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妄天当场自闭,师父经常消失,是他辛辛苦苦把白满川养大, 师弟却擅自互许终身,事前一星半点没有透露与他知道, 他这个师兄当得委实太失败了,姚妄天只想找个角落静一静。
“她是外来之魂。”白满川说道。
姚妄天动作一顿,又当场结束自闭,神色微凛, 朝他怀里的食铁兽看去,问道:“和师父一样?那她是带着何种任务?”
白满川摇了摇头。
忆及往事,两人都沉默下去。
越衡宗开宗立派之初, 只是悔池天洲夹缝中生存的一座小门派,当时还并不配称“宗”这一字,名为越衡派。
二人的师父一拳真人[注]接任掌门以后,开山辟土,广收门人,在乱世之中构筑了一方安然乐土,这才将越衡宗发展壮大。
他门下只收了两名亲传弟子,一是姚妄天,一是白满川。
一拳真人最常做的事,便是抱着白满川,牵着姚妄天,带他们二人巡查整座宗门,“这都是为师为你们打下的江山啊。”
他兀自得意完,又开始愁眉苦脸地思索,自言自语地叹息:“但是,宗门规模距离满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没有时间了。”
那时候,不论是姚妄天还是白满川,都不明白他说的没有时间是何意,他们都觉得自家门派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就只有他们的师父不满足。
一拳真人每次巡查完都要闭关许久,再出来时,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经过多番尝试,才有了如今越衡宗十二峰的格局。
照一拳真人的说法便是,这是宗门合伙制。十二峰最初的峰主或是一拳真人的至交好友,或是因为利益一致结合,最终结盟而成,成为了悔池天洲第一大宗门,上境三大宗门之一。
在二人印象中,一拳真人要赶许多的任务,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没有时间了”,然后丢下两个徒弟,兀自消失许久。
捡徒弟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在师父所谓的睡前谈心环节,他会将自己已完成的任务讲给他们听,每一把都是心酸泪。
当初因为遍寻不到大徒弟姚妄天,一拳真人的任务进程生生卡住,他为了寻找这名“上天注定”的大徒弟,将上、中二境翻了个底朝天,差一点就头脑发热冲去下境找人。
他找人找得沸沸扬扬,整个上、中二境无人不知越衡宗宗主在找他的大弟子。
因着他,那一时期出生的小孩,十之一二都取名姚妄天,就算不是姚姓的,都要取个“妄天”二字的名。
“这简直就是增加了地狱级难度。”师父老泪纵横,“弱水三千,为师只想取你这一瓢饮也太难了。”
姚妄天一脸冷漠,他算是知道为何自己这个名字如此大众化了。
即便到了现在,修为低的“妄天们”已经死了一茬又一茬,上境之中,□□下来的“妄天们”也还是大有人在。
今次的仙门大会,玄明洲一座大宗门分裂而成三个门派,其中之一的掌门,便是一位名为“妄天”的剑修。
一拳真人顾忌天道,虽未直接言明,但说不出来的话,都从他的行事之中,想尽办法地传递给了两名徒弟。
二人心里皆知,师父不是这方天地之人,他来此最重要的任务,是他的小弟子,白满川,他在为能左右这方天地的造化者铺路。
“当初我还奇怪,你为何会忽然对她如此上心,原来如此。”姚妄天说道。
当初白满川将人从中境带回,虽是事事都妥善安置、有求必应,但实际上,他并没将人放在心上,直到近两年,两人之间才开始频繁互动,叫姚妄天暗自纳闷许久,以为他的师弟真的动了真情。
不过,如今看来,动没动情当真很难说啊。
“师兄,你有话便说出来,憋在心里你不难受?”白满川说道。
大约是和师父睡前谈心谈多了,姚妄天比白满川多谈了二十年,从襁褓里就听一拳真人唠叨,是以他深得师父老人家的真传,心里有话若是不说出来,会憋死自己。
“天道篡改你的记忆,只有一种可能,”姚妄天站起身,走到十字亭边缘,望着远处天幕,说道,“她的出现,使你偏离了本来的命轨。”
“师弟,你与别人是不同的,天道必然会重点辖制你,使你半步都不得行差踏错。”
姚妄天说的,白满川自然心中也有数,从前日的誓言天雷中,他便隐隐觉出,他与姜黎黎牵扯如此深,是天道不期望的。
这个外来之魂和师父不同,大约脱离了它的掌控。
“不过,若是天道连你爱上什么人都要管,这也管得太宽了。”姚妄天不忿道,“你好不容易石头开了花,它难不成还生生给你掐了?”
他说完沉默片刻,恍然大悟道,“你这花开错了对象,你的天定之人并不是她。”
“师兄也这般想么?”白满川揉着食铁兽耳朵,所有的情绪都被遮掩在浓密的睫毛下,只有神情显得有些阴郁。
他爱错了人。
“以前师父也曾暗示过你有自己的命定之人,但如今都过去几百年了,若是她一直不出现,难道你还得一直等下去,非她不可么?”
白满川轻嗤了一声,“我从没打算听它安排。”
姚妄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说道,“师父最后渡劫时也说,要你凭心而为,管它什么天道地道,应不应该,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
他看着睡得香甜的食铁兽,越看越觉得可爱,姜黎黎性子温和,骨子里又有股韧劲,从当日她劈开识海筑基,就可观一二。
“当初我没送你们成婚礼,现在我要去好好准备准备,不能怠慢……”姚妄天喜滋滋道。
白满川无情地打断他,“我们已经和离了。”
姚妄天:“……”他把这事给忘了,当时他就觉得自己师弟待人与众不同,想试着挽留,还被他警告,这可真是委屈极了。
“活该。”
姜黎黎醒来后发现她还在白满川腿上时,简直有些绝望。
白满川盘膝而坐,正闭目入定。
她观望片刻,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爬出去,爬到一半被人捏住了后爪。
姜黎黎:“……”
“去哪里?”白满川问道。
“回璇玑峰。”姜黎黎扯自己后脚,小心翼翼道,“我离开这么久,师父一定很担心。”
白满川盯着她沉默片刻,松开了她的爪子。
姜黎黎头也不回飞奔而去,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折霞院,乌焦蔓的藤条从她身下抽出,将她裹成圆球里,滚下了院外的长长石阶。
直到她出了覆云峰地界,白满川才收回神识。
*
下境封印重新加固,彻底断了魔物的后路,各地潜藏的魔气都纷纷显露痕迹,一时间各大宗门内乱不休,上、中二境魔修频现,尤其中境战乱不断,魔修以人魂为养料修炼,闹得人心不宁。
上境中,被魔气侵染的修士尚取无法辨明出来,但已频频有修士在闭关修炼时,被诱发心魔,想要彻底清除隐患,还需要一段时日。
姜黎黎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要几天才能变回人形。
玄巳如今习惯了她的熊猫形象,而且深得其乐,尤其现在天气渐冷,它虽不需要冬眠,却依然讨厌极端的天气,随时随地都想蜷缩在她肚子上。
它现在基本不回覆云峰了,将离家出走践行到底。
不过,现在的老父亲白满川大约不会同原著中描写的那般感到失落,凭他当日那手拽着蛇尾巴反手砸地的行为,姜黎黎就双手双脚赞同玄巳离家出走。
家暴孩子,没得洗。
“今天要去看清浅姐姐吗?”小黑蛇在她肚子上的毛毛里转圈圈,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躺着,说道,“为什么不叫清浅姐姐也搬过来啊,我想她陪玄巳一起玩。”
这是要把男主的老婆孩子都撬走的节奏。
姜黎黎拍拍它,说道,“清浅姐姐现在正在闭关,我们不能打扰她,像以前一样,偷偷去看看她就好。”
“好吧。”玄巳乖乖道。
一熊一蛇坐在花台上等被他们用小鱼干贿赂来的仙鹤,打算乘坐云轿偷偷飞过去看看。
恐高症真的不是心里想克服,就能克服的,自从跳崖差点脸着地拍死后,姜黎黎的恐高症越发严重了。
仙鹤没有来,舒清浅却先过来了。
“师娘。”舒清浅一身干练的纯白色弟子服饰,手握一柄长剑,身量纤长,头上竖着玉冠,白色束带垂在浓黑的长发之间,眉眼里含着几分英气,一眼看去飒爽英姿,活像谁家的翩翩少年郎。
姜黎黎眨眨眼,我前两天偷摸去看你时,你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舒清浅打量她,眯着眼睛笑,“师娘当真变成食铁兽了,我还以为是谢师兄哄我呢。”
“再过一两个时辰我就变回去了。”姜黎黎吸吸鼻子,说道。
舒清浅躲她许久,今日再次见到她,姜黎黎一时感慨,都有点想哭了。
舒清浅把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插,走上花台把她抱起来,埋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使劲吸了吸,“所以我才赶紧过来看看呀!”
“感情你是赶着来撸我呢?”姜黎黎被她这举动搞得再多的矫情都没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舒清浅咯咯地笑,盘腿坐花台上,把她放自己腿上,小黑蛇卷上舒清浅手腕,扬着脖子高兴地摇头晃脑,“还有我还有我呢。”
舒清浅手指点点它脑门,“玄巳,好久不见了。”
“你这身装扮,是要外出么?”姜黎黎问道。
“嗯,接了宗门任务,外出清缴魔物,荡清魔气,我此次前来是来同师娘告别的。”
越衡宗的组织弟子外出剿魔这事姜黎黎知道,因为蛰伏的魔气爆发,各地魔修势力也大涨,各大仙门都派出门中弟子清缴魔物。
因赵家一直对姜黎黎虎视眈眈,云兮这次便不准她参与此次任务,让她留守门内,好好修炼提升修为。至少须得到元神境界,对上赵家顶尖修士,她才能有一息自保之力,等待他人的救援。
实际上,云兮委实不用如此操心,姜黎黎一点都没想过要出去。
舒清浅说完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未刻成清心符,我本不应该出关。”
她眨眨眼睛,随即又释然道:“不过虽然未成,却也算半成,我一直困于当初师门的背叛,心境有瑕,才会轻易就被搅得心性大乱,心内成结,其实,什么是我亲身经历过,什么是我未经历的,这并不难分辨。”
“不论我以后会做如何选择,那都应是彼时彼刻,我自己的心之所愿。”她不愿意伤害姜黎黎,这就是她现时现刻的选择。
“思来想去,与其囿于一隅,不如去外面大千世界四处走一遭,见得多了,也许心就不会那般狭小了。”
姜黎黎起初还有些懵,听到后来,眼里掩饰不住地露出一点震惊的神色。
狗逼天道难不成给女主剧透了?!它想要以这种方式强行将那些尚未发生的情感灌注进舒清浅心里,难怪她当时那般难受。
姜黎黎的心脏揪成了一团,有些心疼她。
“我和白满川和离了。”她直起身,爪子按在她手肘上,说道,“我和他之间,并无感情。”
原本这件事,姜黎黎不打算亲口告诉她,她怕舒清浅以为,他们两人是因为她才和离,到时候更加责怪自己。
舒清浅出关后,她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届时她若是问起,自己轻描淡写说上一句,“其实我们之间并无感情。”她没放在心里,她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可怎么办,我还可以叫你师娘吗?”舒清浅笑着问。
姜黎黎盯着她看了片刻,抬起爪子去抱她,“你可以叫我名字。”
“黎黎?”舒清浅俯身让她抱,说道,“还是师娘叫着更为顺口。”
姜黎黎视线越过她肩膀,顿时僵住,“白满川……”
怎么回事,你们师徒二人,都喜欢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别人身后吗?
白满川站在岸边,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说道:“我给云兮长老递过拜帖。”
自从上次他擅自将姜黎黎掳走后,云兮便收回了白满川的自由出入权,这还是因为云兮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若是知道了,断然不然这么轻易罢休。
姜黎黎:“……”师父,拜帖抄送我一份好不好?
舒清浅急忙回头,站起来抱着姜黎黎行了一个不大方便的礼,喊道:“师尊。”
白满川目光在她抱着毛团子的手上顿了顿,点点头。
双方都站着没动,默默无言,场面一时间有些说不清的尴尬,小黑蛇从舒清浅手上跳下,朝着白满川游去,喊道:“爸爸。”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父子没有隔夜仇。
玄巳:我虽然离家出走夜不归宿逃学打架追鸡撵狗,但我知道我是一条好蛇蛇,见了爸爸我还是会飞奔而去。
玄巳跳上白满川手心,缠住他的手腕蹭了蹭指尖。
它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和狗狗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为此间的主人,姜黎黎招呼他们到花台一侧的凉亭下坐,从花囊里掏出茶水零食。
舒清浅一直抱着她,忍不住捏她灵活的小爪子。
“这边有座。”白满川点了点空座。
舒清浅遗憾地又rua了她一把,才松开手,将她放到旁边的蒲团上。
姜黎黎愣了愣,行叭,你是男主,你确实有权利这么说。
这是什么奇妙的发展,这又是什么奇妙的氛围,若是殊何再来了的话,凑的这一桌麻将就绝了。
事实证明,她真的不能乌鸦嘴,就算想想也不行。
当殊何的身影出现时,姜黎黎已经麻了。
殊何见到另两人,表情也有些许意外,但随即就一脸从容地向白满川拱手行礼,又问候了舒清浅。
“殊何师兄,你来做什么?”