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妾——芳客
时间:2020-08-15 09:33:55

  云露华脸上却没有任何欣慰之色,只是拿一双眼就这么看着她,透过黝黑漆亮的眼珠子,那两道清冽的光亮让陆皎彻底噤声。
  “我是怕,怕你真有个好歹,但我现在,更气你遇上这种事都这么不争气。”
  记忆中的娘亲,从来都是懦懦埋头,极少说话,但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带着怜爱,陆皎晓事早,从她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自己娘亲和别人的娘亲不一样,娘亲常常独自失神落泪,她的心中总是藏着许许多多的悲伤,似琉璃一样,轻轻触碰就会碎掉。
  所以陆皎每逢有事,她第一时间不会去管自己,而是下意识的去安慰自己娘亲,就像现在这样,轻轻拉着她的衣角,告诉她,自己没有事,娘亲不要担心,不要难过。
  听府上的婆子们说,一个人要是太难过了,就会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直到骨瘦嶙峋,油尽灯枯。
  她实在是太怕娘亲难过了。
  但现在,眼前的娘亲还是那个娘亲,可她的身上却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力量,那琉璃外多了一层金刚罩,百折不回,不屈不移。
  见女儿久久不说话,云露华以为吓到她了,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我没有训斥你的意思,只是你渐渐大了,我总有没顾及你周全的地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好你自己,不说要多么手段厉害,但最起码,也要让别人不敢随意欺辱你,陆皊比你还要小两岁,她都敢直接光天化日之下对你动手,那平日里又该是怎样蹬鼻子上脸?我是心疼你,心疼我云露华的女儿,竟会这样软弱可欺。”
  那拉着衣角的手紧了紧,陆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女儿知道了,往后不会再让她欺负我了。”
  云露华回握住那小小的手,“不止是陆皊,这府上所有人,都不能随便欺负你,我不管以前咱们是什么样的忍气吞声,但从今日开始,从这一刻开始,有娘亲在的一日,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和慎哥儿,知道了吗?”
  陆皊微垂的头重重抬起,眼中闪烁着泪花,不会再有人欺负她和慎哥儿了,她也是有娘亲护着的孩子了....
  天幕沉沉,一轮上弦月悄然爬上西边,褪去渲染过的霞蔚绚色,笼罩着一层稀薄的蓝,游廊下陆渊穿过花帘竹门,径自踏入书房。
  身上官衣还未脱,他先抱着漆纱幞头,刚松了玉带,正要往里去,就先看见了坐在紫檀椅上的云露华。
  淡淡清辉落在她脸庞上,髻角一支金琉璃七色云灯钗低垂到耳畔,和月影一同轻晃,在这未点灯的寂声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云露华慢条斯理的从座上起来,不等陆渊发作,先人一步道:“才回来啊,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书房是他的禁地,轻易不会让人进来,平日里连个侍墨扫尘的也没有,都是他亲自动手,所以即便是往前妻妾侍奉,那也都是候在旁边的暖阁,没他的允许谁也不敢进来。
  自己的地儿闯进了旁人,还是他不在府上的时候,陆渊将幞头托在衣桁上,扫了扫袖坐下,声线没有起伏,“怎么进来的?”
  云露华朝庭外方向扬了扬精巧的下巴,“你是说外头那四个家丁?这还不简单,他们只会守着拱门和侧门,又不会盯着两边月洞上的凿窗。”
  陆渊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有几个凿窗,且没有窗格,窗洞不算大,但容她一人过去也算是足够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上那片翠裙一角,果然沾染了些许灰尘,“何必辛苦爬墙,你若有事,差人传一声就是,我自会过去。”
  云露华却说,“得了吧,你整日里没个影儿的,我要叫人传话,还得先派个人在门口候着你回来,你收到话也不一定第一时间过来,三推四阻的,倒不如我来等你。”
  陆渊哑然失笑,“你这是反客为主?好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云露华见不得他笑,总觉得没个正形,先扳正了面色,“陆皊你是怎么教的,这么小的年纪,却怀着这么歹毒的心肠,她今日在德安堂就敢直接挠我女儿的脸,明日岂不是要为非作歹,祸害人性命,我可告诉你,这事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到时我自己动手,你别怪我欺负你女儿。”
  陆渊听了一会儿,听到挠脸时便收了笑,沉默片刻,深深看人一眼。
  这姐弟俩真是如出一辙,说话语气口吻都一模一样,要他给交代,否则就亲自动手,云太傅满腹经纶的大儒,姐弟二人愣是没学到半分。
  他定声道:“琪姐儿和她娘处在一起久了,难免沾染了些不好习性,回头我会当面让她给燕姐儿端茶道歉,姚姨娘如今不在府上,也无人管束她,明儿便打发人把她送到她嫡母房中教养。”
  一番安排后,陆渊垂眼一顾,方问,“这个交代你可满意?”
  云露华哼了两声,“有什么满不满意的,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爹也要好好教教你女儿才是。”
  陆渊听她一口一个你女儿我女儿的,难免笑了,“这是什么话,琪姐儿是我女儿,燕姐儿就不是我女儿了?我必不会偏袒谁,也不会轻慢谁的。”
  云露华挑眉,“是么?我原以为你心里会更惦念着你那个爱妾的。”
  外头树影姗姗,天更暗了,她盘算着慎哥儿这会子该醒了,便掸了掸衣角尘土,有要走的意思,动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倒回来指着里头书案前挂的几幅画,“这画...你为什么会挂这几幅画?”
  陆渊顺着她指着看过去,面色不改,“你去过我里面了?”
  云露华说没有,“你放心,我不会去翻你东西的,就是这几幅画瞧着...嗯...显眼,远远就能看见,随便问一问。”
  陆渊静了良久,云露华以为他不愿说这个,正要走的时候,才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原也没什么,就是早年间听说南溪先生的笔墨难求,寻人要了几幅挂着。”
  云露华实在没想到陆渊竟然也是当年痴迷‘南溪先生’的文人墨客中的其一,咦了一声,似有不信,但转念一想,毕竟那个时候‘南溪先生’还是有些名声在外的,便也不奇怪了。
  没想到陆渊这厮竟还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知道自己的书画好,还要来挂着,云露华颇为欣慰的点头。
  这么一想,她看陆渊又顺眼了几分,心里暗想若是现在告诉他,自己就是‘南溪先生’,这厮会不会被惊住。
  还是算了,她还想靠着这个名头重新捞金呢,这个时节点上,莫生是非的好。
 
 
第9章 
  她这厢在那里杵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陆渊饶有兴趣看着她,待到她收回思绪,空秃秃黑荡荡的屋里,籍着从外照进来一点幽微银光,转头在眼角余光中寻到了人未收尽的一点谑笑。
  他笑什么!
  云露华毫不客气的回瞪他一眼,鼻尖轻哼一声,踩着细碎月色旋身回去了。
  走到门口时,听到陆渊说,“别再从凿窗爬回去了,走正门。”
  不过她没理,因为她本来就打算堂堂正正出去。
  见那道瘦影从庭前石砖渐渐没去,陆渊这才回身,淡了那抹笑意,堂前骤亮,是白致从暗处出来,为他点上了灯。
  他还未说话,白致先俯下身子请罪,“是属下的失误。”
  二人相对,一高一低,陆渊看他,没多说什么,撑臂坐在那里,指腹按着额穴,“起来吧,那四个守门换掉,挑些尽忠职守的,还有那凿窗也拿格子封起来,书房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
  白致道是,仍俯在他跟前。
  陆渊见他不起,叹了口气,伸手拉他,“得了,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整日里跟着我在外跑,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
  白致抱拳,掷地有声道:“是属下的错,绝不会再让书房进人,请公子放心!”
  陆渊轻轻嗯了一声,侧首去看那几幅画,不过片刻又移开了目光,“云姨娘和燕姐儿那里,你派几个人多看着点,莫要再出今日这种事了。”
  白致应下,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卷来,“这是今日,云姨娘身边的金凤姑娘托人往外送的一副画,属下斟酌再三,还是想先拿过来给公子过目。”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副江帆楼阁图,画工精湛,构章谨细,设彩丰丽,已是上佳之作,但细看之下,笔力少了几分刚劲,多了几分柔和,绝不是市面上那些意气书生能画出来的。
  陆渊打从第一眼就看出了出自谁手,他将画卷掂在手心,看着右下角那鲜红的印章,端端正正是‘南溪先生’四个小字,问道:“她是要把画往哪里送?”
  白致边觑人神色,边说,“是往画斋里,金凤姑娘原话说,不拘在哪儿,只要哪里出价高,就能收下。”
  出价高?
  陆渊听到这话怔了好久,多年前她往外送画打雅集,那都是出现在正经书会画宴上,这样方可彰显作画人的身份品格,她停了这么多年,重新开笔,竟只顾着价高,是缺钱使了么?
  说出去难免叫人贻笑大方,他陆渊的女人,竟沦落到了卖墨为生的地步。
  陆渊笑了笑,白致揣摩着他的意思,试探问道:“可要属下将画打回去?”
  陆渊摆手说不必,“从我私账上支一千两银子出来,托人递到她手里,就说是外头有人买下了她这画,做悄声些的,别叫她知道。”
  连白致都面露诧异,但并没有多言,只是遵着他的意思往下办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姚姨娘的事,府上人都殷勤了不少,昨儿个发话叫管家换人,今日一大早,就领着十几个奴婢供云露华亲自挑选。
  管家姓刘,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一身青绸衫,单看像是个富贵老爷,专管内宅之事,指着底下奴婢挨个跟人介绍。
  云露华捻着绢子,一个个顺过去看,刘管家也算知情识趣,送过来多是面相憨实的,毕竟眉眼若是太精明,也不是做粗使洒扫的料子。
  不过就算是个粗使洒扫,只要在她院里,她都会好好挑选,毕竟身处这后宅内闱里,指不定有什么腌臜事儿就出在底下伺候的人身上。
  挑了四五个后,她也就不挑了,被挑中的另站出来一排,云露华满意点了点头,“好了,就这几个吧。”
  刘管家做事不错,但一双眼总黏在云露华身上,暗想不愧是曾经京城的第一美人,使使招数,三爷便愿意舍了最宠的来宠她,姚姨娘哪儿能跟这位比!
  他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姨娘养着哥儿姐儿,院内事多,不如多挑几个预备着,反正也都是在外院做活,若顺意了往屋里拨,不顺意了就打发在外院,也不妨事的。”
  照理说,按姨娘的身份,除去哥儿姐儿房中的,院里只能放六个,她现在已有了金凤和一个小茵,怎么算都足数了,但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只要受宠,院里放十几个也没人敢说,像之前的姚姨娘,光外院就放了七八个,还不算屋里一大堆贴身伺候的。
  这事放在以前,刘管家哪儿会主动提,还不是想卖云露华一个人情。
  但云露华可不太想领,这一来,院内人多了事就多,她还没摸清楚这安乐侯府的底细,暂时还不想往身边放这么多人,这二来呢,眼前的刘管家贼眉鼠眼,让她瞧着很不畅快,并不想接他这个人情。
  云露华懒懒道:“不了,慎哥儿还小,受不得那么多人吵,等他大些再说吧。”
  刘管家一想也是,这慎哥儿可是三爷膝下唯一的男孩儿,难免事事先顾着他,还在襁褓里的小孩儿娇贵,容易招病招灾的,还是人少些清净。
  他叠声应着,云露华挑好了人,也就不想和他虚与委蛇,直接让他把剩下的人领走。
  等人好不容易走了,云露华好奇问金凤,“这刘管家瞧着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何还能管内宅的事?”
  金凤嘘了一下,将她远远拉到廊下,“姑娘不知道,刘管家是老夫人的心腹,奴婢私底下还听说,他和老夫人似乎还是什么远亲呢!”
  云露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一个男人,还能管内宅呢。”
  内宅多女眷,所以为了避讳,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寻常富贵人家,基本上都是分外宅一个男管家,内宅一个女管家,像安乐侯府这样内宅是男管家的,整个京城可都不多见。
  金凤咬了咬唇,又和她说起了一事,“姑娘方才的话一点也没错,刘管家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奴婢之前听说,但凡从外采买过来的丫头,略微有些姿色的,都难免要遭了刘管家的手,就是常年在几个夫人姨娘院里的丫鬟,有好几个也同他私下有些首尾。”
  云露华惊了一惊,首先想到他那挺在外面的肚子,不由皱起眉头,心里一阵恶寒,“外头买进来的丫头都没多大吧,多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他都多大了,竟也下得去手,难道他没有家室么?”
  金凤说有,“可有又如何,他背后靠的是老夫人,府上除了侯爷和咱们三爷,谁敢得罪老夫人?这事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装睁眼瞎不知道,想必也早传到老夫人耳中了,可老夫人至今不闻不问,谁敢挑这头,刘管家有这份依仗,便愈发放肆了。”
  云露华听得黛眉都簇在一块去了,那刘管家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奴婢的面,都敢这么肆意的打量她,对底下那些为奴为婢的,只怕是半分顾忌也没有。
  这安乐侯府,还真是够乱的。
  先搁下这些,云露华将那几个新挑的奴婢叫过来,训话后指了小茵过来,“金凤跟在我身边没有空,你对这院熟,就看着给她们分派差事,平日里多提点着一些,别越了规矩。”
  这本来是二等丫鬟才能做的事,小茵闻言一喜,知道是主子给她抬面子,往后除了金凤,下面人由她手里出来,还不都得听她的。
  她忙喜滋滋接了,怕人不放心,还不忘加一句,“奴婢一定会好好教她们,不会叫姨娘失望的。”
  左不过是些常见笼络人的伎俩,云露华勉励她一番后,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说你是家生子,小茵是你的本名吗?”
  小茵不知她为何问这个,老老实实说:“奴婢原叫眉茵,因那个眉字冲撞了三夫人的名讳,便改叫小茵。”
  王氏大名叫王眉秋,如她这样正妻主子的,底下人名字都需要避讳着,嫁到安乐侯府后,原本名字里带眉带秋字的,都得重新改个名字。
  云露华点头,“我是不爱身边伺候的人叫什么小茵小草的,实在俗不可耐,既然不是你的本名,那我就今儿个做主给你再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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