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母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霜儿、霜儿怎么会这样……”
“大师,”任父沉着脸,“你说的, 我相信。但我觉得, 就算霜儿有错,那个女生也是自己太脆弱了。别人随便几句话就去自杀,死了还要祸害人,这样的鬼魂就不该放过它。”
眼中闪着戾色。
自己的女儿是捧在掌心如珠似宝的女儿,别人家的就是脆弱的一根草。
唐恬好笑, “任先生,请别忘了, 你女儿才是始作俑者。它现在解脱了,你们该为它高兴才是。不然每个晚上从楼上坠落,永世不得超生的,还是它自己。”
任父愠怒, “大师,我们请你来是帮我们的,你怎么为外人说话。我看你是尾款不想要了。”
唐恬讥诮之色渐浓, “你们委托我找寻你女儿死亡的真相,我找到了也说了出来,接不接受事实是你们的事。至于这尾款,你们想要赖账,完全无所谓,我不差钱。只不过给你们一句忠告,人在做天在看,你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做父母的也得好好想一想。”
“滚!”任母气的抓起抱枕砸向她,唐恬后退,抱枕落在地上,她彬彬有礼,“告辞。”
转身离开,任父拦着还想冲上来骂她的任母,“算了,不给她剩下的钱就是了,看她嚣张。”
不仅如此,他打电话给陆远,语气充满阴沉,“跟你接触的那个唐大师,你给我好好查查她。”
唐恬离开任宅,这一次没有司机来送她,小区的大门口停着辆火红色跑车,墨镜红唇的女郎一手架在车门上,吹了声口哨,“怎么样。”
唐恬坐进副驾驶,“你说对了。”
艾丽嗤笑,“这些人,只能接受自己以为的结果。尾款付你了吗。”
唐恬耸肩。
艾丽一脚猛踩油门,“那可不行。给节目组说这件事。”
红色跑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唐恬被后坐力甩的脊背紧紧靠着座位,“有用?”
她不缺这钱,她该得的也不想便宜这家人。
“当然,”艾丽语气充满讥讽,“他们可是中介。负责牵线搭桥,真正的灵媒多少人花钱都见不到一面,任家算什么。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就得遵守他们的规则。”
唐恬也想试探下这个节目到底有多大能量,发消息跟对接的MC说了下,对方二话不说让她放心。
半小时后,唐恬刚回到酒店,转款一分不少就来了。
还附上节目组真诚的致歉,并表示已经把任家的客户等级降低作为处罚。
“了不起,”唐恬唏嘘,放下手机真心感叹,“他们也不怕我真是个骗子。”
艾丽一头长发被呼啸而过的风吹的向后扬起如天女散花,“要没有点真本事,这个节目组也不会屹立华国政商两界多年了。”
而她们想要一探究竟的,竟然是这么庞大的、根系茂密的大树。
在昨晚酒后吐真言的交谈之后,唐恬答应了艾丽的请求,淡淡说自己会尽力。
她没有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会找到安吉拉的消息,唐恬实事求是的态度,反而让见惯形形色色的人的艾丽更觉安心,两人相交不深不可能说为了她妹妹赌上自己一条命,能让她把这事放在心上就行了。
刚到酒店,陆侦探发来消息说已经回来了,想约她吃个饭,唐恬答应了,正好也有事找对方。
等到了吃饭的地方,在停车的地方见到人,驾驶座上的艾丽低骂,“该死--你怎么不说还有他?”
“你刚一直跟人打电话,我没时间说,”唐恬无辜,“你俩认识?”
她真不知道两人认识,之前跟陆远通电话,艾丽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刚才跟陆远说一起的人有她的朋友艾丽,对方也满口说不介意。
艾丽冷着脸把车泊进停车位,她的车窗被人曲指敲了敲,艾丽目视前方按下车窗,徐徐下降的车窗后露出男人的脸,大概三十多岁,有着历经风尘的落拓不羁,弯着腰朝她俩笑着招手,“艾
丽,好久不见。这位便是唐大师吧。”
“你还没死呢。”艾丽冷笑。
陆远看样子是被怼惯了,不以为意,手插着衣兜笑笑,“托福,还活着。”
“叫我唐恬就好。”唐恬下了车,对方迎上来,握了握手。
三人上了餐厅包厢,唐恬和陆远在前面交流案子,艾丽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唐恬余光瞟到身后,发现艾丽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最后你是怎么处理的。”陆远说起案子很是认真。
唐恬三言两语带过,对方似也知道这些是灵媒的秘密,不再追问。
三人点了菜,聊起来,艾丽反常的话很少--之所以说反常,因为之前跟唐恬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她喋喋不休,唐恬只偶尔附和就行。
现在她话少,陆远是个话痨,一个劲问唐恬案子的事,搞得一顿饭吃下来,全是他们两个在说了。
唐恬端起盛着果汁的杯子,“这件事还要谢谢陆侦探了。”
陆远拿起杯子跟她碰了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再说本来任家也委托了我,让我听你吩咐。”
唐恬就是在等这句话,“所以,你会把张月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任家吗。”
她不想任家人气急败坏之下,连累张月年迈的父母,因此一直用的化名。关于她的家庭情况也没有说出实情。
少女的目光清澈如泉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陆远接触到她的视线,微一迟疑,立刻明白了,
“你用告诉我真相来跟我交换条件,让我不要急着给任家报告……你不想我跟他们说实话。”
唐恬道,“我没说是你找到的线索。”根本没提到陆远,“若是任家问了,你就说你没找到什么。钱的话,我会付你。”
陆远作为高级私家侦探,经常和这些有钱有权的人打交道,也晓得他们的德行,叹道,“你是想保护张月的家人。”
“你答应吗。”唐恬说,“他们给你多少钱,你说个账号,我转给你。”
陆远笑起来,眼角有丝眼纹昭示着岁月的沧桑,“我答应,但是不用给我钱。知道真相就够了。这案子让我抓心挠肺好长一段时间。今天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唐恬的腿在桌子底下碰了下艾丽,她回给唐恬轻微的颔首。
得到艾丽的肯定,唐恬放下心,“那好吧。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唐恬说,“我有五十万,请帮我给张月的父母。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这点钱,就当做任家对他们家的补偿吧。不过不要说是我给的,另外找个借口给他们。”
陆远这回真的诧异了,艾丽也意味不明的瞟了她一眼。
陆远苦笑了下,“这么大一笔钱,你也是对我放心。”
唐恬直言,“没办法,我们都跟她父母没有接触,出面给钱没有理由。”
陆远挠了下头,“行吧。这事我给你办妥。”顿了顿道,“你要小心,任家让我查你。”
唐恬笑道,“你要查我吗。”
陆远意味深长跟她碰了下杯,“任政委是个固执的,我不查,他也会找别人查。至少我说什么,他不会再疑心。”至于他说什么,那就是唐恬想让他怎么说都行。
两人相视一笑。
唐恬不信任对方,但她相信艾丽。
这人跟艾丽关系匪浅,艾丽怼他没给他好脸色,但却对他的人品表示认可。
中途唐恬去厕所,回来的时候还没推门,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是压抑着怒意的女声,“陆远你闹够没有!我说了我妹妹的事我自己有办法,用不着你插手!”
“三年了,你找到了吗?!”
“你?!”
“还有,我现在做侦探是我自己愿意,我喜欢还能赚钱,你别自作多情往脸上贴金。”
女人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猛地,桌椅挪动发出突兀刺耳的声响,仿佛要震碎地板的高跟鞋声传来。唐恬赶忙后退几步,包厢的门一下被从里面拉开,怒气冲冲的艾丽拎着包出来,看见唐恬,丢下一句,“我车里等你。”整个人仿佛一团燃烧的熊熊烈火。
唐恬进到包厢,陆远垂着眼,正一个人正给自己倒酒,“怎么了?”
陆远摆摆手,几分无奈的笑,“你们先走吧,我还没吃饱,我来结账。”
唐恬点点头,拿了自己的包下到停车场,看到艾丽正坐在驾驶座上生气。
唐恬坐上副驾驶,开门见山,“你跟他?”
“前前前前前男友,”艾丽咬牙切齿,“分了多少年了,要他多管闲事!好好当他的兵不好吗。”
唐恬讶异,“陆远以前是军人?”
完全看不出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懒散又落拓,穿着灰棕色的背心、脚踩登山靴,戴着宽檐帽,背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搞得跟个穷游族似的。
艾丽点头,眉宇紧拧着,倏尔恶狠狠吐口气,“算了,管他去死。”
唐恬心说你不管他就不会这么焦心了,然而坐在风驰电掣穿行在密集车流里的跑车上,她默默攥紧了把手,明智地选择闭嘴。
收拾了东西,艾丽送她去机场,这次分别后下次再见就是在复赛里了,而她俩约好不会在人前显露关系。
临别之际,艾丽忽然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谢谢你愿意帮我。”
“不客气。”唐恬回头,等待着她继续真正想说的话。
直爽的艾丽难得出现一丝犹豫,“你需要人的话,我可以另外去找。陆远一个肌肉比脑子发达的兵蛋子,不合适。”
唐恬眨巴下眼,安慰地抱了她一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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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灯,明亮的光线驱散了一室黑暗。
“我回来了。”习惯性地招呼,是从搬到这里来后养成的。
虽然这里不是她的家乡,有个屋子,漂泊之后可以有地方停歇,也有着家的感觉。
把背包丢到沙发上,她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饭菜,不忘开饭前专门舀出一碗饭菜,想了想,只盛了一半,替换了供奉牌位的壁龛前的供品,“听好了啊哥,我对家暴零容忍。这一次念在你是失控状态,饶你一次。再有下次,”从衣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庚帖”,在摇摇燃烧的蜡烛前威胁地一晃,“我就烧了它,然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
她半开玩笑,也有些迷茫两人现在这棘手的关系该怎么处理。从心底里她还是希望能送对方去往生的。
蜡烛忽然哔啵--猛烈地爆燃了下,唐恬换好供品,插上新的香,洗了手回到餐桌前,开始独自吃晚餐。
橘色的光线洒了她一身,映着身形单薄的少女蒙上一层暖融融的光。她的影子在地板上斜斜拉的老长,上半身落在了墙角,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人立在角落,正垂着头面壁思过。
唐恬没注意这一幕,正吃着饭,搁在桌边的黑色手机响了。
【恭喜完成任务!基础奖励2400生命点,附加奖励,冥道殊途APP,下载中】
“不要乱给我塞东西啊!”手机就像是中了病毒,老是自动下载那些奇怪诡谲的应用。
片刻后,APP安装好了。
图标像是迷雾中的一条通往黑暗的小路,写着“道”字,打开后,阴森的女声说,“欢迎使用冥道殊途APP。”
“人间有人路,阴间有鬼路。当你找不到路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你找到活下去的路。”
“--或者是,通往地府之路。”
大夏天,这声音跟自带环绕音响似的,鬼气森森,让人鸡皮疙瘩都起了,“谁想去地府啊。”
唐恬试着使用,感觉跟普通的地图没什么两样。
有导航,有定位,有查询附近厉鬼坐标……
嗯?
她点开附近,方圆十公里内,她的绿色的坐标紧挨着就是一个夺目的红点。
唐恬:“……厉害了。”
决定收回吐槽这个APP的话,还是蛮实用的。
心满意足吃完饭,唐恬简单洗漱,早早上床睡了。
这一周也是没怎么休息好。
夜渐渐深了。
被褥中的少女露出张巴掌大的脸,朝着虚空道,“晚安了。”
不久后,月华如水洒落在木质地板上,波光荡起涟漪,一个虚影从地面升起。
模糊的人影坐在床边,低头凝视她的睡颜。
她皮肤很白,便显得那一道掐痕格外触目惊心。
睡梦中的唐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冰天雪地。
雪花落到了颈子里,她不适地偏头。雪花仿佛融化成水,润进了衣领内,湿乎乎的有着潮气。
这抹湿润的水气,流连在她的脖颈和脸颊,来来回回,扰人的很。
“冷”无意识地嘟囔着,少女抱紧被子翻了个身,呼吸重新回归绵长。
人影收回手,在她床边空着的那一半位置躺平,静静蛰伏在阴影之中。
第二天一早,唐恬是被香气给弄醒的。
“好香”
揉着惺忪的睡眼,循着香气来到厨房,看到一个身影正伫立在灶台前。
黑色西服衬的宽肩长腿,眉目冷清的男人手持锅铲,身穿花布围裙,正认真地在翻着一个煎蛋,旁边的盘子上搁着两块烤的香气四溢的面包片。
唐恬:“你--”田螺姑娘啊这是。
话音未落,男人倏地扭头,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秒厨房空空如也,人不见了。
“你跑什么啊。”唐恬一头雾水,赶紧接手剩下的活路。
等坐在左边,舒舒服服吃着香喷喷的煎蛋三明治,喝着热牛奶,她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它不会是害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