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妾——芳客
时间:2020-08-15 09:33:55

  正如她自己,即便再讨厌陆渊,不喜欢安乐侯府,如今都这个年纪,如果从安乐侯府出来,想再嫁门好亲实在是难,倒不如支两间铺子,置一座精致别院,和金凤带着燕姐儿慎哥儿一块生活,只要身上银钱够足,后半辈子便可衣食无忧。
  对了,还有小旭,到时帮他张罗一位贤淑女子为妻,一家人和和美美住在一起,日子就又能好了。
  她这样想着,去问白缙,“你可见过小旭了?我上回见到他,长得有这么高,清瘦清瘦的,还穿着一身白,不过样貌却很不差,你从前最疼他了,他如今在都官司当差,我总觉得心里不舒坦,你若遇上了,好好和他说说这事,男人之间谈心,总是管用的,再说他小时候与你最好了,你千万记在心上。”
  云露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都官司那地儿不好,遇上白缙,想他总不忘从前将小旭手把手教字读书的情分,能说上一说,全然没注意到他神色,待说完一转头,只见白缙神情古怪,甚至还透着几分惧意,他想了又想,刚一开口,“露露,你恐怕还不知道,你阿弟他....”
  话才说到一半,白缙感觉到肩头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掌落在他肩上,轻飘飘的,指未拢紧,他却感觉到身上似有千钧重,压着他险些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子瞬间从他额面上往下流,少年如沐春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阿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露华眼一亮,“阿弟!”
  云旭华从白缙身后绕出来,将掌收回袖中,眼风轻扫过,对着人一点头,“白家大哥。”
  白缙干笑两声,拿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汗,不敢和他对视,只悻悻应着,“云大人。”
  云旭华并没有和人多说什么,温声款款和自家阿姐说话,“今日没什么事,念着下午要和阿姐见面,就早些出来收拾准备,不曾想路上便碰上了阿姐。”
  云露华一扫之前的阴霾,看到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是我想出来走走逛逛,在那个鬼地方闷了这么多天,早想透透气了,不过刚刚我和金凤一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这店家的一套首饰,身上没带多银子,正巧碰到你白大哥,他替我解了围交了钱,我俩正在说话呢。”
  其实这里发生了什么,早有人一五一十禀报给了云旭华,不然他也不能匆匆从牢里出来,连手都没来得及洗。
  但云旭华还是微微欠身,朝白缙道了谢,“多谢白大哥了。”
  这一声把白缙叫的犹如惊弓之鸟,忙跳开两步,摆手道:“不不不...不妨事,云大人客气了。”
  一口一个云大人,倒把云露华叫糊涂了,她拍了一下人肩,不满道:“小旭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三岁启蒙开始都是你手把手的教,虽不是正经师父,但也有半分师徒情谊了,怎么到如今你却跟着生分起来,喊什么云大人,就像从前那样,还喊小旭就是。”
  白缙哪里敢喊,云露华刚失忆不知道她弟弟变成了什么样,可他却没失忆,哆哆嗦嗦半天一个‘小’字卡在喉咙里,还是云旭华点头,温情说,“白大哥,你就喊吧。”
  如此这番,‘小旭’二字才从他喉咙里打了几次转叫出来。
  姐弟二人要往约好的茶楼去说事,白缙好不容易能走,还没转身就被云旭华喊住,人一张笑意融融的脸,‘诚心实意’邀他一块去。
  说是邀,但他有拒绝的权利吗,白缙脚上跟灌了铅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过去了。
  晚楼名字听着特别,里面更是奇特,笼统就三层楼,外头瞧着平平无奇,一踏足里面,却是另有一番天地,里头有背着铁剑的江湖人士,有从西域来的光头喇嘛,还有大腹便便的富商搂着娇妾谈笑,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几人进去,也没人注意到他们,有小厮引着去了楼上包厢,上楼梯时云露华还不断往后张望。
  金凤在外面守着门,他们一进去,云露华就忍不住问人,“这晚楼是什么时候有的,从前我怎么不知道,这外面的客人,我瞧着总觉得奇怪。”
  云旭华唇角弯着,边斟茶边回答道:“这楼的确是这几年新开的,一般人轻易进不来,在这里谈事情,就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云露华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她等不及问,“阿弟,你这回约我,是不是上回的事情有着落了?”
  三盏碧汤清澄,云旭华各自推了一杯过去,笑说,“是有了进展。”他压低声音,“当年舞弊案,其实另有隐情,咱们父亲,是被人构陷所害。”
  ‘噔’地一声,白缙差点没拿稳茶盏,这突兀的声音引得姐弟二人齐齐往他这边看,白缙捧着茶盏,咽了一口唾液。
  云露华只当他是惊到了,挪回目光,忿忿不平道:“我就知道,爹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为了那些个赃银,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谁,是谁要害我们云家?”
  云旭华若有若无的眼神在白缙身上飘忽不定,“是谁还不好说,但我已经找到了当年的证人,想必真相,在不远的将来就能大白于天下。”
  云露华欣喜不已,搓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对了,那玉鹿的事情呢?”
  云旭华凝思片刻,“玉鹿本是被人牙子拐到京中来的,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不好查了,这个还要多费些功夫,不过阿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找到玉鹿的家人。”
  于云露华而言,玉鹿和她相伴多年,情同姐妹,虽然实际上她已经死了十年,但在云露华的记忆中,前不久还一起投壶插花的鲜活一人儿,乍一听她死了,云露华总想着弥补些什么,才能缓解这份愧疚和悲痛。
  她点着头说好。
  “对了,还有一事,阿姐知道了想必是高兴的。”云旭华顿了顿,“康宁公主要回京了。”
  这实在是一件喜事,云露华高兴的直接从座上站了起来,打从她一觉醒来,周遭物转星移,什么都大变样了,这算是头一件真真正正的好事。
  康宁公主在她十四岁还未及笄时,就被远嫁到狄国和亲,那个时候云露华都尚待字闺中,她就要带上几百人的队伍,行数月路途,远赴狄国,出发前一晚,康宁公主抱着云露华不住的哭,哭自己身为嫡出公主,生下来享受尽了天家富贵,到如今终于要尽嫡公主该尽的责任了。
  细细算来,康宁公主已经去狄国十二年之久,这十二年,大晟和狄国再无战事,两国边境和睦安宁,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这就是康宁舍弃自己,换来的结果。
  但云露华高兴以后,又忧上心头,因为她知道和亲公主轻易不能回国,历朝历代几乎都是身死他乡,连尸骨都不能回故土,康宁此次回京,又是因何?
  她迫不及待的问道:“狄国怎么会愿意放康宁回来,她这次回京是因为什么?”
  云旭华有一刹那的缄静,正要回她时,一旁的白缙默默开了口,“说是因为芸书公主要出嫁了,康宁公主想回来看着妹妹成婚。”
  芸书公主听着耳熟,云露华想了有些时候,才想起她是谁,“是惠嫔娘娘的那位公主。”
  她总不太记得现在已经是永安二十七年,所以也忘了当初那个几岁大的小娃娃,都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出嫁了。
  当今圣上皇子只有三位,加上已经被废了十年的太子,还有瑞王祁王这两个,但公主着实是不少,就云露华见过的便有七八位,不过都不是嫡出,不然当年和亲也不会单单只落到康宁头上,这位芸书公主,就是其中一个,十年前她五岁,现在应该是十五岁及笄了。
  但是康宁和亲时,她也才三四岁,虽是康宁的妹妹,可既不是一母同胞所生,又不是从小到大的感情,芸书公主出嫁同她有什么干系,何必千里迢迢从狄国回来?
 
 
第12章 
  这不仅是云露华一人想不通,但凡知道消息的人都想不通,尤其是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为了担心两国关系动摇,连连上奏要请使者去拦人,可这雪花般的折子递进御书房,就犹如石沉大海,圣上对此未置一词。
  也不知是不是爱女心切,这些年未见,能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皇宫内的诡谲风云透不到外面,能知道内情的也就那么几个,总归老百姓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康宁的归京,对于云露华来说是件好事,旧友能再相见,她是很念着人的,到底喜大于忧,心里惦念着这一桩事,盘算着待她回来,总要想法子见见她。
  三人又在晚楼待了一会儿,姐弟两个絮絮叨叨许久,一旁白缙被迫时不时答上几句话,待到一个穿着盘领黑袍的公差过来,说司里有事,曹司郎紧催着云大人回去,这才散了。
  云露华慈眉善目的朝阿弟挥手,让他先回去当差,然后各自出了晚楼,目送人离开。
  云旭华一走,白缙也松了口气,他有满腹的话想和人说,但方才云旭华那深含警示的一眼,又让话都噎在半嗓上,遂笑了笑,要送她和金凤回去。
  这里离安乐侯府有些距离,再说才承了人八百两的情分,总不能这就拒了他,云露华嗳了一声,跟人缓缓往回走。
  “伯父伯母身子可还好?他们就你一个儿子,想必也盼着你早日成亲的。”
  白缙垂着头,一把折扇在手里开了又合,“一切都好,都好。”他抬头望人,“那你呢,你在安乐侯府过得还好吗?听说你年前又生了个小子,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儿女双全是好事,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白缙总觉得唇齿间都泛着苦楚。
  云露华唉声叹气,“什么好不好的,你也知道,我和陆渊那厮打小就结仇的,造化弄人,竟让我嫁给他了,不过燕姐儿和慎哥儿倒是很乖巧,老子再惹人厌,孩子总是无辜的,又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白缙听出了这话里的百般委屈,原本语气中的郁郁突然换了,他有些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脸颊潮红,“露露,你要是不愿意在那里,不如离开他,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
  “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下,陆渊从车上越步跨下来,神情难掩不悦,尤其是看到白缙将云露华的手攥在掌心中,更是紧锁眉头。
  云露华也没有想到陆渊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冷不丁从白缙那里抽出被他手心汗液浸湿腻的手,倒有几分奸情被捉的仓惶,“你怎么会来。”
  陆渊蹙眉,嘴角却牵起一点弧度,手按在她肩上,往身上一带,云露华半边身子就撞倒了他怀里。
  怀里的人儿哎呀喊痛,陆渊直视对面,深邃的眼眸中藏着寒刃凛冽,语气倒是出奇的温和,“原来是白公子,想必今日贱内叨扰了白公子,我这就将她带回去了。”
  白缙不忍心看云露华叫痛,含恨瞪着人,“陆渊,你把露露放开!”
  哪知这话一出,陆渊揽人的手劲更大了,渐收了笑,眯了眯眼,“素问白公子文采出众,有翰林学士之风,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么?贱内的闺名,也是白公子有资格挂在嘴边的?”
  白缙咬牙切齿,“当初是你使了那些卑劣手段,将她强行带回你府上,你又有什么资格?”
  陆渊似笑非笑看向他,“卑劣手段?白公子难道忘了十年前,到底是谁的手段更为卑劣?”
  顷刻间,白缙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灰,陆渊没有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怀里的人抱上了马车。
  一上车,云露华紧赶着把人推开,大口喘着气,拿眼瞪着他,“你干什么!”
  陆渊理了理袖口褶皱,端坐在垫座上,轻睨她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一个已有家室的妇人,为何如此不安分,竟敢偷逃出府,还私会外男,这事要是让府上人知道了,轻者请家法杖责,重者是要被赶出去的。”
  云露华冷冷一笑,“我还巴不得你把我赶出去呢,当我爱留在你家,白缙有句话说的很对,当初要不是你趁人之危,把我弄到安乐侯府,现在我还不定嫁给谁呢!”
  陆渊拧着眉,抬手捏住她下颚,“云露华,若没有我,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和我叫嚣?”
  她丝毫不甘示弱,像是知道陆渊所忌讳着什么,偏要往那里扎,“没有你,也有别人救我,你别以为当初只有你能救我,白家也可以!再说了,我和白缙两家是世交,青梅竹马的情分!若不是你,指不定我现在就应该嫁给他的!”
  陆渊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松开钳制着她的手,“白家救你?你知不知道,当初状告云太傅的折子,是谁递到御前的。”他深深凝视人一眼,“是白连时。”
  又是一声轰隆在云露华脑海中炸开,她呆呆瘫坐在柔软的织金团花垫上,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怎么会是白家,白家伯父和爹爹那么要好,两家那么好,娘亲和白家伯母常常一块绣花裁布,带着自己和白缙,娴静温柔,一派岁月静好,怎么可能....
  一下子,刚才白缙的异样举动,阿弟对他的态度,这些种种突然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难怪,难怪....
  她在极大的震惊中久久未回过神,连自己滚下了两行眼泪都未发觉,陆渊叹息,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
  云露华猛地看人,“那你呢,你陆渊,你们安乐侯府,在那场舞弊案中出力又有多少,你爹不是主审吗?你们家不是和瑞王亲近吗?随云家倒下的,还有太子被废,你们处心积虑构陷我们云家和太子,为的不就是给瑞王清路吗!你以为你们家比白家,又会干净多少?”
  陆渊默然,他想跟她解释,但又知道她这个节骨眼是不会相信的,只能看着她把脸埋在帕子里,止不住的抽泣。
  府上正门动静太大,陆渊让马车停在了偏门上,叫金凤扶她回去,云露华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浑浑噩噩一路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纤云焦急等待,纤云看到人,先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姑娘,是我的错,先前三爷来寻你不见,奴婢是实在瞒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吐出实情,您要打要骂都好,奴婢都认!”
  云露华眼还肿着,先把人拉起来,勉强一笑,“不碍事的,这事我不怪你。”
  有什么好怪的呢,她偷溜出府,又干底下伺候的人什么事。
  云露华只觉得心力交瘁,往靠椅上一坐,浑身骨架都软了。
  她让金凤从钱匣中取出八百两来,“明儿一早就送到白家去,别这份亏欠横在我心上,倒还惦念着从前。”说着又自嘲摇头,“识人识面不识心,恐怕爹爹临死前都想不明白,多年对诗把酒的挚友,竟是将他和全家人都赔进去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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