,能主动朝陆渊身上倚,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事情了。
  在她靠过来的那一瞬间,陆渊下意识站了起来,王氏举动是想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若接了下来会做什么,那也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放在以前,他也就接了,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会选择避开。
  他和王氏是夫妻,他来王氏房中是要做什么,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但今儿个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他实在是不想。
  陆渊扶住摇摇欲坠的王氏,将这一切都归结到了‘公事’头上,“近来事多繁忙,我不大能顾及到你们,眼下琪姐儿也在你房中的,你也尽一尽嫡母的本分,多看顾教导着她些,别再出先前那样的事。”
  不待王氏再说话,陆渊又道:“我那儿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迈着步子,极快的离开了。
  只留下一室寂然,烛火噼啪爆开,王氏眼中噙满了泪水,不明白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陆渊这样逃一般的走了。
  须臾,泣声不休。
  *
  陆渊在云露华房中吃了瘪被赶出去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侯府,有那起子好生是非的在杨氏跟前嚼舌根,一大清早就把人叫了过去。
  才刚过辰时,鸟儿立在翠枝上叽叽喳喳的叫,云露华揉了揉惺忪的眼,不情不愿跨进了杨氏的屋门。
  觉还没睡好,饭也没吃,肚子还咕咕叫,大早上谁愿意要看人脸色。
  但人在屋檐下,有些时候避免不了要低头,云露华撇了撇嘴,一进去就看见坐在上头的杨氏,和旁边站着的管氏。
  都说管氏是杨氏跟前第一人,得不得力暂且不说,杨氏待她有几分真心也不论,单就她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日不落的在杨氏面前伺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孝敬自己亲娘呢。
  还不等云露华依样子甩帕问安,杨氏先发出一声呵斥,“云氏,你可知何为规矩体统?”
  气势倒真有几分唬人,可云露华还真不是被这两声嗓子就能软下脊骨的。
  打马虎眼的事她做得向来顺手,垂眼一顾,朗朗上口背道:“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
  “停!”杨氏按着额头青筋凸起,“我不是问你这个。”
  管氏忧她所忧,想她所想,也板着脸教训道:“老夫人是问云姨娘昨儿个为何将三爷赶出房门?云姨娘也曾是大家出身,这为人妻妾的本分难道都不明白了吗,怎么可以把爷们往外赶。”
  云露华轻扫了她一眼,而后反问杨氏,“老夫人觉得,这正经房中的和外头青楼花馆中的最大的区别在哪里?那便是在一个‘忠言逆耳’上,陆...三爷他公事繁忙,精力交瘁,本就该多多保养,在外也就算了,缠磨尽了也说不上话,可要是咱们正经房中的妻妾都不懂得心疼,任由爷们随着性子来,伤得还是三爷的身子,若是老夫人觉得妾昨晚做错了,妾也就认了,大不了以后不将三爷的身子当回事,只顾着自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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